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毅朗聲贊道:“李公子神乎其技,莫說大街上射殺賊匪,便是千軍陣中取敵酋,也非難事。果然是長江后浪推前浪。”
“竇大人過獎了,在下愧不敢當(dāng)。”李淵謙恭地答道。
“叨擾許久,老夫也該告辭了。惠兒,我們走吧?!备]毅和竇惠離去。
經(jīng)過一番折騰,已近黃昏時分。獨孤伽羅道:“淵兒,你遠(yuǎn)道而來,我這個做姨母的還未和你好好吃頓飯。眼下晚膳時分將近,你不如就留下用晚膳吧。我將你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弟都叫上,近十年未見,你們表兄弟也生疏了,正好聯(lián)絡(luò)感情。”
“嗯,甚好?!睏顖缘溃百t侄的人品武功,堪稱上上之選。正好讓我這些不成器的兒子好好學(xué)學(xué)?!?p>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果然,楊廣這個冰山臉,雖面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眸光卻不免陰郁了幾分。我立即緩和,半撒嬌道:“爹,你也別妄自菲薄了。你的兒女哪一個站出去比別人差?”
“哈哈,還是我的女兒貼心。這個竇毅,素來在朝中就多方與我為難。方才你可真給我長臉了,幾句話問得竇毅啞口無言。”楊堅笑呵呵地起身,走到我身邊,搭著我的肩膀,摸著我的腦袋。
就在全家其樂融融之時,李淵忽而雙膝跪地:“請恕小侄有一言不吐不快!”
“哦,賢侄有話但說無妨,何必行此大禮?”楊堅依舊樂呵呵地道,見李淵神色鄭重,他的笑容收斂,一派肅然。
“小侄聽聞,當(dāng)年姨父向外祖父求娶姨母之時,也是于百步之外射中屏風(fēng)中的孔雀眼。故而,小侄斗膽,請姨父姨母應(yīng)允小侄與麗華表妹的婚事。”李淵鼓足勇氣說完,抬起頭卻見眾人臉色凝重,廳內(nèi)寂靜無聲,他的心也直沉谷底。“姨父,我與麗華表妹的婚約,是您與先父定下的,難道——”
“絕非我有意悔婚,而是世事難料?!睏顖蚤L嘆一聲,繼而不語。
“淵兒,你大概還不知道。月前,皇上頒下圣旨,命八大柱國各選一嫡親女子作為東宮正妃待選,麗華便在遴選之列,我們也是無可奈何啊。”獨孤伽羅過去,將李淵攙起。“淵兒,為人父母者,誰人不望女兒能嫁得如意郎君,怎奈圣命難違啊。”
“什么?太子妃待選?”李淵如聞晴天霹靂,原本熾烈的目光變得失望,他茫然四顧,似乎是在尋找什么,最終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表妹,真是如此嗎?”
我并未回避他的眼神,只默然頷首,目光淡然無波。與我的目光相遇,他本就失望的目光變成絕望。他或許想從我的目光中,尋得一絲失望和憂傷,知道我的心情也如他一樣,為我們這段不明結(jié)果的姻緣扼腕??晌覜]有,我那淡然自若神色告訴他,我根本不在乎這段婚姻,一直只是他一廂情愿。有時候,要一個人死心,不需要任何言語任何理由,只一個眼神便已足夠。
幾家歡喜幾家愁。楊廣見到此刻的我,決絕無情,他的心緒大好。大概,楊麗華之前拒絕他之時,沒有如此狠絕。
“爹,娘,我來啦?!睏羁⌒∨苤M來,額上還有細(xì)汗。他一進院子,見到屏風(fēng)上那穿眼的孔雀,就俯身去摸著那個穿孔,道:“百步穿楊,李家表哥的箭術(shù)讓小弟佩服。哪日,你也教教我吧。”
緊隨楊俊而來的楊勇察言觀色,感覺氣氛有些不對,遂道:“三弟,你不是說肚子餓了嗎?”
“餓了啊,那就開席吧。淵兒,走,和姨母好好聊聊?!豹毠沦ち_接過話茬,拉著李淵的手,步入飯?zhí)谩<叶⊙诀邆円褜⒕葡瘋浜?,幾人按長幼尊卑入席。李淵是客,靠著獨孤伽羅坐,我的上首是楊廣,下首是楊俊。
獨孤伽羅殷勤地為李淵布菜,李淵也向楊家人祝酒。此情此景,頗有些其樂融融的溫馨。我想起現(xiàn)世的父母,他們面對一桌家常小菜,是否也在遙想曾經(jīng)一家三口的溫馨。念及此,我的心緒一陣傷痛。我舉起手邊的酒杯,一飲而盡。喉頭和胃里傳來的灼痛,果然減輕了心中的憂思,這便是借酒澆愁吧。只是,無論怎樣強顏歡笑,還是掩蓋不了眼底的愁,心底的傷。李淵酒過一旬,便以有傷不宜飲酒為由,離席而去。我硬是挨到席散才走。
飯后消食,我漫步池塘邊的小道。斜陽將落,殘霞如血,遠(yuǎn)天一片蒼茫的紅色。來此日久,我還未細(xì)賞一下府上的風(fēng)光。青蔥的樹木,翠綠的蔓藤,遮蓋,纏繞,搖動,低垂,參差不齊,隨風(fēng)飄動。陌生的環(huán)境,滿目荊榛,寂寥無人,只有一池秋水在夕陽的照射下熠熠生輝。菡萏落,幽香清。
波光映在我的眼里,也曾聽如詩提及,這個池塘便是我“失足落水”之處。我無法不牽掛現(xiàn)世的父母,他們皆已年邁,沒了我,他們該怎么過?我沒有勇氣去承擔(dān)本該是楊麗華的使命,無法理清她那些曖昧不明的關(guān)系。我閉上眼,深呼吸,幻想著從這里跳下去就能回去現(xiàn)世。我的一只腳已伸出去,將要縱身一躍之時,感覺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將我推了回來。在那一刻,我似乎又看到水中楊麗華那白得透明的臉龐。
“麗華!”我聽到有人輕聲喚我,回頭,竟是李淵。他的目光中還透著后怕,顯然目睹了我差點跳入水中的情景。我淡笑著:“你還沒走啊?不會是一直在這里等我的吧?”
“不錯!”李淵沉肅的語氣,讓我心頭一緊。他忽而用手抓住了我的肩膀,目光中帶著憂傷:“還記得昨日初見,你道‘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后千載名!’我想知道是怎樣的心緒,讓你能吟出這消沉無奈卻又灑脫不羈的情懷?我想知道,為何,命運讓我們不期而遇,讓我們生死不棄,卻又讓我們之間橫亙著一堵無法逾越的墻?我不信命運,我只信我的心。我的心告訴我,無論你我之間有著怎樣的阻礙,只要有你相伴,我也能跨過去。若是你愿意,我會帶你離開京城!”他的目光,借著酒意,氳著夕陽,顯得更為熾烈。
我將他的手自我的肩頭拿開,望著那映著晚霞的荷塘,那凋謝的殘荷,不去看他那堅定而深情的眸子。我知道,他此刻之言,定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但我卻不得不考慮,若真的接受他的幫助,我將何去何從。我欠他的情,該如何還?以身相許嗎?我做不到。
“你該知道,我如今是太子妃待選。我若是走了,會牽累于你!”我聲音很淡,語氣卻透著堅決。
“只要有你相伴,我不怕牽累?!崩顪Y言辭懇切。
我能體會到他目中的堅決,也能體會到他的一片真情。他是個文武全才的有為青年,他將是唐高祖李淵,他前途一片光明,而我只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不知,下一刻我是否會擺脫楊麗華的身份,回到現(xiàn)世生活。更不知,過幾日我是否會成為太子妃,步入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宮墻。他的認(rèn)真,他的心痛,都提醒我,該和他把話說清楚。我淡淡一笑:“你我萍水相逢,你舍身相救,我感念于心,但僅限于感激,絕無半點男女之情?!?p> “我不信!你若無情,又怎會在我中毒之時不顧生死為我吮吸毒液?你若無情,又怎會在竇毅刁難我時挺身而出為我解圍?你若無情,又怎會在四下無人之際意圖投水自盡?”李淵迷離的眼神望著我,直搖頭。
“我本就是無情之人,只是你自欺欺人而已。我為你所做的任何事,都是因為你救過我,是出于感激。我根本就不會輕生,就算輕生,也絕不是為你。”我狠絕地道,“李淵,你醒醒吧,我根本就不愛你?!?p> 李淵怔怔地望著我,似失望,又似釋懷,仰面望著天空那抹紅霞,以苦澀的笑容來掩蓋此時的心情?!拔颐靼琢恕O逋跤幸?,神女無夢,但我怕是沒你這般灑脫?!彼俅慰聪蛭?,擠出一絲笑容,快步離去。但愿,他能早些釋懷。
我抬首望向天空,那慘淡的夕陽光華盡逝,似老叟的眼眸,凄迷黯淡。我沐著夕陽的柔光,心中一陣空蕩蕩。想來好笑,來此沒幾日,九死一生不說,還撞上一段桃花運。想著方才投水時那詭異的一幕,顯然我想死都不行了。楊麗華,你真的是幽靈嗎?你究竟想怎么樣?“你究竟想怎樣?”我將腳邊的一塊石子踢入池塘里,憤憤地問。
“你還真是鐵石心腸?。 睏顝V從道旁一棵柳樹后走出,“相比你對李淵的一番話,你之前對我所言,還真算是仁慈寬厚了?!?p> “哦?我之前對你說過什么?你知道,我失憶了,要不你告訴我?!蔽曳创较嘧I,我這會兒心情正不好,你竟撞到槍口上,那就讓你吃火藥吧。
“那我是不是可以認(rèn)為,你從未說過那些話,我們之間并非不可能。”楊廣此刻似乎心情大好,言辭之間還有些厚顏無恥。
“你別做夢了。你是你,我是我,我們之間什么可能都沒有。我拒絕誰,或是接受誰,和你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蔽乙а狼旋X地道。
“原來,落到水里一次,你倒變得更膽大妄為了。你以前,從不敢對我如此說話。”楊廣嘴角扯出嘲諷的笑意,“不過,這樣的你,我更喜歡?!彼χ唛_??粗乔瓯侥樕夏潜瓤捱€難看的笑容,我不由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楚荷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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