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到這里,卓逸長嘆一聲,朝著北方某個方向看去,“大師,這是不是很像你們中原‘農(nóng)夫與蛇’的故事?”
“阿彌陀佛,卓施主,貧僧,”了青頓了頓,什么也說不出口。這是中原武林的悲哀,也是黎民百姓的悲哀,習武之人,只為名利,便大打出手,殺害無辜,是武者的恥辱,是江湖的敗類。
“大師,我有一問,還請賜教。”卓逸說道。
“卓施主請說?!?p> “什么是壞人?”卓逸一字一頓地說道。
了青不假思索,回道,“為了私利,傷人性命,便是壞人?!?p> “那殺了壞人的人呢?”
“替天行道,為民除害,當是好人。”
“那復仇殺人,算什么人?”卓逸問道。
了青不言。
“那替別人復仇呢,算什么人?”卓逸又問。
了青依舊不言。
“大師替江湖報仇,殺了我兩位弟弟,你算什么人?我今夜殺你,為兩位兄弟報仇,我又算什么人?”
“阿彌陀佛,阮登施主殺人越貨,只為錢財,陸海施主糟蹋良家婦女,只為私欲。兩人為害江湖,實屬罪有應得。”了青說道。
“大師怎知阮登殺的不是壞人?他們所得也非正途,同樣也是陰謀詭計而來,那同我二弟有何區(qū)別?至于三弟,行事荒唐了些,殊不知多少女子,喜新厭舊,見異思遷,外表清白,實則淫蕩,況且,三弟并沒有殺她們。”卓逸又問道。
“陸施主所為,雖無殺人之舉,卻害人自殺,罪同殺人?!绷饲嗾?。
卓逸早有準備,“哼,那鐘無鋒的死,又是誰殺的呢!”
“阿彌陀佛,鐘老施主的死,貧僧責無旁貸,待貧僧做完事情,必當回山謝罪!”了青目色凄涼。
“什么事情?無非就是重振少林罷了,佛門高僧,也不過是名利之徒?!弊恳葑I諷道,“大師不就是為了少林名聲,設計誅殺我們?nèi)值軉??”卓逸自然知道設計之人絕不是眼前這個迂腐的和尚,但他就是要氣氣對方。
了青聞言,似乎承認似的嘆了口氣。
“佛門尚且如此,偌大江湖還有一個好人嗎?既然都是壞人,我殺了他們又何妨!”卓逸站起身來,深邃的背影在風雨蕩然的夜里依舊醒目,他義正言辭地說道,“我殺了兩百多人,都事先查過他們的底子,沒有一個干凈的,殺人越貨,強買強賣,投機倒把,仗勢欺人,我殺他們,我錯了嗎?怎么,有的人就活該被殺?有的人就只能殺人不能被殺!這是什么道理!我殺了這么多的武林敗類,還是殺不明白,到底什么人該殺,什么人不該殺!大師,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卓逸近乎吼了出來,他不明白,他到現(xiàn)在都不明白,自己殺的都是該殺之人,為武林除害,為何還有所謂的武林正派要殺自己!武林正派!呵!他只有兩個兄弟,勢單力薄了些,若是也能開宗立派,他不也是人人拱手稱道的武林正派了嗎?全都是道貌岸然之徒,只要自己夠強,殺的人多了,自然就是人間正道!
“阿彌陀佛,卓施主,貧僧無言。”了青心里也亂了,卓逸的一番話深深震動了他對世界的認識,佛經(jīng)里的無邊苦海是這樣嗎?不是被殺,便是殺人,這是江湖嗎?殺人的人,無疑是壞人,可若是復仇呢,若是壞人殺的也是壞人呢?壞人殺了壞人還是壞人嗎?好人殺了壞人還是好人嗎?什么是好人?只殺壞人的人就是好人嗎?
江湖有好人嗎?
“大師,你是個好人,是個愚蠢的好人?!弊恳堇潇o下來。
“貧僧只是個出家人?!?p> “出家出家,出了家,便是江湖?!弊恳菡酒鹕韥恚藭r,東邊冒出一些光亮,太陽要升起來了。西天的夜更濃了些,遲遲不肯散開?!按髱?,今日我殺你,一為生計,二為復仇。好人也好,壞人也罷,不重要,活著才是最重要的?!弊恳莩业姆较蚩戳艘谎?,便提劍走來,了青見狀,也不束手待斃,起了招式,只是有些不穩(wěn)。他身上的傷口到底起了作用,了青失血過多,全靠一口氣撐著,稍一舉動,傷口便會乍然裂開,痛感滾滾而來。他已經(jīng)不是一個純粹的和尚,同卓逸的一番對話,他佛心已失,只能像個普通人般思考。他不想死,甚至有些怕死。他現(xiàn)在才明白采薇當日為何要再看一次日出,是啊,臨死之時,沒有什么風景比日出更讓人留戀的了。黑夜將散,黎明在途,他渴望陽光灑滿全身的感覺,幻想一場新生。
來生,他愿自己不再是佛教信徒,只是一個身處和暖盛世的無名之輩,同采薇一起耕作行樂,安穩(wěn)度日。
卓逸出手時又是一個職業(yè)殺手了,眼神冷漠,招式干脆,動作利索,只求快準狠地解決對手,然后飄然離去。他瞧出了青狀態(tài)不堪,只需兩招,便能得手。縱使如此,他也會全力以赴,殺手是不允許大意輕敵的。卓逸蛇步游到了青左前方,揮劍斬向了青頭部,后者無力支架,只得后退,他又變招突刺,如黑蛇吐信,了青奮然出招,一雙金剛掌夾住黑劍,后撤數(shù)步卸力。卓逸則繼續(xù)前刺,落地之時,劍尖離胸口不足一寸。了青額頭冒汗,準備以力斷劍,殊不知此劍也是神兵利器,此刻又注入內(nèi)力,在金剛掌中,只是微顫幾下,便劃過手掌,刺進胸膛。了青雙掌、胸口處血流如柱,卻未放棄掙扎,一腳踢向卓逸手腕處,后者凌空旋轉(zhuǎn),黑劍隨之舞動,了青手掌被劍花削爛,身子后仰摔倒,危在旦夕!卓逸氣不帶喘,縱身飛來,甩劍就要劃破了青喉嚨!后者已經(jīng)避無可避,臨死一剎那,太陽升起,陽光滿身。
“卓賊住手!”了青聞聲睜眼,瞧見孟守仁從卓逸身后飛來,手中新月直刺卓逸心口處,后者見狀收招,閃到一邊,他不能做同歸于盡的蠢事,還不到時候。又想到阮登便是死在來人手下,不容小覷,自己身上有傷,取勝不易,只好作罷,閃身離去。孟守仁只是在追敵和救人之間稍作猶疑,卓逸已經(jīng)沒了蹤影。了青見著孟守仁到來,便欣然昏了過去。
陽光很暖,他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