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的不眠不休，笑幽終于在落星江邊追到了軒轅晨空。護送靈柩的共有十八人，笑幽坐在馬上看著仿佛一夕間更加蒼老的軒轅晨空腦中一片空白，她的視線慢慢移動到那口黑漆棺材上，所有人一身縞素，白與黑交織成沒有色彩的世界。他睡在那里面嗎……她的手拽緊領(lǐng)口，呼吸霎時變成了極其艱難的事，眼前開始模糊，軒轅晨空的面容和黑漆棺材朦朧得像是一場幻境……
“丫頭！”軒轅晨空三兩步?jīng)_過來扶住即將跌下馬背的笑幽，蒼老的眼中是沉沉的傷痛。
笑幽抿了抿干澀的唇，從馬背上滑下來，雙腳觸及地面的感覺那樣不真實，她搭住軒轅晨空的手臂問：“師父，里面真的是他么……”她嘶啞地問出這句話，短短幾個字卻耗費了她所有的心力。
軒轅晨空看著她眼中閃爍在絕望處的希翼，合起雙目無聲點了點頭。
即使早就知道懷抱的希望是多么渺小，笑幽在得到軒轅晨空肯定的一刻仍像是當(dāng)胸受了一記重拳，她掙脫軒轅晨空的手，步履虛浮地向棺木奔去，七步遠的地方她突然頓住，身體微微搖晃，半晌后她才一步步走近，抬著棺材的幾名下屬沉聲沖她道：“閣主請節(jié)哀?！?p> 笑幽恍若未聞，手指觸碰到棺蓋，緊扣著邊沿越來越用力，險些將棺木生生掰碎。
“笑兒！不要這樣！”
她轉(zhuǎn)頭雙眸中閃動著激狂，“我要看看！否則我絕不能相信他死了！他是神，怎么會死……怎么會死?。。?？？”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不斷重復(fù)著三個字：“怎么會……怎么會……”
“笑兒別鬧了！落星江過去就是星夜國境內(nèi)，我們必須快點趕回去，沁兒的遺體一直靠冰鎮(zhèn)著，你就算體諒一下我這個不中用的老頭子，今時今日我已經(jīng)分不出心力再來照顧你……”
寂靜，能將人身體全部的神經(jīng)都統(tǒng)統(tǒng)碾碎的寂靜，笑幽垂著頭，手指緩緩從棺蓋上無力滑落。
軒轅晨空嘴唇抖了抖，終是一句話也沒說，他與她一樣難以置信、痛入骨髓，澹臺沁之于笑幽是愛人是親人，而對他來說，就像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他想安慰她，因為他們有著共同的悲傷，但他無力安慰她，因為他的痛楚不比她少半分。他拽住笑幽的袖子，看了看江面上早準備好的船下令道：“渡江！”
笑幽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任軒轅晨空拉著她伴在棺木右側(cè)向前走，登船前，她望著滔滔江水又是一陣暈眩，她發(fā)瘋一樣地趕來這里又能做什么，除了伴在這冷冰冰的棺材旁，她什么都做不了。人……渺小得可悲。
船收了錨緩緩駛離岸邊，笑幽執(zhí)拗地不離棺木一步，軒轅晨空搖搖頭進了船艙，她靠著船舷慢慢坐下環(huán)抱雙膝，悶熱的夏天江面上卻十分清涼，濕潤的風(fēng)吹亂了她的發(fā)，她覺得自己是著了魔，黑漆刺痛著她的眼睛，可她無論怎樣用力都挪不開視線，有一個聲音在心底嘶吼：“打開它！不用顧忌！里面不是他，只要打開就能揭穿……你還在猶豫什么，快點快點……”
她眼神空洞地站起來，就像中了蠱被人操縱著，守著棺材的四個人看到她的動作交換了一下眼神，但對著這樣的笑幽，他們誰都不敢出聲，怕一句話就會將笑幽已經(jīng)出竅的魂魄驚離，他們沒想到，下一瞬笑幽一掌擊開了棺蓋，因為一路走來，經(jīng)常要為保持澹臺沁尸身不腐換置冰塊，所以棺木并沒有釘嚴，笑幽的這一掌太過用力，黑色的棺蓋飛起，砸落在江面的同時激起飛濺的水花。
四人嚇得不輕，齊齊跪下道：“閣主！”除了喚一聲這個稱呼，此情此景他們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又能說些什么。
軒轅晨空聽到響動，急急鉆出船艙就聽見笑幽發(fā)出如動物一般的嘶吼，壓抑的，破碎的嘶吼……他暗暗攥拳，不忍看那抹顫抖的背影，就當(dāng)讓她再見澹臺沁最后一面吧……否則她不會死心。
棺木中四周加設(shè)了冰槽，寒氣撲面打在笑幽的皮膚上，她看著那張慘白中微微泛青的面容止不住全身顫抖，他的眼睛和雙唇緊緊閉合，她終于無比真實的意識到，這雙眼睛是永遠不會再睜開來帶著溫暖注視她，他的唇也不會再吐出任何的音節(jié)，哪怕是最傷人的話。她的手指猶疑著觸碰到他的臉頰，沒有一絲暖意的冰冷將她的心同化成一樣溫度，她輕輕撫過他堅毅的線條，溫柔且留戀，她低聲對他說：“我這樣算不算大逆不道違背倫常，如果生氣你就起來再呵斥我??！你說過，等我嫁人才會與我相見，我認真地選了一處歸宿，可你卻躺在這里來見我?！?p> 不知何時軒轅晨空已經(jīng)將人都遣走，甲板上只剩下他們?nèi)恕?p> 她低低地訴說著他們的過往，那些少女情懷憂傷又動人的心事，只可惜，美麗的音節(jié)已經(jīng)不會敲打上他的耳膜，它們在空氣中短暫盤旋后統(tǒng)統(tǒng)被吹散在風(fēng)中。她覺得自己好傻，再美麗的語言此刻都和他的臉一樣慘白沒有生氣，她漸漸沉默，抬頭望向已不遠的對岸，凝視片刻后，她回頭遙望著來時的岸，綻出一抹凄美的微笑時對他說了今生最后一句話：“你到達了你的彼岸，而我卻在江心繼續(xù)掙扎，夜闌人靜時，如果有空就來看我吧，告訴我那里是否遍地都盛開著曼珠沙華……”
一直默默守候在一旁的軒轅晨空走上前，他知道，她已經(jīng)對澹臺沁做了最后的告別，本來他不想聽，但笑幽的神色讓他恐懼，他已經(jīng)失去了澹臺沁，如果連孫女兒一般的笑幽也失去，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有站立著扛起傷痛的勇氣。
“笑兒，我們沒有太多悲傷的時間，一日不找到兇手，沁兒就一日不能瞑目?！?p> 笑幽的神智隨著這句話慢慢回歸，“我懂，師父?！?p> “既然已經(jīng)開棺，你仔細瞧瞧沁兒的傷口。”
笑幽微微蹙眉，望著澹臺沁的目光飛快轉(zhuǎn)變，她拉開他的上衣，映入眼簾的是澹臺沁皮膚上錯綜交疊的傷痕，她倒吸一口涼氣，從這些傷痕她想象得出他死前經(jīng)歷了一場怎樣的惡戰(zhàn)。一直干涸的眼眶終于涌上淚霧，她雙手拄著額頭，“我的罪孽這一輩子都洗不清……如果不是因為我，他不會孤身一人離開，也就不會……”
“丫頭！不許為難自己，你忘記了當(dāng)年沁兒就是孤身一人救你出來，其實除了他閉關(guān)的那些年，沁兒一直喜歡一個人到處游蕩，勸也勸不聽。在江湖走動的每一個人早就將命都掛上了一面墻，單看老天什么時候收回。你如果鉆牛角尖地將自己列進仇人的名單，只會讓真正的兇手暢快。”
笑幽怔住，一點一點轉(zhuǎn)過頭，“對不起……”
軒轅晨空欣慰地笑了笑，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遞給笑幽道：“這是沁兒藏在身上的?！?p> 笑幽接過，是洗劍閣的令牌，朝著她的這一面完好無損沒什么特別，她迅速將令牌翻轉(zhuǎn)，疑惑自語：“一？”
軒轅晨空點點頭。
笑幽蹙眉，這明顯是澹臺沁指力所就，但一個“一”無法證明什么，除了作為“一”來理解，它也有可能是一個字的起筆，以橫起筆的字多到數(shù)不清，比如……“云”。她搖了搖頭，如果是“一”最先聯(lián)想到的是一月殺無疑。她強迫自己往好處想，卻怎么也無法消除對云意初的懷疑，因為她清楚的知道那段時間澹臺沁正在討還十年前的血債，其中會找的一個人就是云意初，恰巧又傳出云意初在盤羲城與澹臺沁交過手的消息，只是一切未免太容易聯(lián)想，以云意初狐貍一樣的深沉謀略，想殺一個人絕對不會留下這么明顯的線索。
她的思維快速轉(zhuǎn)動著，最后冷靜地對軒轅晨空道：“我要見見那個目睹云意初和他交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