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聚首
“你在等火車嗎?”路明非問。
顧讖點點頭。
還好沒來一句‘And you?’,路明非暗松口氣,不過忽然就有了個匪夷所思的猜測--有沒有可能,他們倆等的是同一列火車?
但馬上他就搖了搖頭頭,與其異想天開,倒不如想怎么抱一回顧讖的大腿。
只不過在顧讖似洞悉一切的注視下,他只好硬著頭皮將自己眼下的情況和盤托出,譬如一身口糧就只剩下了20美元,又譬如他連手機(jī)都沒有,因為那部學(xué)院給的手機(jī)已經(jīng)被叔叔珍藏當(dāng)作臨別禮物了,不然他還能給學(xué)校打個電話,起碼能來個人接應(yīng)自己。
“但可能天無絕人之路,你來了。”路明非深情款款一臉認(rèn)真,就好像真的是他鄉(xiāng)遇故知的喜悅難言,如果他舔著有些發(fā)干的嘴唇的樣子不那么可憐且猥瑣的話。
顧讖撥開衣袖看了眼時間,依舊是那款黑色的電子表,路明非嘴快,“你調(diào)成這邊的時間了嗎?”
但話說出口就覺得自己說了句廢話,出國的人都要倒時差,更何況是顧讖這么細(xì)心的人,恐怕在飛機(jī)上早就調(diào)好了。
“沒有?!鳖欁徴f:“還是國內(nèi)的時間。”
“為什么?”路明非一怔,“你馬上就回去?”
顧讖搖搖頭,沒有解釋,而是岔開話題,“說說看,想吃什么?”
“那當(dāng)然是漢堡加可樂。”路明非嘿然一笑,外國的月亮是不是比較圓他不知道,但漢堡跟可樂比較好吃是肯定的。
而他扶著行李箱起身之余,完全是心血來潮地想到了那個舞蹈社團(tuán)的學(xué)姐,也就是夏彌。他看著揉著脖頸起身的顧讖,有些欲言又止,想說是不是因為她,所以才在就算見不到的時候,時間的流動也要一樣,細(xì)數(shù)著分別的日子,期待著重逢。
但路明非很清楚眼前這人的性格,怕是自己說出口,對方一定會嘲笑自己,說又是從哪個論壇里背下來的??涩F(xiàn)在陳雯雯在大洋彼岸,已經(jīng)停留在了過去,他當(dāng)然不會再上網(wǎng)背這種東西。
路明非摸了摸鼻子,這是以前背的...
“你看著我干嘛?”驀地,眼前多了一卷報紙,散散地?fù)]了揮。
路明非回神,“哪有,我是在想吃超大漢堡還是巨無霸漢堡?!?p> “有什么區(qū)別嗎?”顧讖不解。
“我也不知道,電視廣告上都長一個樣?!甭访鞣沁呑哌呎f:“話說你要不要幫我推一個行李箱?”
顧讖低頭一瞥,果斷搖頭。
路明非夾在兩個大行李箱中間,就像個豬排漢堡。
他沒忍住笑了出來。
路明非一臉狐疑地盯著他,“你剛剛是不是在想什么奇怪的東西?”
“沒有?!鳖欁忞m然這么說,但只是看到他就又忍不住笑起來,“抱歉,想到了高興的事情。”
“什么事情,有那么好笑嗎?”路明非撩了下前額的頭發(fā),然后發(fā)現(xiàn)他酷酷的舉止嚇跑了本要從他面前經(jīng)過的美女。
“你以后一定要多吃飯?!鳖欁徴J(rèn)真道。
“???”路明非第一次沒跟上別人的話題。
“總之你現(xiàn)在正在長身體,要多吃飯?!鳖欁徬袷菫榱藦?qiáng)調(diào),還伸手比了比兩人的身高,示意路明非的腦袋剛剛夠到自己的下巴。
此時172的身高是路明非的痛,聞言頓時跳腳,“我還在發(fā)育,倒是你已經(jīng)不長了!”
顧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就在這時,有個聲音在兩人背后出現(xiàn),“One doller,just one doller.”
在美國這是句經(jīng)典的討飯話。
顧讖對他的靠近并不意外,倒是路明非嚇了一跳,轉(zhuǎn)身回頭的同時連連擺手,嘴里說著No。
出現(xiàn)在兩人身后的,是個又壯又魁梧的青年,埋在絡(luò)腮胡里的臉?biāo)愕蒙鲜怯⑼Γ髁恋难劬υ诳粗鴥扇藭r寫滿了渴求。他所穿的墨綠色花格襯衫和拖沓的灑腳褲不知有多久沒洗了,站在一步遠(yuǎn)都傳來了味道。
典型的美國流浪漢。
而他顯然從路明非剛剛的口音里判斷出了他的國籍,一口流利的中文就禿嚕了出來,“大爺賞點兒錢買杯可樂吧,我真不是乞丐,只是不小心丟了錢包。”
在看著滿臉懷疑的路明非時,他還不忘沖旁邊的顧讖善意地笑,以示自己的無害和落魄,明顯是希望這位大款念他倒霉而慷慨解囊。
路明非就在背后悄悄拽顧讖的腰帶,聲音壓低,“他這業(yè)務(wù)太熟練了,一看就是專業(yè)乞丐?!?p> 乍一看他才像是出門在外的老江湖,在給跟隨歷練的晚輩講解江湖上的門道兒。當(dāng)然,如果他說悄悄話的時候能在稍微謹(jǐn)慎一些,別那么明顯就更妙了。
顧讖心說我當(dāng)然知道,但他第一個動作還是提了提褲子。
對面邋遢的老倒霉蛋愣愣地看著完全無視了自己的兩人,腦子里在飛快地盤算接下來要說的話。
但還不等他開口,就見那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從兜里摸出了幾顆透明包裝的軟糖。
‘專業(yè)乞丐’的猶疑只在片刻,馬上就伸過手去,“給我的嗎?多謝?!?p> 但他抓了個空,因為那人手一抬,只掉下了三五個硬幣。
“出門在外,沒帶錢包?!鳖欁徍蜕频溃骸叭プ卉嚢??!?p> 路明非深沉點頭,表示對他處理的認(rèn)可。
倒是對面的青年無奈般抓了抓雞窩般的頭發(fā),嘴里嘟囔著坐公交車可回不到學(xué)校,然后從挎包里掏出了一本有些年頭的像字典似的課本。
“芬格爾·馮·弗林斯,大學(xué)生。”他眼神認(rèn)真,“真不是乞丐?!?p> 路明非關(guān)注的是他手里的課本,上邊用英文混合拉丁文寫著書名。
他靈光一閃,試探道:“你是在等CC1000次快車?”
名叫芬格爾的流浪漢眼神一亮,“難道你也是?”
說著,兩人各從口袋里摸出了張一模一樣的磁卡票來,漆黑的票面上用銀色繪著枝葉繁茂的巨樹花紋。
他們看著彼此,好像下一秒就要納頭便拜,結(jié)為芝加哥火車站里的異姓兄弟,將來勇闖天涯。
“我是新生,路明非?!庇突饋淼穆访鞣巧斐鍪秩?,主動向大概率是師兄的雞窩頭示好。
“親人吶!”芬格爾一把抓住他的手,語氣動容,“能讓你的監(jiān)護(hù)人幫我買杯可樂嗎?”
路明非一邊解釋說顧讖不是自己的監(jiān)護(hù)人,一邊在想買可樂的話就用自己那20美元好了。
然后,就聽自己剛認(rèn)下的師兄猛地抽了一聲,像是歃血為盟時被捏住脖子的雞。
路明非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下一秒也瞪大了眼睛。
顧讖手上有一張跟他們一模一樣的磁卡票。
指肚微微摩挲過不平整的巨樹花紋,眼底尚有幾分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