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風(fēng)沙來的早,起初還是微微蕩蕩的飄在高空,后來竟然冷嗖嗖的落了下來。
都說狂風(fēng)怕日落,滿指望傍晚的風(fēng)勢會止住,想不到天一黑竟然更加的大了。
如翻江倒海的怪獸一般撞來撞去,鬧出崩山裂石的動靜,房上瓦動檐下鈴響好不嚇人。
寶珠的膽量比老鼠大不了多少,外邊狂風(fēng)撕扯著棗樹發(fā)出的銳響好像是某種小獸的嚎叫,雖然知道是刮風(fēng)弄出來的聲音,還是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
青天白日的時候還不要緊,到了這種月黑風(fēng)高的節(jié)骨眼上,老鼠膽的本質(zhì)就顯露出來了。一怕黑二怕鬼,根本就不敢走出房門。
偏偏在這個時候,窗戶外邊傳來一聲脆響,好像是打碎了什么器皿,嚇的寶珠哆嗦個不停。
緊接著就聽到母親的喝罵聲和貓咪的慘叫,這才想起來是家里的老貓和隔壁四嫂子家的那只打架,可能是弄翻了花盆……
要不是惦記著和符郎中筆聊,寶珠早跑到母親房中睡覺去了。
“寶珠啊,你的膽子未免也太小了。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鬼,鬼只存在于你的心里,只要你不相信有鬼,就不會害怕了?!?p> “你怎么能說沒有鬼呢?人死了就會變成鬼,鬼分很多種,有好鬼有壞鬼,還有厲鬼和陰魂不散的冤鬼,都好可怕的……別說這個了,我心里發(fā)毛?!?p> 一想到那個鬼字,寶珠就感覺全身毛毛的,總是忍不住的去聯(lián)系那些青面獠牙的可怕面孔。
“不行,今天我一定要幫你克服掉膽小的毛病。所謂的鬼都是嚇唬自己的玩意,是自己在心里想出來的,其實根本就不存在??磥砗苡斜匾o你樹立一個唯物主義的世界觀……”
“比如說吧,當(dāng)初你看到我的這只手,怕不怕?”
第一次見到符郎中的手出現(xiàn)在抽屜,幾乎要把寶珠嚇?biāo)溃谝环磻?yīng)就是:鬼手。
現(xiàn)在回想起來,當(dāng)初的恐懼確實可笑,符郎中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是鬼呢?
“對未知事物的不了解是恐懼的根源,當(dāng)初你很把我當(dāng)鬼,嚇的要死要活,可現(xiàn)在還怕嗎?肯定不怕了吧?這就是因為你知道我根本就不是鬼……”
符棟也是下了狠心,長篇大論的送過來一張又一張寫滿文字的稿紙,為三百年前的寶珠免費普及唯物主義理論。
受到自身所學(xué)的限制,符棟傳授給寶珠的這些東西帶著很明顯的“唯科技論”的觀點。這個觀點是不是完全正確還不大好說,其實符棟就是希望寶珠能夠跟得上自己的思維方式,所以才寶珠灌輸這種理論。
理論上的東西太抽象了,寶珠根本就不明白什么叫做唯物主義,更加不曉得矛盾論和辯證法是什么東西,至于霍布斯洛克、霍爾巴克這些被符郎中成為“唯物先賢”的名字,寶珠看到就感覺很滑稽?;舨妓孤蹇艘埠没魻柊涂艘擦T,真不知道這倆家伙的父母是怎么想的,居然取了這么繞嘴的名字,要是叫霍鐵蛋霍二胖多好,又好記又順嘴……
看著符郎中這些長篇大套而又無法理解的東西,寶珠就感覺頭大如斗:“符郎中,你教我這些沒有用的東西做什么?能當(dāng)吃喝還是能賺銀子?”
“這些可以改變你的人生觀世界觀,可以武裝你的頭腦,改變你的一生……”
“你讓我成為真正的神醫(yī),讓我賺更多的銀子,就可以改變我的一輩子了,其他的都是無用功?!?p> “這是很高貴的精神財富……”
“我對精神上的東西沒有興趣,我喜歡看得到摸得著的東西?!?p> “……”
“外邊的風(fēng)好大啊,我的嘴巴又饞了,可惜屋里的好吃食已經(jīng)被我吃光了,又不想去堂屋拿,你那邊有好吃的沒有?”
“旺旺銅鑼燒,達(dá)利園小面包,還有幾塊巧克力和半小袋金絲猴奶糖……”
這些東西寶珠聽都沒有聽過,但是這一點都不會減少她的興趣。反正是都是能吃的好零嘴,只要塞進(jìn)嘴巴品嘗味道就可以了,管它叫什么名字呢。
“給我……”
“你要哪種?”
“都要?!?p> 旺旺銅鑼燒看著挺好看,味道并不怎么樣,還不如劉家鋪子的香甜酥餅味美呢。至于達(dá)利園小面包也不怎么樣,寡淡無味遠(yuǎn)遠(yuǎn)不如松糕。
不過那種深褐色的東西確實好吃,口感順滑香甜的很,入口即融,實打?qū)嵉暮昧阕?。只是名字取的太古怪了,巧克力!真是個讓人理解不能的名字。
最讓寶珠喜愛的就是金絲猴奶糖了,小小的一塊放到嘴巴里,濃濃的奶香和甜甜的味道,都能甜到心里去。雪白雪白的顏色,噴香噴香的味道,比街上的牛膠糖要好吃一百倍。尤其是這個糖的名字取的好:金絲猴。連小猴兒都喜歡的糖,肯定好吃無比。
“就巧克力和猴兒糖還可以,其它的要么華而不實要么寡淡無味,改天我請你品嘗豌豆黃和千層糕,還有酥脆餅錠,五香爐茄,最好吃的是芝麻酥……”
“我這個時代的零食終究是利用極其從流水線上下來的,自然比不上你那邊純手工生產(chǎn)的自然產(chǎn)物,要說方便快捷還得說是我這邊,可要是比起味道,我也都羨慕你……”
“流水線是什么東西……”
“流水線是一個叫福特的人弄出來的,可以生產(chǎn)……”
“福特?這個人我認(rèn)識?!?p> 寶珠的這個回答讓符棟愣了足足有一分鐘:你認(rèn)識福特?不可能吧?難道福特穿越到康熙年間生產(chǎn)汽車去了?
“我真的認(rèn)識,福特就住在四條胡同,他家是鑲紅旗的……”
福特的鑲紅旗的?符棟的腦袋有點亂了。
“福特家祖上是關(guān)外的,原本姓阿魯特,前幾年才改了漢姓,現(xiàn)在叫福特了……”
“我……你說的是個叫福特的旗人,我說的這個福特的美國人……”
“什么國?美國?都是美人的國家?不可能吧?整個國家都是美人的話,相貌丑陋的人哪里去了?”
“美國……你那個時候還沒有這個國家呢,我給你解釋一下,其實美國呢距離咱們很遠(yuǎn)的,坐船要幾個月……”
“那么遠(yuǎn)你就別和我說了,最多也就是個沒有影子的蠻夷之邦,我也懶得知道,還是說說醫(yī)術(shù)的事兒吧……”
“怎么如此好學(xué)?我記的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一直這么好學(xué)好不好?”
隔日清晨,肆虐了整整一個晚上的狂風(fēng)終于過去了,只剩下幾濾若有若無的微風(fēng)在墻角處有氣無力的打著旋兒。溝底、墻下堆積著刮過來的柴草枯枝,光潔的地面上好像洗過一樣……
馬老六的豆汁兒攤子剛剛支架起來,桌椅板凳就在露天的街邊擺著,早就擦的一塵不染都能翻起毛刺了,藍(lán)布圍子一掛,就有好幾個老主顧揣著干糧過來照顧生意。
說起來馬家豆汁兒,在這一帶可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摹懊啤?,幾十年的老字號了,那個味兒絕對地道。
“不加糖的豆汁兒一碗,爺您坐好了,豆汁來嘍……”馬老六托著長長尾音的吆喝聲聽著就那么舒坦。
早晨起來先喝一碗老馬家的豆汁兒,一邊喝一邊聊天已經(jīng)是很多人的生活方式。就在幾個街坊掰著大碗吸溜豆汁兒的時候,一個約摸三十多歲的男子走過來,很隨意的拉過一條板凳,摘下腦袋上的八瓣黑絨帽子往桌子上一放:“老板,來碗豆汁兒,多給我來點咸菜……”
“好咧……”
這個男子的個頭不高,悶頭喝了口豆汁兒,忍不住的贊了一聲:“好,味道不錯……”
沒有什么比客人的夸贊更能讓馬老六高興的了,把不要錢的咸菜海海滿滿的裝了一碟子送到這個人面前,有點自賣自夸的說道:“這位爺瞧著面生啊,不是住在這一塊兒的吧?”
男子頭也不抬的說道:“嗯,不是這一帶的?!?p> “那您算是來對地方了,旁的大話我不敢吹,可著整個四九城您就找不出我這個味的豆汁兒來,就我做的這個味道,連宮里的御膳房都弄不出來……”
中年男子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捻起幾根蘿卜絲丟進(jìn)嘴巴,抬頭問道:“哎呦,瞧不出來呀,敢情你這個賣豆汁兒的還是個大人物哩?連宮里的御膳都吃過?”
馬老六嘿嘿一笑,把手里的毛巾往肩膀頭子上一搭:“我有個二大爺曾經(jīng)給御膳房燒過火,據(jù)他說呀,御膳房里做出來的東西就是看著好,其實味道很一般,還不如我這豆汁兒好呢……”
三口兩口喝完了豆汁兒,中年男子摸出兩枚小錢兒放在桌子上,把一條腿往板凳上一翹:“老板,我打聽個事兒。聽說你們這條街上有個叫寶珠的,醫(yī)術(shù)相當(dāng)了得,她住哪個門兒?。俊?p> 馬老六剛要伸手去拿桌子上的銅錢,眼角的余光猛然掃到中年男子腰里的黃帶子,心里咯噔就是一下,趕緊把錢推了回去:“爺,您這錢小人不敢收,您老人家還是收起來吧,剛才我說御膳房的事……其實都是我瞎說的,想那御膳房是給康熙老佛爺做菜的地方,我這個小小的豆汁攤子可不敢比……”
中年男子順著馬老六的眼光看了看,笑呵呵的把腰里已經(jīng)露出來的黃帶子往里邊掖了掖:“老板,我問的那個寶珠……”
馬老六趕緊把寶珠家指給他:“爺您看到了沒有?拐角倒數(shù)第二個門,那就寶珠神醫(yī)的家了……”
“謝了?!敝心昴凶悠鹕碜テ饍蓚€銅錢塞到馬老六手中,輕聲說道:“咱爺們不是吃飯不給錢的混賬玩意,錢你收了,哪天要是得了空閑我再來嘗你的豆汁,還有點事,就先走了……”
中年男子一步三搖的走了,旁邊幾個熟悉的食客紛紛詢問:“老六?那是誰呀?能讓你這個鐵公雞不收錢的肯定是人物……”
馬老六小聲說道:“你們剛剛沒有看到?這位腰里系著黃帶子呢。我看的清清楚楚,帶頭子上是翠玉……”
黃帶子?還有翠玉?
只有宗室子弟才有資格配戴黃帶子,帶頭子有翠玉的……至少也是個貝勒了。這個年景,有幾個貝勒屈指可數(shù),大家已經(jīng)紛紛猜測這個男子的身份了……
眾人好像集體牙疼一般抽了口冷氣:“真的是翠玉黃帶子?那可是皇室宗親里頭的近枝了,你看清楚了沒有?哪個貝勒會跑你這個破攤子上喝豆汁?”
旁邊一個見多識廣的家伙用一種很古怪的腔調(diào)說道:“你們還別不信,貝勒里頭還真有這么個異類……”
京城的百姓別的不行,要說見識可絕對不少,幾個升斗小民立刻就想到一個傳說中的人物:“你說的莫非是十三……”
“絕對是他,俠王十三爺!”
老百姓最愛八卦皇室秘聞,種種只鱗片爪的消息再加上無數(shù)小道新聞,讓老百姓對當(dāng)下的皇室成員有一個朦朧的印象:比如溫良賢達(dá)的八阿哥被稱為賢王,比如不茍言笑手段狠辣的四阿哥則被稱為冷面王,而老百姓最熟悉的就是素有俠王美譽(yù)的十三阿哥了。
據(jù)說這個十三阿哥最喜結(jié)交江湖草莽中人,經(jīng)常和一些下層的老兵弁一起喝酒吃肉,而且最愛打抱不平,所以才有了俠王的名號……
“不會吧,再怎么說十三阿哥也是皇子啊,怎么會出現(xiàn)在咱們當(dāng)中?”
“我敢肯定,那絕對是十三爺……”
這個男子確實是十三阿哥胤祥,只不過他不是來喝豆汁的,而是來找寶珠。
寶珠素有賴床睡懶覺的壞毛病,老娘連連拍了三次窗戶,才老大不情愿的爬起來,臉都還沒有洗呢就聽到門環(huán)響動……
開門一看,面前站著的是個面帶微笑的男子,還不等寶珠說話,十三阿哥胤祥就已經(jīng)先開口了:“這是神醫(yī)寶珠的府第么?”
“是我家,你是……”
“我呀……”胤祥咧嘴一笑,攏了攏袖子說道:“你就是寶珠神醫(yī)吧,我知道你,你也可能知道我。前些天我托虎子給我拿了點藥……”
寶珠這才想起來,前些日子羅威虎確實給某個朋友拿了點治療甲亢的藥物:“哦,想起來了,原來小虎哥說的那個朋友就是你啊,你的病怎么樣了?好點了沒有?”
“瞧瞧我這精氣神,全托了神醫(yī)給的那些藥,要不然早塌了精神……”
既然是小虎哥的朋友,那就啥也不必多說了,寶珠趕緊把他讓進(jìn)來:“要說我小虎哥,也是不著調(diào)的人,只是那么一說就讓我開方子取藥。這是治病不是吃白菜,不見你這個病人就拿藥很容易誤診的,幸虧我的診斷還算準(zhǔn)確,要不然吃錯藥你可就要受罪啦……”
進(jìn)到屋里,胤祥很不客氣的自己扯過一條矮凳坐了,笑呵呵的說道:“吃錯藥?不能,虎子可是我面前打下保票的,說你的藥肯定能治我的病。你給的那些藥還真靈,吃了這么幾天就見輕了,手也不顫了,心悸也好了一大半,今天我有了空閑,就打聽著來了,想再取點藥……”
“藥好說,我這就去取?!?p> 家里來了客人,而且還是羅威虎的朋友,老娘張羅著要沏茶,卻被寶珠一句話給阻住了:“別弄茶水了,我小虎哥的這個朋友不能喝茶,用白開水就行?!?p> “對,神醫(yī)說的對,自從虎子給我說了之后,我再也不喝茶了?!?p> 取來了藥物,象往常一樣放進(jìn)藥缽中研磨著:“你……對了,你叫啥名啊?”
“我……我叫祥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