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生亡妻，躺在棺內(nèi)，兩手疊于腹部。
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
秦珂抱手，面對穆生。
指尖煙斗，繚繞屢屢白煙。
兩方就這么望著，僵持著。
“按照你們26局的說法?！蹦律锌抗妆?，指著自己腦子，打破沉默：“我和我的夫人趙夢涵，都是病人，我們并不樂意殺人，甚至最初，連病人該有的謀殺欲望，就根本沒有?！?p> 四具尸體，四個茶藝師。
秦珂挑眉，直視其眼。
似乎看出他的玩味，穆生挪開視線，解釋道：“兩年前，我夫人受邀參加全球評選賽，結(jié)果遭到暗箱操作，她不堪受辱，情緒激動，而閾值崩潰，從此以后她的身體一天天病變，皮一天天脫落，紅彤彤的肌肉暴露在空間當中，整日整日承受疼痛，她每天都在哭，卻又不敢流淚，因為淚水包含鹽分，一旦沾染上肌肉，便痛不欲生。”
“一年內(nèi)，我?guī)е蛉伺鼙樗兄t(yī)院，想盡辦法，哪怕偏方，土方，也都用了個遍，仍無濟于事。”
穆生有些哽咽，他轉(zhuǎn)過頭，低身撫摸妻子面龐。
隨后，繼續(xù)說：
“身為一個丈夫，我既無實力去報復那些玩弄權(quán)利的審評，又無為她減輕痛苦的能力，無時無刻，我的心都在被譴責，我的精神壓力，導致我，也閾值崩潰了?！?p> “然后，我發(fā)現(xiàn)，她能夠影響人的思維，我能操控鮮葉，但這樣又如何？夫人的痛苦，始終在持續(xù)，直到有一天，有個陌生人找到我……”
穆生閉上了嘴，沒再繼續(xù)。
依據(jù)上述信息，大致能判斷出，那個所謂的陌生人，實際上才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換皮?！?p> 銜住煙斗，秦珂分析道：“是治療你妻子的方式。四個茶藝師分別都在今年青城評選賽斬獲頭名，但高雅琪并不懂茶，更不會茶，你們?nèi)韵氆@得她的胸皮，兩者對比佐證，對于皮的主人挑選，你只是刻意的滿足自身內(nèi)心需求，需要其對茶道方面優(yōu)異。在你看來，這才符合你妻子的身份?！?p> “沒錯?！蹦律c頭，親吻夫人面龐。
“在監(jiān)控視頻中，那名隊員臨死前的唇語，不停重復‘好丑’，也就是說，對于你妻子而言，漂亮的皮就行，因此高雅琪才會成為目標，至于我，則是因為我懂茶，符合你的條件?！?p> “沒錯。”
穆生直起身，開口道：“兩個選擇，秦先生?！?p> 如先前幻境所見，他掏出刀片。
躬腰，將褲腿當做磨刀石剮蹭，而后舉著刀片，像獵手檢查作案工具，認認真真，觀摩著兩面刀身，檢測刀片無誤，再用刀尖分別指向秦珂的左右手，以及他的后背。
“第一個?！?p> “自愿奉獻你的手?！?p> 茶田茶樹，稀少的鮮葉脫離枝條，飛貼于穆生。
“第二個?！?p> “自愿奉獻你的紋身?！?p> 茶田茶樹，猶如被機器分割，霎時便光禿禿。漫天的茶葉，齊齊卷在穆生周圍，鋒利的葉片，一點點劃破他衣襟，再通過破爛的衣襟，割破皮膚，深深嵌入肌肉。
他和鮮葉，同體共生，不分你我。
他即茶，茶即他。
“該怎么讓秦先生自愿呢?！?p> 大拇指甲，蹭頂下顎。
每走一步，其身體內(nèi)的鮮葉便更多一分，他在思考，思考如何令眼前的面癱男人，甘愿付出手或紋身。當然不論哪個選擇，最終代價都將死亡，單純殺害，再剝奪手皮、紋身，自己的妻子將無法享用。
褶眉舒緩，他顯然想到了某個辦法。
“秦先生，也許她，您會在意的吧？”
穆生語調(diào)平緩，向秦珂扔去手機。
手機屏幕，暫停視頻。
封面是高雅琪，她雙手雙腳被尼龍繩捆緊，戴著眼罩，嘴里塞著毛巾。
“播放看看?！蹦律ㄗh道。
是個不錯的建議！
手指按中三角方塊，視頻畫面開始移動。
這是一個用作黑茶沉積發(fā)酵的封閉空間，空間四邊堆滿茶磚，獨留入口處兩三米范圍，而高雅琪恰好半跪其中。她正對鐵門，門栓裝訂有滑輪，由幾根繩子共同牽引，一把原屬于她的配槍，此時卻懸在半空，槍口瞄準她的心臟。
幾條機關(guān)繩，緊繃狀態(tài)。
倘若擅自動彈，手槍將打穿心臟。
直接丟命！
所以，先前離開茶室，返回特勤部途中，不僅自己被影響，她也同樣。
不過，他很好奇。
憑什么，覺得，我會在意她？
似乎看穿自己的想法，穆生表示道：“我夫人告訴我，影響你思維時，發(fā)現(xiàn)你是個無情，冷漠，仿若機器般的冷血混蛋。”
我很冷血？秦珂不這么認為。
“愛你的人，才會離開家鄉(xiāng)，陪你到陌生的世界?！?p> 愛我的人？
離開家鄉(xiāng)？
她，陪我到陌生的世界？
她是誰？
“秦先生，很疑惑？”
“解釋解釋?！背榱丝跓?，將手機甩還。
“很難解釋，我也是聽我夫人所講，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那么請自愿奉獻您的手皮，或者紋身，當然紋身最好，然后放開你的思維抵制，讓我在殺掉你之前，拜托我夫人進入你的意識，告訴你答案。”
“不太可能?！睙熿F劃過眼眶。
“喔，那她的命，你真的不在乎？”穆生輕松抓到拋物線中的手機，點了幾下，而后又甩給秦珂，“現(xiàn)在是直播畫面。”
沒有接，手機掉在腳前。
視頻順著方向，翻轉(zhuǎn)過來。
是倒計時！
大概一分鐘！
現(xiàn)在，
58S……
57S……
56S……
……
……
隨著倒計時，屏幕中，機關(guān)繩愈發(fā)緊繃。
不難想象，當時間歸零，手槍定然開火。
無法動彈的高雅琪，將會直接喪命。
要自愿奉獻手皮、紋身和性命么？秦珂大腦不禁自我設問。
顯然不可能。可老實說，自己為什么還會問自己一遍，難道，自己真的，在乎她的生死？
地球的記憶，盡管稀少，但不論地球，亦或這兒，本性是難以改變的，自己本性，就是拒絕毫無意義的情感，接受冷漠，確定自我為中心的理念。
中二？
或許吧，但對于自己這么一個曾住進精神病院的家伙，不應苛責。
“還真是奇怪啊?！?p> “秦先生奇怪什么？”
“奇怪，自己不和尋常的想法?！?p> 她畢竟是自己的下屬。
工作關(guān)系，同事關(guān)系，加上此前室友關(guān)系。
倒是沒有理由坐視不管，在不影響到自己生命的前提下，他樂意嘗試救救。
盯著倒計時，
45S……
……
40S……
……
35S……
時間快速消失，
還剩30秒，擒賊先擒王，棺材中的趙夢晗，即眼前穆生的執(zhí)念。
在時間完全流逝前，控制她，或者說能夠威脅她，便能迫使穆生關(guān)停機關(guān)倒計時。
至于為何不嘗試主動關(guān)閉，畢竟手機就在地上。
他不認為對方會出低級紕漏，自己肯定無法辦到。
況且，就算能辦到，時間也不允許。
想通一切，秦珂身體往左上方一晃，欺騙穆生，使其誤認為自己向那邊逃跑，待對方朝左上方位置攔截自己時，立馬控制身體重心向右上方滾去，并在滾動的期間，拔出手槍，預判棺材距離。
穆生能夠控制鮮葉。
他的能力是操控茶葉。
秦珂不認為自己能夠快過凌空移動的鮮葉。
因此，他用未握槍的手，狠狠插入泥土，身體驟停，凌空的鮮葉像鋒利的匕首，一片片扎入他前方泥地。
穆生渾身上下插滿茶葉，密密麻麻，不留縫隙。
他的身體受重量拖累，敏捷度大不如自己。
所以，他唯一能用的，便是操控浸染過他自己肌肉鮮血的茶葉，攔截、攻擊秦珂，可這種非身體接觸的行動，需要預判，預判就存在一定概率的出錯，就會被目標對象刻意欺騙。
秦珂便是如此。
他身體接二連三的亂晃，放空大腦，不給自己預設路線，連自己都無法確定的下步動作，穆生當然無法進行預判，只會愈發(fā)混亂，愈發(fā)歧途，借著對方短暫的焦躁空隙，秦珂大步一跨，踩進棺材，單手上膛，槍口頂在趙夢晗腦門。
“不！”穆生驚慌失措：“請冷靜，秦先生?！?p> 月光灑在茶山，格外幽靜。
現(xiàn)場除了呼吸聲，死一般沉寂。
也就在這時，
倒計時最后十秒提醒。
10秒……
9秒……
8秒……
在即將歸零時，
砰！
一道槍聲從遠處手機屏幕內(nèi)傳出。
高雅琪死了么？
秦珂呆了。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呆愣。
與此同時，大腦宛若泡在福爾馬林，泡在鮮血里，地球臨死前的畫面接踵而來，一些記憶，像走馬燈似的閃過，令人窒息。在一幅幅以幀為計算單位的殘缺片段，他看到了一個女人的背景：
她穿著紅蝎子睡衣，站在洗手臺前畫眉，雖然看不見，但動作表明她正在化妝，眉筆，粉底液，刮毛器，水池漂滿了她即將要使用的化妝品。
“吃藥了嗎，秦?！迸苏f。
“吃了，讓我看看你畫的怎么樣。”片段中她身后的自己回答道。
“別太大壓力了?！彼畔旅脊P，背對自己，牽住自己的手。
“嗯。”
女人在慢慢回頭，打算讓秦珂欣賞妝容。
與此同時，
手機視頻內(nèi)，一道高雅琪的聲音打斷記憶片段：“切～”，她沒死！
“走馬燈”瞬間消失。
“那個人說過，他有辦法在獵物不愿意的情況下，仍舊能讓皮為我夫人所用?！?p> 穆生全身上下的鮮葉，剎那間變得鋒利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