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侄兒
看見劉逸淮的第一眼，趙鐸的眼淚就差點(diǎn)下來了。
未來的宣武節(jié)度使此刻還只是個五歲的小男孩，臉團(tuán)團(tuán)的，兩道濃眉飛揚(yáng)英武，幾乎跟劉正臣一個模子中刻出來。他身上的衣服是新?lián)Q的，臉也被重新擦過，看上去干干凈凈。只是從進(jìn)門開始，那雙小拳頭便捏得緊緊的，眼神憤怒且委屈，恨不得要將高家人全部吃掉。
高家跟著過來的是個中年男人，自稱高仲雅，乃高家這一代的掌事人，也就是王玄志的妻兄。
他一出現(xiàn)，被劉武和刑君牙摁在地上的兩人便痛哭起來。
高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父親，父親，您救救我，兒子什么都沒干，什么都不知道啊！”
王玄志要有骨氣些，梗著脖子，不停的重復(fù)：“本都乃朝廷三品都護(hù)，你們今日折辱與我，他日便不怕本都報復(fù)回來嗎？”
高仲雅心頭不忍，別過臉不看他們，抬手與李老爺子和趙鐸見禮。
“李公，趙都尉，盧龍高家雖與某同宗，但已隔了數(shù)代，他們做這事高家實(shí)在是不知情。王玄志乃某妹婿，他將小郎君送到高家，也只說寄養(yǎng)幾日。某實(shí)在沒想到，此人用心如此惡毒。今日將小郎君送還，正好也請李公做個見證。吾妹愿與王玄志和離，從此回到高家，與他再無瓜葛！”
王玄志眼睛都瞪直了：“高仲雅！當(dāng)年本都得勢，是你非要將五娘嫁與本都，如今本都還未必失勢，你為了如此一小兒，便要讓五娘與某和離？”
高仲雅垂頭不言。
李老爺子鄙視的目光在高仲雅和王玄志之間來回轉(zhuǎn)悠了幾圈，冷笑著搖頭：“你們高家的姻親之事，自己回去解決。李家又不是公堂，還能什么事兒都管得了？樂庭這孩子年紀(jì)小，應(yīng)該留在家中多讀些書，沒事就不要到處走了。至于你這妹婿所犯之事，自有朝廷發(fā)落。李家只是想要把劉公之子交給趙都尉罷了。”
“是，多謝李公?！?p> 高仲雅后背直冒汗，他知道王玄志是徹底完了。李家發(fā)了話，要整死一個邊塞的都護(hù)，那還不是輕而易舉之事？
除非王玄志能像自己吹噓的那般，搬動太原王家替他說話。但他這個王家旁支旁得有多遠(yuǎn)，水分有多大，別人不知道，高仲雅還能不知道嗎？別說是替他說話，王家家主能不能知道有王玄志這個人，還兩說呢！
李家不愿作見證替他們撇清關(guān)系，那也無妨。愿意放過高爽，就意味著他們不打算趁機(jī)攀咬高家。遼東距離長安四千里，其中可以運(yùn)作的機(jī)會還很多。
“放了高爽！”
趙鐸不想再計較高仲雅的話里有幾分真幾分假。反正在他心中，遼東高家已經(jīng)被劃上了黑名單。這次李家出面，他沒辦法才放過他們。將來大家都要在平盧地頭上生活，若是再有沖突，他下起死手來，絕不會有心理負(fù)擔(dān)。
刑君牙松開高爽，那小子幾乎是像軟體爬蟲一樣爬到了父親腳下，抱著他爹的腳踝，嗷嗷痛哭。
李老爺子看著地板上那一道不明液體，眉毛都要皺得豎起來了：“行了，天兒挺涼的，你們還是早些回去吧。李家今日有客人，就不留你們吃飯了?！?p> 李老爺子這逐客令不能算是明顯，只能說是差一點(diǎn)就要直接給他攆出去了。高仲雅哪還敢指望吃飯啊，忙不迭地讓家仆拖著高爽退出了李府。
“嘁，渤海高家被他們攀上也真夠倒霉的?！崩罾蠣斪釉娇吹匕逶缴鷼猓辶硕迥_，“毅哥兒，差人把金戈堂給老夫洗上三遍！”
“是，老祖。”
就在李家研究怎么洗他們家地的時候，趙鐸蹲在了劉逸淮面前：“逸淮，你還認(rèn)識我嗎？”
劉逸淮那張小圓臉繃得跟包子一樣，他緊抿著嘴唇，警惕的打量趙鐸，來來回回好幾次，忽然露出了驚異之色，他不太確定的問道：“您是……趙家叔父？”
“嗯！是我！”
劉逸淮愣了愣，兩行清淚也順著眼角流了下來，他抽著鼻子想要嚎啕大哭，但卻最終是生生地忍住了。
他小眼睛通紅，腮幫子抖動，胸膛來回起伏著，卻是先有模有樣的拱手向趙鐸行禮：“逸淮拜見叔父。是逸淮沒能保護(hù)好自己和母親，勞叔父費(fèi)心了！請您將我?guī)Щ乇R龍，逸淮一定不會給叔父添麻煩的。”
這話差點(diǎn)就給趙鐸整破防了，他才五歲啊，保護(hù)個屁的母親！
李老爺子都不忍看，這得是經(jīng)歷了啥，這小孩才會在第一時間想到不會給趙鐸添麻煩。
王玄志已經(jīng)被劉武一巴掌扇暈了過去，老劉哭得跟淚人似的，少郎君越是懂事，他越是心塞。少郎君懂事，那是因?yàn)椴恍湃嗡麄儼?！即便認(rèn)出趙鐸是父親的結(jié)義兄弟，他也不敢放縱自己的情緒。
劉逸淮見趙鐸和周圍人都沒說話，想了想，又補(bǔ)充：“叔父，逸淮不會吃很多東西，路上還能替您干些活。我聽他們說，母親被帶到柳城去了。您路過柳城時將我放下就行，逸淮自己便能去尋母親。”
趙鐸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將劉逸淮摟進(jìn)懷里：“說什么蠢話呢！你母親已經(jīng)被我們接回盧龍去了，叔父便是特意來遼東接你回家的！”
劉逸淮徹底愣住了，兩行淚越流越快，趙鐸的雙臂雖然不像父親那樣硬邦邦的，但卻也溫暖得不像話。
他們是特意來接自己回家的。
父親沒了，他還能有家嗎？
五歲的孩子再堅強(qiáng)又能堅強(qiáng)到哪兒去呢？
劉逸淮終于還是摟住了趙鐸的脖子放聲大哭起來。
在大唐，侄子也是子，特別是這種沒了爹的侄子，叔伯需要盡的義務(wù)跟當(dāng)?shù)且粯拥摹Ｉ陷呑佣B女朋友都沒有，這輩子才十五就喜當(dāng)?shù)耍w鐸心里還挺高興。劉逸淮他爹對自己沒得說，這孩子也乖巧，在歷史上靠自己打拼都能成宣武節(jié)度使，智商什么的應(yīng)該也挺不錯，就算當(dāng)親兒子養(yǎng)，也值當(dāng)。
想到盧龍還有多得不得了的事情要做，趙鐸只在李家吃了頓晚宴，第二日便帶著劉逸淮和李家送的兩車遼東特產(chǎn)踏上了歸程。
這趟遼東之行，李老爺子替他撕開的廟堂一角，讓趙鐸大感驚懼；還有關(guān)于玄肅二宗的消息，也讓他心中打鼓。
若是之前李老爺子說他很有可能成為平盧節(jié)度使他還會覺得高興，那現(xiàn)在就是惶恐和不安更多了。槍打出頭鳥，特別是自己這種沒有根基，有莫名其妙得了很多好處的出頭鳥。
說來也是造化弄人，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覺間就已經(jīng)被站過隊(duì)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