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異國
真正意義上的告別從來無聲。
路明非離開時有些傷感,不是因為嬸嬸昨晚特意做了一頓好吃的,也不是叔叔在飯桌上罕見沒有吹牛逼而是給他講入學(xué)后的注意事項,比如為人要低調(diào),可以交朋友但一定不要太真誠,說你去的地方是美國,那里不比國內(nèi),家人朋友離得遠(yuǎn),有些虧吃了就吃了,不過你要是覺得待在那不舒服就盡管回來,叔叔一口飯還是能管你的。
罕見的,說到這里的時候嬸嬸并沒有拿柴米油鹽的話來刺他,而是給路明非夾了一筷子菜,雖然并不是他很愛吃的。
也不是因為跟著諾諾走的時候,路鳴澤這小子擠出了幾滴眼淚,還抹在了他的新衣服上。其實他知道小胖子的目的是最后多瞅幾眼諾諾。
這些或許都讓路明非傷感,可最讓他在意且愧疚的,是沒有打通顧讖的電話。他想好好告別一下,但對方?jīng)]給他這個機會。
路明非覺得他可能是生氣了,換成誰恐怕都會生氣,所以他想去見他一面,央求著諾諾不知叫了多少聲‘姐姐’,她才開車載他去了顧讖家。
只不過那幢老別墅依舊在,墻上的爬山虎怏怏的,敲門也沒人應(yīng)聲。
彼時諾諾往二樓緊閉的窗戶望了眼,說他要么真的不在家,要么就是故意在躲你。
路明非在那個掉了黑漆露出紅銹的鐵柵欄門前站了好久,直到諾諾有些不耐煩地說飛機要晚點了,他才被拽著離開。
這是他在離開故土?xí)r最大的遺憾,也是最深的愧疚,包括坐在飛往美國的航班上時,一向隨遇而安的他都沒有睡著,而是看著窗外,看著天光由暗變亮,頃刻一片湛藍(lán)。
只不過煩惱糾纏了他一路的憂傷,當(dāng)在芝加哥火車站看到那道再熟悉不過的人影后,就似雪遇初陽,融成了一股沁涼卻讓人鼻尖發(fā)酸的暖流。
下午十分,陽光大好,人群熙攘的車站,教堂般的穹頂下一張老舊干凈的長椅,肩披西裝搭著二郎腿的身影正在看報紙,偶爾會扶一下銀絲邊的鏡框,斯文安然,像新舊世紀(jì)交替時的學(xué)者。
路明非瞳孔地震,驚訝得嘴里叼著的護照差點掉下來。他下意識看了看手里的火車票,又反復(fù)確認(rèn)這里是異國他鄉(xiāng)的火車站,而不是老街附近的火鍋店。
有那么一瞬間他以為自己是在做夢,覺得是沒有照網(wǎng)上說的那樣在飛機上小瞇一會兒,所以又經(jīng)過大巴車的顛簸而出現(xiàn)了幻覺。
顧讖怎么會在這里?
但不管如何,胸口確實涌上了巨大的喜悅,路明非絕不承認(rèn)是因為自己渾身上下只剩20美元所致。
--嬸嬸給了他500美元作為路上的花銷,可惜在經(jīng)過海關(guān)的時候,因為自己夾帶的那幾十張盜版光盤,讓嘴里說著也是此間同好的胖警察給開成了收據(jù)。
不過同好可能是真的,胖警察出于對他品位的欣賞,給他留了二十塊。
現(xiàn)在,路明非吸了吸鼻子,護照上都被咬出了一排深深的牙印,他拎著兩個大行李箱就屁顛屁顛地朝那邊跑去。
……
顧讖在看報紙,也在等人。
但他十分確定自己等的不是路明非,所以當(dāng)這小子肩垮腰彎、一臉傻笑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有那么幾秒他是恍惚的。
明亮的陽光被額頭冒汗的瘦弱身影擋住,一看他的行李和打扮就知道是出國留學(xué)的新人,再看他的衰樣就知道他在國內(nèi)的社交是混成了底層,不入流的馬仔和小弟是對他最好的評價。
但可惡的是,他們是熟人,還是彼此間很重要的朋友。
顧讖抬頭看了眼,不過也就只是一瞥,就像在看等的人來沒來,完全裝作沒有認(rèn)出他。
路明非兩眼瞪著,嘴角呼哧出氣,哼唧有聲。
顧讖只好像剛發(fā)現(xiàn)他一樣,輕輕地驚呼一聲,綻放出‘啊,原來是你,你怎么會在這里’的笑容。
很是浮夸的表面。
路明非暗翻白眼,將行李箱一放,護照從嘴里離開的時候還拉了絲。
“你怎么在這?”他的驚喜全無假意。
“就,來這邊找工作?!鳖欁徴f。
“找工作,來這?”路明非在充滿異域風(fēng)情的建筑中環(huán)視一圈,嚴(yán)重懷疑面前之人在兜售假酒的時候自己先喝了不少,所以才會說出這種不靠譜的話來。
而且這家伙的護照這么快就辦下來了?或者說,他竟然也有護照?
“那你找著了嗎?”路明非屁股一挪,就熟絡(luò)地在他身邊坐下了,愜意地靠在長椅上,舒服地嘆出口氣。
“找到了?!鳖欁徴f。
“沒找到也沒事,慢慢來嘛,等我入學(xué)后,說不定...等會兒,你剛說什么?”路明非兩眼在火車站那些穿著開放的異國妹子大腿上亂瞄,嘴里滔滔不絕地說著,忽然想起剛才聽到的話,一下就咬了舌頭。
“找到工作了?從這報紙上?你什么時候來的?”路明非驚訝連連,“該不會你在這也有客戶吧?”
如果顧讖的客戶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大洋彼岸,那在這重操舊業(yè)的話搞不好還真能行事,那他路明非以后豈不是也有個青年企業(yè)家罩著了?
顧讖一眼就看穿他的想法,“那未來土豪的大腿你可得抱緊嘍?!?p> 路明非一聽就舔著臉往上湊,但被卷起的報紙頂住了額頭,待看到對面之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后,表情頓時訕訕。
他搓了搓手,“你吃了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在國外的原因,路明非覺得自己的臉皮薄了些,竟然跟顧讖寒暄起來了。不過他給自己的解釋是成長了,經(jīng)歷青春的傷痛之后,男孩已經(jīng)可以仰頭去淋雨了。
“剛吃。”顧讖說道:“三明治加現(xiàn)榨橙汁?!?p> 說著,他還從襯衣口袋里捏出兩顆軟糖,問他吃不吃。
“三明治跟可樂才是絕配?。 甭访鞣墙腥轮?,卻是一把奪過他手里的糖,撕開糖紙就扔進嘴里,眼都不帶眨的。
顧讖臂彎就朝后搭在椅背上,神情懶散,“如果這是毒藥的話,作為剛踏上異國就客死他鄉(xiāng)的留學(xué)生,你想必會成為仕蘭中學(xué)永遠(yuǎn)的傳奇,所有人都會記住你的名字?!?p> “因為是你給的糖?。 泵鎸λ恼{(diào)侃,路明非有些忿然。
“你就不怕我害你嗎?”顧讖輕笑。
“你會嗎?”路明非撇嘴,“我可是你最親愛的好兄弟,是能為你兩肋插刀的老伙計,你舍得害我嗎?”
他大咧咧的好像是調(diào)侃的語氣,可實際上根本不在意,顧讖為啥要害自己?自己爛命一條,完全找不到理由嘛,他連想都沒想過。
顧讖只是輕輕‘嗯’了聲,說當(dāng)然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