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恒、易兩國交戰(zhàn)的東側(cè)戰(zhàn)場,戰(zhàn)爭彌漫恒國貝城以北、易國東南定城以南的峽谷地帶。
峽谷蜿蜒十數(shù)里,壁立千仞,怪石凌空。穿行谷中,千徊百折。谷道山石奇險峻峭,令人望而生畏。然而這一道山梁看似難以逾越,中間卻裂開一條縫,貫穿山梁南北,是謂“中南陘”。中南古道向以險要出名,北連易國商道,南接恒國貝城,連接廣袤的中原和富庶的南方,是歷史上北國南下的咽喉要道。這道重要的關隘,便是恒國杳魔宮宮主湛暮宵在守護。
接替易國大皇子岫羲出戰(zhàn)的二皇子岫遠,其軍事才能與岫羲有不小差距,故而原先恒、易兩國(分隔符)軍隊勢均力敵的戰(zhàn)況已經(jīng)演變成了恒軍完全壓制住易軍的狀況。
進入五月之后,合崢和寂翎仍留在陣前,湛暮宵和焦鷹、宇階則抽身退回了宮中。獲得短暫休息的湛暮宵,稍微放松下來,便被對嬋兒的想念所包圍,為了紓解這心情,湛暮宵獨自前往了留有他和嬋兒記憶的醉凰樓。
兩國交戰(zhàn)在前,恒國貝城之中則是一如往常,城內(nèi)秩序井然,沒有引發(fā)任何騷亂或恐慌。仿佛在貝城百姓看來,這一仗的贏家非恒軍莫屬。這固然與多年流傳下來聞郡王的英武事跡及當?shù)匕傩丈形浜糜碌拿耧L有關,而另一方面,與杳魔宮難以輕易撼動的江湖地位也不無關系。因為知曉杳魔宮宮中高手繁多、宮主湛暮宵身手莫測,百姓對于戰(zhàn)事的走向皆是信心滿滿。
反映在醉凰樓內(nèi),就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辦差的、探親的、經(jīng)商的,各地往來之眾匯集于此,場面祥和而熱鬧。
湛暮宵在酒樓一層的角落落座,點了一壺槐花釀、兩個小菜,而后便不再言語。由于他此行低調(diào),且有意隱身在背對燭光的陰影中,酒樓里的小廝一時間全然沒有認出他的身份,這也使得他能夠靜靜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回想起和嬋兒在玉帶河畔的相視凝望、在醉凰樓門前不打不相識的交手以及后來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情,即使已經(jīng)不是一次、兩次的回憶,湛暮宵心間仍有一股暖意淌過,嘴角也不禁牽動出一個溫暖的笑容。
此刻,一名游走行藝的伶人男子走進醉凰樓,和酒樓老板一番交涉后,男子在酒樓大堂坐定,一邊拉奏手中的二胡,一邊吟唱起一首略帶憂傷的曲子。曲調(diào)剛一響起,便吸引了湛暮宵所有的注意。
時光轉(zhuǎn)今夕何年/風已經(jīng)散了云煙/掘出了曾經(jīng)斷情的劍/到底誰情愿
濁酒醉淹沒愛戀/卻無法隔絕思念/撕破了自己做的情繭/涌出最后一滴血
揮揮手不回頭/一片癡狂為誰留/轉(zhuǎn)身走怎么舍得放開手
擁有過牽手分手太多理由/伊人去淚水流
擁有笑過哭過太多理由/愛已經(jīng)腐朽
伶人男子一曲吟唱之間,湛暮宵情至深處,幾乎落淚,心中也是久久無法平靜。果真應驗了那句,觸景而生情。此時的湛暮宵當然不曾想象,他和嬋兒在不久后便能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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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旬,各國迎來雨季,戰(zhàn)場因地勢特點大多遭殃,維、易聯(lián)軍與孤國和恒國的戰(zhàn)事全面告停。連綿的雨水持續(xù)一個多月,其間,離家的士卒及分別的戀人最是思念家鄉(xiāng)和心上人。
六月中旬,孤都恭王府——
小雨淅淅瀝瀝地下了大半天,還不見雨停的跡象。多日未出過門的嬋兒在無聊之余,吩咐府人幫她把古琴搬至王府庭院的涼亭中,這樣一來,亭外的世界在下雨,亭內(nèi)卻是琴音裊裊,不僅為陰雨的天氣增添了幾分浪漫,同時也是一種心情調(diào)劑。
嬋兒一邊望著亭外的雨水出神,一邊雙手在琴弦上無意識地撥弄,一個下午下來,竟也彈出了曲調(diào)。
“郡主在彈什么曲子?奴婢好像沒有聽過呢?!蔽魈覟閶葍哼f上一杯茶,說道。
“我隨手彈的?!眿葍航舆^茶水,喝下半杯,重新遞回西桃手中,“你覺得好聽么?”
“很好聽。曲調(diào)溫和中不失韻律,配上詞的話更好?!?p> “西桃……”
“唔,郡主有什么吩咐?”
“咱們離開杳魔宮……有四個月了吧?”
“是呀,已經(jīng)四個月了。”
“這個時候,他會在做什么呢……”
“奴婢猜,湛宮主一定也在想著郡主,想郡主每天過得好不好、開不開心?!?p> 嬋兒聽了西桃說的,只是淺笑一下,沒有接話,手撫上古琴,把無意中摸索出來的旋律重復了一遍。一曲過后,嬋兒定定神,不一會工夫,心中似乎已經(jīng)有了主意,隨后配著唱詞又彈奏起來。
我的一生最美好的場景/就是遇見你/在人海茫茫中靜靜凝望著你/陌生又熟悉
盡管呼吸著同一天空的氣息/卻無法擁抱到你/如果轉(zhuǎn)換了時空身份和姓名/但愿認得你眼睛
千年之后的你會在哪里/身邊有怎樣風景/我們的故事并不算美麗/卻如此難以忘記
如果當初勇敢地在一起/會不會不同結(jié)局/你會不會也有千言萬語/埋在沉默的夢里
“郡主彈得好,唱得也好聽?!蔽魈疫B連鼓掌贊道,“奴婢去拿紙筆過來,幫您把曲譜記下來吧?!?p> “嗯?!眿葍捍饝宦?,抬頭見雨水漸停,頓了頓,又叫住西桃說道,“一會就是晚膳的時辰了,咱們還是回屋再記?!?p> “也好?!?p> 西桃隨即小心把古琴抱在懷中,跟在嬋兒身側(cè),兩人一起走出亭子。
回到房內(nèi),西桃在旁研磨,等嬋兒記錄好曲譜,就去小廚房查看晚膳了。嬋兒走到書案旁邊把琴放好,盯著琴,不知想到什么,發(fā)了會呆才轉(zhuǎn)回身,往里間走去,準備在用膳前小憩片刻。
在距離床鋪大約一丈距離的時候,嬋兒忽然停下了腳步。
“什么人?”嬋兒的目光停留在隔斷后面的簾幕上。
而簾幕并沒有絲毫晃動,整個房間也都沒有任何動靜。
嬋兒輕輕皺了皺眉,是自己多心了吧,她這樣想著,就又往前走了兩步。
這時,突然一個身影從簾幕后方急速閃出,向她湊近過來。
嬋兒下意識退了一步,手隨即摸向身側(cè)墻上其父原夏留下的劍。
可是來人的動作竟比她更快,轉(zhuǎn)瞬間已欺身至嬋兒面前。只見來人蒙面、身著一襲黑人,從身形判斷,似是一名男子。
眼看黑衣人離自己越來越近,嬋兒就要喊出聲,而當一個聲音、兩個字飄入她耳中時,她瞬間就定在了原地,再不能動彈一下。
“丫頭……”黑衣男子低聲呢喃著,拽下面巾的同時已俯身吻上了嬋兒的唇。
一如十年前,那樣地猝不及防,那樣地無法拒絕,那樣地熟悉……
黑暗中,只聽到男子有力的心跳聲、嬋兒亂了節(jié)奏的心跳聲還有兩人急促的呼吸聲。
仿佛過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只片刻功夫,男子退了一步,站直身子,動也不動地看著嬋兒。
“……瀟哥哥?!眿葍涸囂街⑿⌒÷暤亟谐隽丝?,好像擔心聲音大一點,這個身影就會從自己眼前消失。
而男子還沒來得及作答,另外五個身影也已從窗子躍了進來。
借著天空放晴的一點光芒,嬋兒一個個看過去,眼中滿是不能置信的喜悅。
五個人之中,兩人站在了黑衣男子左側(cè),另三人則站在右側(cè),六個人站成一條線之后,便齊刷刷地單膝跪下。
“屬下空臨……
風玉揚……
慎瀟……
弓狐……
唐胤……
龍幽殘……
參見主人?!绷鶄€人從左至右依次道。
嬋兒一時間張了兩次口,都激動得不能成言,到第三次才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
“快起來?!?p> “是。”六個人站起身,恭敬地看向嬋兒。
“臨哥哥,玉揚哥哥,瀟哥哥……”嬋兒看到慎瀟,腦子就變得一片空白,頓了一下,才移開目光,“狐哥哥,胤哥哥,幽殘哥哥。你們都平安無事,太好了!”
“讓郡主擔心了,我們都還好。”空臨露出一絲溫暖的笑容,說。
“可是為什么,你們一直沒有回王府……”
“對不起,郡主。王妃在離世前給了我們最后一道命令,她不想讓郡主背負仇恨,所以把希望寄托在了我們身上?!憋L玉揚說著,平舉起手中一支白玉笛,“這是王妃交給我們的信物,今日十年之期,我們終于可以把它交還給郡主。”
“是母妃的玉笛。”嬋兒接過白玉笛,眼中頃刻間濕潤了,“她囑咐你們做什么?報仇嗎?”
“是。這十年來我們均隱姓埋名,有了新的身份,只是很抱歉,景皇那老東西仍活在世上?!惫鸬?。
嬋兒搖搖頭,噙著淚花卻又努力笑起來,說:
“你們都平安,才是最重要的?!?p> “多謝郡主一直以來的牽掛,從今日起我們兄弟會留守在郡主身邊,不會再讓你擔心的?!碧曝沸χ徍土艘幌職夥眨捌鋵嵙苡兴哪甑臅r間都跟著郡主。”
嬋兒聞言,看向龍幽殘。
“當年我被常砢所傷,得漠閣收留,幾年來便隱身漠閣?!?p> “我在郡主的舅舅明郡王身邊。王爺本來有一明一暗兩名得力手下,耶律籍為明,郡主也是知曉的,而暗,被派去了夜國。于是我便頂替了他的身份。剛好我們都慣用左手呢?!笨张R接著說下去,“二弟潛入易國朝堂,成了赫赫有名的樂磬侯,時刻傳遞著訊息給我們。三弟化名‘單瀟’,混進了易國星壇,是四門之首北門的門主,那里也是收集訊息的絕好渠道。四弟以殺手‘閃電狐’的身份活躍在暗中,讓景皇做了不少的噩夢。五弟則是行走黑、白兩道,交友無數(shù),打通了多道關卡?!?p> “十年,這十年,如果你們回到宮里,如今都會成為不下于父王的王侯將相,可你們卻選擇為了恭王府活在刀光劍影之中……如此深恩重義,請受嬋兒一拜?!眿葍赫f著,在六人面前俯身一禮。
“郡主!”空臨等人紛紛伸手阻攔。
“這是我欠你們的,如果攔我,就不要留下?!眿葍簯B(tài)度堅決。
幾人面面相覷,面對千軍萬馬時都未曾有過慌亂,此刻卻手足無措,只好硬著頭皮承受了嬋兒的一禮。
隨后,風玉揚扶起嬋兒,說:
“我們這幾年來也不光是郡主想的那么辛苦,好事也是有的?!?p> “是啊,大哥和二哥已成家,大哥還有了兒子。”龍幽殘也說道。
“是嗎?恭喜臨哥哥,恭喜玉揚哥哥。不知道我什么時候能見到他們???”
“雖未見面,但郡主對兩位嫂子一定不會陌生?!碧曝方忉尩?,“大嫂是拓跋先生的長女,拓跋花,孩子取名空止,今年就滿五歲了。二嫂還是拓跋先生的女兒,拓跋月?!?p> “原來,是玉揚哥哥娶到了拓跋月姐姐。”嬋兒下意識想起了郭夜。
“郡主和她們姐妹有著那么深的緣分,早晚都能見到的??ぶ鬟€沒有用膳吧?其他的明日再說可好?”空臨說。
“你們不會再走了,是不是?”嬋兒來回看著幾人。
“未得到郡主同意之前,我們不會不辭而別。”
“那就好。你們的房間,除了我失憶那段時間是由甫王惦記,其他日子里我都有吩咐人打掃。一切,和從前都沒有變?!?p> “一切都沒變嗎……”慎瀟喃喃重復著,眼神復雜,“郡主留步,屬下告退?!?p> 看著慎瀟離開,嬋兒莫名一陣心虛,空臨則是搖搖頭,知道慎瀟的心結(jié)一時還很難解開。幾人都知道慎瀟喜歡嬋兒,龍幽殘也喜歡嬋兒,但是真正知曉慎瀟和嬋兒之間所有事情的只有空臨,這也是為什么空臨會應允讓慎瀟獨自先行回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