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世家
趙鐸在這半刻鐘里經(jīng)歷的跌宕起伏比之前小半年都要多，他也沒想到李老爺子這么輕輕松松的一轉(zhuǎn)話鋒，就給王玄志定了個謀反之罪。
“若那王玄志在圣人面前胡言亂語，反倒誣賴于我，又該如何？”
“哈哈哈，謹慎是好事。但是你尚還年輕啊。對于廟堂之高還只是看到了屋角的苔痕罷了。到了圣人面前，他必不可胡言，亦不會脫罪。否則，老夫的臉面豈不是要被你這后生踩在腳下了？”
李老頭搓著自己的小王八，言語中盡是自信，這種自信卻再一次讓趙鐸感到恐怖。
他意識到，這既是李家的示好，也是李家的威脅
“好，只要能救回侄兒，讓那惡徒得到懲罰，趙鐸全聽李公安排?！?p> 趙鐸本來還琢磨過帶劉武他們溜進高家強行救出劉逸淮，或者直接用高爽性命威脅去高家叫板?，F(xiàn)在看來幸好沒那么干，否則下一個要被群起而攻之的叛賊就該是他趙鐸了。
得了趙鐸的準話，老爺子也不拖泥帶水，將他留在屋里，出去了半刻鐘不到，再回來時便說事情已經(jīng)辦妥，等會高家就會把人送過來。
老爺子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忽然又問道：“安東都護府空出的副大都護缺，你心中可有人選？”
“我？”
趙鐸還在反省自己對世家太過于輕視，聽他這一問，倒是沒轉(zhuǎn)過彎來。他前些日頂膨脹的時候，是覺得自己馬上就能做到平盧節(jié)度使了，但那時候還是想跟王玄志和平共處的，哪能想什么安東都護府的事兒啊。
他老老實實的搖頭：“沒想過?！?p> “那你應該開始想了。說機緣巧合也好，說是你小子有本事也好，平盧現(xiàn)在的形勢不同于中原任何一處。兩郡一府皆是有兵無將，有吏無官，朝廷相距數(shù)千里，忙于別的事情，不可能再派官員來平盧。新的節(jié)度使必然在王玄志，董秦，侯希逸和你之間挑選。王玄志現(xiàn)在沒機會了，老夫聽聞董將軍和侯軍使都與你交好，暫無爭奪之心。且圣人身邊最為寵幸的文武大臣，皆與你有舊，你做節(jié)度使的可能似乎最大啊?！?p> “等等，武臣若是郭公到說得過去，這文臣我可是一個都不認識……”
趙鐸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李老頭一副惡作劇成功的快樂表情：“哎呀，家中孩子淘氣，出門都不愛用真名。趙都尉可還記得在燕平時有個道士？”
“這……記得?！?p> 趙鐸已經(jīng)猜到了，就他剛剛問出口，腦子就自己給出了個大膽的猜測，老李說的圣人八成已經(jīng)是肅宗了，此時肅宗身邊最得寵的文臣是誰——赫赫有名的救世名相李泌是也，而李泌的祖籍似乎正是遼東。
跟自己有舊的人中，誰有可能會是李泌？
趙鐸根本沒得選，畢竟這年頭同時信仰道教，認識郭子儀，還在長安有朋友的人可沒有太多。更何況，他在剛才那一瞬間抓住了關(guān)鍵點，常源道長的道號，正跟李泌的表字乃是同音。
果不其然，李老爺子特別高興的笑著撫著胡須，用“俺家娃上了北大”的口氣宣布：“那位常源道長便是我李家暉祖一房的麟兒，姓李名泌，表字長源。圣人尚還在東宮時，他便做過東宮客卿。如今天下有難，又被圣人請回身邊去了。若不是他囑咐老夫?qū)δ愣嗉诱辗鳎戏蜻€未必要來管這檔子閑事呢?！?p> 趙鐸鼻子一下子就酸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偶像在距離自己千里之遙的靈武還會想著托付族里照拂自己，而且在兩人分別之時，他還完全沒給人家好臉色看。
他臉色的變化一點沒有逃過李老爺子的眼睛。
老爺子很滿意，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有些事情隨意點說出來，反倒比刻意去說要好。長源的眼光錯不了，今日一見，他更加肯定。這小子行事大膽，卻又能堅守底線。戰(zhàn)火不息時足以為盟友，天下太平后亦可做良朋。
“可圣人在位已逾四十載，長源兄尚還不到不惑之年?。 ?p> 感動歸感動，戲還是得做全套，趙鐸可不想老爺子誤會自己有什么了不得的情報網(wǎng)。而且他是真的挺疑惑，不知道隴西那邊發(fā)生了什么事，肅宗登基的消息現(xiàn)在也還沒傳到平盧來。
“此事老夫可說與你聽，但你暫時不可說與旁人?！崩罾蠣斪邮諗啃θ?，“長安陷落之后，圣人幸蜀，途中發(fā)生了兵亂。圣人不知所蹤，太子被護送到了靈武，已在一月前登基即位，年號至德……”
“什么，圣人不知所蹤？”趙鐸沒控制住自己，他一下子站了起來，這回的驚訝卻不是作假了，“那楊國忠和貴妃娘娘呢？”
“楊國忠被砍死在亂軍之中，貴妃亦不知所蹤?！?p> “……”
趙鐸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他費勁巴力的想要改變歷史收束線，結(jié)果只是改變了一個老頭和一個女人的命運嗎，這特喵的真讓人難以接受！
他慢慢坐了下來，特別想抽根煙冷靜一下。
但很可惜，他沒有。
這個“不知所蹤”就很蛋疼了，死了也好，活著也好，有個準信才好辦事。歷史上的肅宗沒經(jīng)過他爹同意就登基，惴惴不安了整個后半生。現(xiàn)在可好，他爹失蹤了，是不是意味著他的皇位就能更加名正言順一些呢？
“泌兒給老夫的信上說老圣人應該還活著，龍武大將軍陳玄禮一直在他身邊，圣人派人從隴西一路向蜀中尋去，已經(jīng)有了眉目。但即便是尋得老圣人，以他老人家身體狀況怕也是難以負荷如今天下之動蕩局面啊?！?p> 李家老爺子顯然是個太子黨，對玄宗很不看好。但這種關(guān)于皇權(quán)交替的話，誰都不想說得太多，話到這兒就已經(jīng)很露骨了。要不是之前趙鐸也攤過一次牌，有話柄在他手中，他都不該講這些的。
兩人沉默了一會，再開口時都默契的不提長安之事。
李老爺子轉(zhuǎn)頭說起了李家的族源。
從老子李耳說到隴西李氏和趙郡李氏，又從趙郡李氏說到分出來的六房，遼東堂上一個厲害人物乃八柱國之一的李弼。
李泌乃是李弼第二子李暉的后人，這一支現(xiàn)居京兆。而曾經(jīng)那位瓦崗寨法主則是李弼長子李曜的第二子李寬的兒子，李曜第三子李裕的后人多在江淮一代任官的。
另外李弼還有四個兒子，三子，四子，五子都離開了平盧，只有過繼給弟弟的小兒子李椿一脈和李曜的長子一脈還留在遼東。
如今在北平郡當郡守的李守言便是李椿的后人，而老爺子則是李曜長子李故鄰的長孫，也是現(xiàn)在李家的當家之人。
有些事情用第三人稱來講遠不如用第一人稱來講震撼，后世的人都知道世家門閥很厲害，但很少能對這個厲害有直觀的認識。
趙鐸就做到了。
老爺子左一個“二堂叔”，右一個“三堂兄”，再加上什么“威哥兒”、“泌哥兒”、“親家公”、“侄女婿”之類的稱呼，數(shù)遍整個大唐，就沒哪個州縣沒他們家親戚的。
這還只是遼東李家從李弼開始數(shù)的，老爺子還沒往趙郡李氏那邊的宗室親戚攀，由此推及山東崔盧鄭王，關(guān)隴韋杜楊李這些所謂豪族背后的盤根錯節(jié)只會比遼東李更強，他們那緊密而不可摧的關(guān)系網(wǎng)就是他們最大的底氣。
趙鐸第一次認真且謹慎的開始思考自己的定位。
在老爺子說到李弼第六代子孫們的時候，李毅景在門外通報，高家送人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