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與我訴說
“那不是什么哲學家說的,而是《東邪西毒》這部片子里一個叫歐陽鋒的人說的。”
作為無聊時候的老追劇達人,顧讖很干脆地指出了芬格爾憂傷發(fā)言中的失誤。
“我覺得我已經夠傻了?!甭访鞣峭瑯訜o語,他看著一臉嚴肅表情的芬格爾,對方這表情就像是在跟他討論什么人生觀世界觀的大事。
“我不懂龍文,明天鐵定掛,掛科就洗腦唄,早點洗白白回家復讀,考不上大學就在家待業(yè)?!甭访鞣钦f著,又嬉皮笑臉地看向顧讖,“或者老顧不嫌棄的話,一個機靈聽話并且只要管幾頓好飯,就能鉚足勁干活兒的狗腿子隨時待命!”
顧讖抱胸靠著櫥柜,右腿微曲,踮起腳后跟,雪白浴袍在晚風里蕩漾,將頹廢中年人的憊懶展現(xiàn)十足。
“什么是好飯?”他問。
“就你請漂亮學姐吃的啊?!甭访鞣钦f。
“我可沒請陳墨瞳吃過飯?!?p> “...我說的是舞蹈社團的團長,夏彌!”路明非在聽到諾諾的名字時,莫名有種熱氣上頭。
顧讖看他一眼,沒說話。
芬格爾兩眼放光,“等等,老顧這是有故事啊,什么舞蹈社團團長?什么時候的事?有照片嗎?”
“沒有沒有!”路明非捂著耳朵,有些心煩意亂。
芬格爾搖搖頭,“你不想回中國。”
他用了非??隙ǖ恼Z氣,就像每次沙和尚因為唐三藏被妖怪抓走而慌里慌張的時候,豬八戒總會用‘等猴哥兒回來就能救回師傅’點醒他一樣。
路明非一愣,耳朵從指縫里露出來,朝后動了動。
“回國也沒什么不好,我不在乎,我在乎也不管用?!?p> “嗯,想開就好啦?!狈腋駹枒B(tài)度一變,也無所謂道:“其實卡塞爾學院也沒什么好,說是上學,可整天都是跟一群爬行類待在一起,畢業(yè)了還得冒著被龍炎烤焦的危險天南海北地屠龍。
尤其你連龍文共鳴都沒有,估計就算是龍族血統(tǒng),也只是繼承了一堆沒用的垃圾基因?;貒膊毁?,看你也不是那種漫畫里的熱血少年,會喊什么‘走遍世界殺死巨龍是我無可避開的宿命’,是不是?”
這番話無疑在路明非的內心深處又扎了一刀,尤其說這話的還是一個跟他半斤八兩的廢柴。
“我沒覺得掛科回國有什么不好,我不在乎的?!甭访鞣敲鎸Ψ腋駹柲请p雅利安血統(tǒng)的銀灰色眼睛,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可他的逞強誰都能看透,所以他又看向顧讖,“你覺得呢,老顧,如果我回去的話是不是也挺好的?”
“渾渾噩噩地過一生也沒什么不好的,最多就是受點氣,家長里短或者你那些成功的同學們?!鳖欁徠届o道:“嗯,下次聚會的時候還會叫你,因為已經有新人喜結連理了,人家也不是圖你的份子錢,就是想讓大伙看看你?!?p> “看什么?”能問出這話來的就只有芬格爾了,因為此時的路明非已經低下了頭。
顧讖淡淡道:“看看當初頭也不回地甩了眾人臉色,風光無比去美國留學,結果還沒開考就被嚇得想好了滾回去的退路的人,是不是比以前還丟人現(xiàn)眼?!?p> “嘶!”芬格爾倒吸一口涼氣,這就有點狠了,斯文敗類的毒舌屬性嗎?或者這就是來自社會實踐學教員的經驗之談?
路明非臉色漲紅,在明亮的月色下,就像被踩了一腳的西紅柿。
“他是你的好兄弟,他說得對誒。”偏偏芬格爾像個愣頭青一樣在旁邊附和。
路明非沉默了幾秒鐘,忽然覺得一鼓灼熱的氣從心口直沖上來,像是吃了太辣的東西要吐一樣,灼燒著、疼痛著,讓人忘記了面子或掩飾,只想張嘴。
“你啰嗦什么,到底要怎么樣?。课以趺聪牍苣闫ㄊ??你自己那么多年沒畢業(yè)還不是廢柴一個?你連可樂都喝不起,都要睡車站地上了,你很威風?。俊?p>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忽然暴跳起來,像是惱羞成怒,并且沖芬格爾吼完之后又轉向了顧讖,“都快三十的人了還靠倒賣假酒謀生,整天邋遢成這樣連個女人都沒有,自己都這么失敗了還教別人嗎?”
他的吼聲有些嘶啞,倔強地昂著頭,只不過哭腔難抑,像是要把燒灼的心肺都喊出來一樣。
只不過話出口路明非就后悔了,芬格爾是他在這里新交的朋友,他也是好意,大概是哲學書讀太多了,所以迂腐罷了。而顧讖不同,如果將在美國的現(xiàn)在和在國內的以前作為分界線,那他就是自己前半生唯一的朋友。
是他陪自己度過了枯燥可憐的高中生涯,是他一直不離不棄地鼓勵自己,不管自己是失落還是開心,只要給他發(fā)消息或者打電話,他就一定會在,他是唯一可以不設防地去傾訴的對象。
至于他曾以為是朋友的諾諾...自己一槍爆掉了她的男朋友,她現(xiàn)在恐怕正跟那個金發(fā)帥哥在一起吧。
而不過腦的話最傷人,路明非目光閃躲,羞愧和自責更多,他不知道顧讖會怎么想自己。
“兄弟,你氣急敗壞了?!狈腋駹柵牧伺乃募绨颉?p> 恰到好處的臺階,路明非飛快看了面前兩人一眼,垂下頭去。
“我之前倒是沒想到你這么會戳人傷疤。”芬格爾聳聳肩,“對吧,老顧?他以前也這樣嗎?”
顧讖慢悠悠地‘嗯’了聲。
路明非心底更忐忑,訕訕道:“你不會生氣了吧?”
“好師弟,聽聽你的發(fā)言,我怎么不知道你這么茶呢?”芬格爾滿臉驚奇,“傷到了別人還不允許別人生氣嗎?”
路明非連連擺手,“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顧讖搖搖頭,如果連這種事情都生氣的話,那他早不知氣死多少回了。
“不過為什么你沒考慮過退學?”他疑惑地問芬格爾,“你上了八年沒畢業(yè),這里有什么好?”
這的確算是他的好奇,因為眼前這廢柴體內蓬勃的龍血跟他的外表極不相稱。這顯然不應該出現(xiàn)在一個留級多年的廢物身上。
路明非熟練地附和,“對啊,師兄談談你的心路歷程嘛?!?p> 中文博大精深,叫‘學長’就遠不如叫‘師兄’來得親,有種俠客少年拉幫結伙闖江湖的痛快。所以一笑泯恩仇就格外好用,方才的小插曲就這么悄然揭了過去。
芬格爾也不再提,而是坐到了床上,“可能是因為孤獨吧?!?p> 路明非心想這是什么傷痛發(fā)言?
“是血之哀啦。”芬格爾撇嘴。
“血之哀?”路明非第一次聽說這個詞。
“龍族血統(tǒng)達到一定的比例,就不算真正的人類了。血統(tǒng)會給你帶來‘言靈’的能力,也會讓你和人類產生疏離感,只有在同類中孤獨感才會消失。所以龍族后裔自然而然地聚集,這是基因決定的。這種孤獨感就是血之哀?!?p> 芬格爾有些唏噓地說著,忽地瞪大了眼睛,“等會兒,你可是S級,難道你從沒覺得特別孤獨?”
路明非連連搖頭,“不孤獨?!?p> 他的人生有許多熱鬧,后來也漸漸有了朋友,怎么能說孤獨呢?
芬格爾問道:“那我們在芝加哥火車站的時候,我看你老自己發(fā)呆,你發(fā)呆的時候在想什么?”
路明非想了想,“其實我也說不清楚,就是看很遠的地方會覺得安靜,消磨消磨時間唄?!?p> “那你在發(fā)呆的時候別人在干什么?”
“我沒想過?!?p> “這就是孤獨??!”芬格爾激動地拍大腿,“血之哀!”
路明非大腿被拍得一陣生疼,但同時心底覺得有點驚駭,想不到自己居然孤獨地生活了那么多年而不自知。而冥冥中自己強大的龍族血統(tǒng),注定了自己的孤單和凄涼...自己竟然這么特別,這么高大么?他忽然孤獨起來了。
顧讖揉了揉太陽穴,兩個男人在深夜大談孤獨,這可真的是。
不過就像路明非說的那樣,在年華正好的時候,誰不想得到關注,想有女孩子喜歡自己,有什么能拿得出的東西吹牛呢?誰愿意當一輩子路人甲啊。
顧讖心想,或許自己跟路明非發(fā)展成朋友,并不是因為他是誰,而是他的真實。
……
夜已經很深了。
看到顧讖打了個哈欠,芬格爾笑道:“老顧,你要在我們幸福的小窩留宿嗎?”
顧讖隨手扯過椅子坐下,還不忘把浴袍裹緊了一些,“我差點忘了,那個守夜人論壇上的帖子是怎么回事?”
“什么帖子?”芬格爾面不改色。
顧讖朝扔在床上的筆記本電腦努了努下巴。
“你看到了啊。”芬格爾頓時打起了哈哈,“那不是為了明非嘛,這才拿你當一下?lián)跫?。?p> 顧讖冷哼,“我看是想禍水東引?!?p> “圍魏救趙!”芬格爾爭辯。
一旁,本來因心情過分起伏的路明非都坐在了床上,想要休息了,可一看到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心中的抑郁竟然就不見了,反而想嘴欠地插上幾句話,比如鄙視芬格爾。
他不由暗罵自己果然太賤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鳖欁徱娝粋€人坐在床頭上變幻著表情,知道這小子又活過來了。
聽到他說要走,路明非也覺得時間太晚了,可芬格爾卻搶先把寢室房門關上,回頭時一臉認真地看著顧讖,說有一個大項目要找他合作一把。
“大項目?”顧讖想了想,“這邊有人托你買好酒嗎?如果量大的話,我可以給你友情價?!?p> 芬格爾脫口就要問問這個友情價到底是多大的優(yōu)惠力度,但好在沒忘記當務之急是他不久前想到的那個好點子。
他幾步跳回路明非的床上,將筆記本電腦面朝顧讖打開,好讓他看清楚此刻熱度不減,仍不斷刷新的帖子。
“你是想說,拜你所賜,我也火了?”顧讖皮笑肉不笑。
“呃,這也是其中一點,不過我肯定不會拿這個來做什么,老顧你也不會這么膚淺。”芬格爾義正辭嚴。
路明非一看到他那張頹廢臉上有點諂媚的笑,以及那不無恭維的語氣,耳朵一支棱,首先機敏起來。
他想到了不久前在芝加哥火車站,對方嬉皮笑臉貼上來最后不僅如愿以償?shù)爻缘搅藵h堡跟可樂,甚至還住進了小旅館。
所以現(xiàn)在,這家伙一定另有圖謀!
路明非將枕頭舉起擋在臉側,人藏在后面朝顧讖使眼色,意思是讓他千萬別信,現(xiàn)在就回去睡覺。
顧讖立刻get到了他的暗示,并且思維如電,更進一步地先摸了摸裝在西裝口袋里的教職工卡。
“師弟...”路明非耳邊冷不丁傳來芬格爾的聲音,幽怨得像是被丈夫冷落的怨婦。
路明非雞皮疙瘩頓生,整個人哆嗦了一下,索性也不裝了,直接將枕頭丟在屁股底下,等著聽這便宜師兄又打算忽悠什么。
芬格爾面朝兩人,一手托著電腦,一手虛劃著屏幕,濃眉揚起,“你們看到了什么?”
“一天之內,我跟老顧火遍了這座龍巢?!甭访鞣欠籽壅f。
不同的是,他是被通緝,無數(shù)人叫囂著要弄死他,而顧讖則莫名其妙有了一眾擁護的粉絲,數(shù)量不多卻真的有,組成者有男有女,這就讓乖乖仔路明非有點理解不能。
芬格爾又看向顧讖,期待能從他嘴里聽到不一樣的。
“這么晚了還在刷帖子,龍族血統(tǒng)就是能扛啊?!鳖欁徃锌?p> “……”芬格爾。
短短幾天,他已經有幾次跟不上顧讖的思路了,就很怪。
“熬夜是不分血統(tǒng)的?!狈腋駹柛尚σ宦暎缓笫种缸隽藗€數(shù)錢的動作,一張糙臉綻放開來,“這都是一只只肥羊??!”
“肥羊?”路明非摸了摸耳朵,“他們都喜歡喝羅曼尼康帝么,不過老顧的貨都是國產的,他們應該能喝出味兒不對吧?”
“什么亂七八糟的...”芬格爾嘗到了無語+1的滋味,眼前這兩人一旦在一起就同一個話題開口,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難道你們不覺得,這很適合開一個盤嗎?”他嘴角一咧,笑容奸詐。
“……”
“這真的是一個商機啊?!狈腋駹柋砬檎J真,試圖勸說:“選擇權和決定權都在我們手里,保準穩(wěn)賺不賠的。”
“你可別胡來了。”路明非撇嘴,“你想怎么開?難道賭我到底會不會被那些狼人弄死嗎?還是老顧任課的時候那些家伙會不會調皮搗蛋?”
“這種明擺著一邊倒的事情我怎么可能會做。”芬格爾頗為不屑。
顧讖問:“那你的打算是?”
芬格爾朝路明非一指,“3E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