保長猛然聽見天錫的呵斥,嚇了一跳,一時為難起來??礃幼铀莻€貴公子,手里又拿著縣太爺?shù)拿?,不能得罪,可是就這么放人,未免太郁悶了,好歹這里也是我大。
他壯著膽子回道:“公子爺,這姓梁的雖然不是當事人,到底脫不了干系,沒準兒他也知道此事,小的還指著從他身上查到逆黨的下落,恐怕不能放吧。”
天錫冷笑道:“連你自己都說,梁云林只是與顏標交好而已,從未參與此事,那你憑什么抓人?難道是連坐①之罪?”
保長聽見他說出“連坐”二字,靈機一動,趕緊答道:“對對,正是連坐,按著律法追究下來,梁云林肯定脫不了干系?!?p> “怎么保長大人倒忘了,我朝的連坐之罪,頭一個跑不掉的就是保長、里正呢?”天錫冷冷笑著,“既然你說連坐,是不是該把自己先捆起來?”
保長張口結舌,冷汗淋漓,連聲說:“不敢,不敢,不是連坐,不是。就放人,就放人。老五,趕緊給梁先生看座,賠罪!”
梁云林擺手道:“不用,不用,你們別為難顏大哥就好?!?p> 顏標雖然手足被綁,仍然連連搖頭說:“你趕緊走吧,別管我,這幫人不會放過我的。”
天錫見人已放開,又道:“我現(xiàn)在要帶他走,你不會阻攔吧?”
“不敢不敢。”保長哪里敢和他硬碰硬,眼珠一轉道,“還沒請教公子爺?shù)淖鹦沾竺?,萬一縣尊問起來,我也好回話?!?p> 天錫心知他要自己的姓名是不懷好意,但他哪里在乎這種芝麻綠豆小官?況且他參加過會試,身上有貢生功名,原本就比保長里正之類的高貴,不怕他們糾纏,便道:“要我的姓名,莫非要去丁仲元那里告狀?呵呵,難道我怕你們去說?你只管回復丁仲元,是無錫余天錫把人給帶走的?!?p> 保長見他滿不在乎的樣子,心里更驚了,不知是怎么樣的大官?連縣太爺?shù)拿侄际请S隨便便掛在嘴上,幸虧沒有得罪他。趕緊哈腰回答:“公子爺言重了,小的哪里敢?梁師傅您盡管帶走,小的屁都不敢放一個。”
天錫見他說的粗鄙,更加不屑,回頭對梁云林道:“梁先生,我們走吧?!?p> 梁云林猶豫邁步,到門口時再次回頭,懇求道:“保長大人,顏大哥拜托您了,請多關照?!?p> “好說好說?!贝藭r的保長一臉諂笑,再不是先前耀武揚威的模樣了。
三人出了祠堂,若茗松一口氣,道:“幸虧余兄帶著丁大人的片子,不然還不知怎樣糾纏?!?p> “怕什么?”天錫大咧咧道,“他一個小小保長,難道敢攔我?大不了把丁仲元叫來,讓他好好看看他的治下怎么樣‘愛民如子’的?!?p> “多謝余公子相救?!绷涸屏滞W〔阶?,深深一禮。
天錫扶住他,道:“梁先生,先別忙著道謝,眼下你怎么辦?”
梁云林一愣:“什么?”
若茗猜到天錫的意思,便道:“余兄今天能救你出來,但保不準我們一走保長還會抓你。總之此時未曾了結之前,此處是住不得了?!?p> 天錫邊聽邊點頭,也道:“林小姐說的,正是我顧慮所在,依我來看梁先生最好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p> 若茗笑道:“反正我也是來請你到我家?guī)兔Φ?,不如就勢走了?!?p> 梁云林躊躇道:“小姐的美意畫工十分感激,只是我娘臥病在床……”
“這個好辦,”天錫打斷他,“我看你家里也沒什么家當,我有轎子在村頭等著,把你娘親帶上一起走就是了,那些破磚爛瓦還有那茅草屋都不是什么值錢家什,丟這里算了?!?p> 梁云林臉上一紅,低聲道:“原來你們去過我家,畫工家徒四壁,讓二位見笑了?!?p> 若茗心細,見他十分羞慚的模樣,趕緊岔開話題:“自從那日一別,我一直等著梁先生回話,誰知這么久也沒等到你,敢是梁先生不愿到我家嗎?”
“小姐誤會了。那天我從城里回來,我娘就病倒在床,一時一刻離不了人,我找不到合適的人給小姐捎信,只得拖著,原說等娘的病情好轉就登門拜訪,誰知一直沒有起色……”梁云林越說越難過,竟然是哽咽了,“我娘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我真沒用,連她老人家都照顧不好?!?p> 若茗的眼圈也濕了,趕緊說:“先生放心,到了城里我一定請最好的大夫給老夫人診治,很快就會好起來的?!?p> 說話間已經(jīng)到了梁云林家里,鄰家那個男子正翹首盼望,看見梁云林回來,眉開眼笑說:“行啊,你這兩位城里朋友真有面子?!?p> “梁先生,遲則生變,你趕快收拾好東西,找人把伯母抬到村頭,咱們這就走吧?!比糗÷晣诟?。
梁云林答應了,對鄰居說:“大哥,我要帶我娘去城里住一陣子,麻煩你照看門戶。”
那男子幾乎是刮目相看了:“你也去城里?交了大運了!”
天錫給了幾個鄰居五分銀子,找來兩個高背椅子,墊上褥子綁在一處,相幫著把梁老娘安置其中,小心抬到村頭,轎夫們正閑坐樹蔭下聊天,見他們回來,一窩蜂涌來,又是抬人又是搬東西,梁老娘也坐進天錫的轎子,舒舒服服靠著轎柱養(yǎng)神。
若茗笑對天錫說:“你怎么辦?”
“看來我只好踏青了?!碧戾a呵呵大笑。
鄰家男子眼珠一轉:“公子爺騎毛驢不?不然騾子?我家里都有,我送你們進城,便宜算,一兩銀子就行!”
天錫想到路途遙遠,便道:“也好,都牽來吧?!?p> 待牲口帶到,原來是一頭瘦小花驢和一頭病騾,蔫頭蔫腦的,不知是年事已高還是身患重疾,眼睛都睜不開。
天錫與若茗面面相覷,最后若茗撲哧一笑,道:“還要坐嗎?”
鄰家男子趕緊說:“公子爺敢是嫌貴?那好,看在梁師傅面子上,八分銀子好了!”說完咬牙嘆氣,連連跺腳,一副血本無歸的心疼樣。
天錫此時只得苦笑道:“罷了,只好這樣。”
于是梁云林騎驢,天錫乘騾,因為沒有鞍具,只得抓緊鬃毛,小心翼翼坐著,一路上就像被人點了穴道一般,大氣兒也不敢出,惹得若茗笑了又笑。
到林宅安排好梁云林母子,若茗親自向林云浦回稟了,正要回去休息,林云浦叫住她:“今天端卿來過,問起你,我沒告訴他你跟余公子一起出去的,他若是問起,你就說是一個人去的。”
若茗疑惑道:“為什么?”
林云浦神秘莫測一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p> 注:①連坐,古時因他人犯罪而使與犯罪者有一定關系的人連帶受刑的制度。明朝的連坐之罪涵蓋親屬、鄰居、保甲里長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