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皇帝的旨意在朝議上無人反對之后,皇后賀氏徹底明白了一個事實,自己的家族恐怕已經(jīng)拋棄了他們母子倆。想到堂兄賀莫斐莫名其妙的身亡,她知道已經(jīng)老邁的叔父不可能放過事情真相,風(fēng)無昭的所作所為怕是讓老人真的失望了。她完全沒有意識到,無論是兒子或自己,亦或是一向精明的賀甫榮,都已經(jīng)深深陷進了一個蓄謀已久的圈套中了。
她還能倚靠什么,總不成讓手中唯一的一點籌碼去刺殺皇帝吧?賀氏苦笑一聲,頹然坐下,還是令他們?nèi)ケWo無昭好了,這樣也能留下自己的最后一點血脈。身后的兩個太監(jiān)早已被她的人暗中制住,此時作聲不得,只能憤恨而驚恐地看著這位名義上的六宮之主。
這本就不是什么完美的計劃,無非是垂死的掙扎罷了,賀氏心中很清楚,后宮里沒有任何人靠得住,唯一的心腹霧衣已經(jīng)死了,她就斷了最后一根支柱。外間的幾個重臣都是當(dāng)年祖父曾經(jīng)鄭重托付過的,因此她才派人前去聯(lián)系,希圖保住風(fēng)無昭的前程。巧舌如簧再加上誘之以重利,幾個貪欲重的就應(yīng)承了下來。至于那些迂腐而清正的,她則是以君臣大義曉之,畢竟立儲以嫡乃是古禮,也是立國安邦的大事,對于這些固守禮制的大臣來說,皇后的這一激無疑是很有效的。
然而,賀甫榮終究是棋高一著,不知是皇帝和他做了什么交易,那些本都答應(yīng)了上本保奏的人最終全都偃旗息鼓了,連個響聲都沒有。賀氏原先想以宮闈秘事作為掩護,順便還可以清理一下那些狐媚惑主的賤人,把皇帝的精神集中到這邊,外間的事就能徐徐圖之。誰料自己的每一步棋都被料準了,現(xiàn)如今竟是滿盤皆輸?shù)慕Y(jié)局。無昭,怪就怪你沒有皇帝的命吧,作母親的已經(jīng)盡力了,賀氏的眼中閃過一絲落寞,抬手端起了桌上的一杯酒,一飲而盡。
皇后重病的消息在京中并沒有激起多少波瀾,朝官們都知道這位國母的氣數(shù)怕是不長了,小老百姓更關(guān)心的還是另一件事。自從幾天前皇帝宣布將納賀甫榮之女賀雪茗為妃之后,街頭巷尾就流傳起賀家將要東山再起的傳聞來。蕭氏這一陣營的人全都亂了方寸,蕭云朝更是往宮里跑了三次,卻全被瑜貴妃派人擋在了外頭。
“陳老,你怎么看?”勤郡王府中,風(fēng)無痕也是滿臉凝重,“父皇先是打壓賀家,現(xiàn)在又把他們捧了起來,莫非為的就是制衡這一條路?”
“皇上這一手實在是高明至極,說是畫龍點睛恐怕也不為過?!标惲钫\搖頭道,心中想到的卻是皇后的重病,“蕭氏一族如今的勢力過大,朝中不能沒有與之抗衡的勢力。再者,一旦皇后逝去,原本將賀氏一門團結(jié)在一起的勢力就會土崩瓦解,屆時朝政必受沖擊?;噬霞{賀雪茗為妃,無疑是給了賀家又一個希望,畢竟皇上如今勉強也算得上春秋鼎盛,說不定還能給賀氏一位皇子?!?p> 陳令誠那句“勉強也算得上春秋鼎盛”實在是大膽了些,到了外頭就夠得上大不敬的罪名,因此在座幾人全是面如土色,只有當(dāng)事人本人還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風(fēng)無痕輕咳了一聲,這才打破了這種尷尬的氣氛?!奥犝f母妃那里已是分外不滿,舅舅幾次入宮都沒見著人。我這段時間一直告病,也未入宮請安,此次舅舅傳話過來,讓我設(shè)法見母妃一次,免得外間人胡思亂想?!?p> “殿下去見娘娘一次也好,皇上的心意娘娘其實應(yīng)該最清楚,此次托詞不見,恐怕還有別的原因?!睅熅┢嬉恢辈徽J為皇帝會撇開諸多年長的皇子而偏愛一個尚未成年的風(fēng)無惜,畢竟國賴長君的道理那位至尊應(yīng)該明白。帝王心術(shù)不是他們能夠完全揣測得清楚的,因此就只能依賴瑜貴妃了。
“好吧,我明日就進宮一次?!憋L(fēng)無痕有些沉重地點了點頭,他的心中始終壓著一塊不明所以的大石,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暗中威脅著他。一直在爭權(quán)奪利的漩渦中身不由己地隨波逐流,他的神經(jīng)已經(jīng)變得過分敏銳了。
凌波宮中,瑜貴妃滿意地看著風(fēng)無痕,知道自己這三年沒有走錯棋。她那些拒客的舉動原本就是做給外人看的,蕭云朝為人不夠精明,若是他能像何蔚濤那般,自己也能放心托付大事,如今卻只能靠無痕了,畢竟他是自己的兒子,而且在皇帝面前也能說得上話。
“無痕,難道你也認為母妃是在吃醋么?”瑜貴妃一臉笑意地看著兒子謹慎的坐姿,“這次進宮應(yīng)該是你舅舅來請你救急吧?”
“母妃說笑了,兒臣自然知道您不可能像其他娘娘那般只想著父皇恩寵?!憋L(fēng)無痕在母親的目光直視下有些尷尬,隨即又挺直了身子,“兒臣只想知道母妃今后有什么打算?畢竟外間偏向蕭家的一眾大臣全都瞧著您,舅舅也不得不小心行事。再者父皇的這次納妃過于突然,內(nèi)中深意我等雖然能夠猜中七八分,但畢竟無法完全揣摩通透?!?p> “無痕,看來你真的是大有長進了?!笔捠系灰恍?,剛才的游戲之色頓時無影無蹤,“本宮跟了你父皇多年,深知他的秉性多疑自負,即便他再寵愛的妃子,一旦危及社稷,也絕不會手下留情?;屎笫撬慕Y(jié)發(fā)妻子,雖說她和我爭斗多年,手中更是沾滿罪孽,如今只剩下一口氣的模樣卻仍是讓人唏噓不已,也是皇上的一個警示?!?p> “蕭家的勢力壯大得太快了,當(dāng)然,你也是一樣,從一個微不足道的病弱皇子到如今的勤郡王,你的機敏練達讓你父皇很是嘉許,但同時也招來了他深深的疑忌。莫說是皇上,就連本宮也很難相信你能憑一己之力走到今天,所以你今后的路上將會有無數(shù)雙猜度的眼睛注視著。無痕,回去告訴你舅舅,讓他好生韜光養(yǎng)晦,皇上如今身子康健,最忌諱的就是朋黨太強,亂了朝政。他若是聰明,就不要再插手許多不該管的事情?!?p> ……
風(fēng)無痕走出凌波宮的時候,心中已是一片平靜,從初聽母親分析狀況時的震驚到后來的無動于衷,他經(jīng)歷了太多這樣的過程,仿佛心已經(jīng)死了。母親那么冷靜地娓娓道來,似乎早已忘記了當(dāng)年的恩怨,這才是他分外不能忍受的。不過自己不是也一樣虛偽么?為了保住性命和其他的東西,也許是榮耀,也許是地位,更多的或許是自尊,他無數(shù)次做出了冷酷的決定,無論是對自己或是對他人。
不知怎么回事,他居然再次來到了明方真人的居所。自己有多久沒到這里來了?風(fēng)無痕苦笑一聲,似乎是那位奇怪的老人讓自己無須再來的吧。盡管也算是勤政殿的偏殿,但這里著實沒有太多人,但他心中清楚,這里隨處隱著的高手怕是不少。然而,不知從哪里涌出的沖動讓他再次向那條熟悉的路走了過去。
仍然和以前一樣無人阻攔,那種靜謐讓他的腳步越來越沉重,越來越慢,終于,他看到了那個人影,明方真人明亮的眼睛正視著他,仿佛早已預(yù)料到他的到來。“進來吧,外邊那些人不會記起你來過這里?!彼坪踔里L(fēng)無痕的顧慮,“若是你不來,也許貧道也會找上門去。”
風(fēng)無痕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這個老人的一舉一動都讓他分外摸不透,倘若他真有那等神通,又為何心甘情愿呆在皇宮里,山野對于這種修道士來說不是更合適么?他不敢將自己的疑問說出來,只是默默地跟在明方真人后面進了殿。
這里仍然猶如以前一樣樸素?zé)o華,與宮中的其他華美大殿相比,竟是別有一番情調(diào)。風(fēng)無痕無心在此久留,畢竟他是一時性起才走進了這里,即便明方真人保證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但那種過于神跡的說辭實在是令人無法相信?!罢嫒?,您究竟有什么事?宮里人的眼睛都瞧著這里,我不想因為這點小事而被父皇疑忌?!彼苯亓水?dāng)?shù)貑柕?,面色也是有些難看,他甚至懷疑是明方真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法讓他懵懵懂懂地來到這里。
“無痕,你難道不想知道凌云以后二十年的氣運么?”明方真人并沒有理會風(fēng)無痕的質(zhì)問,淡然道,“從第一次見到你開始,貧道就知道你本不是屬于宮廷的人,當(dāng)年的星變貧道早已看在眼里,這才沒有在皇上面前揭穿。你果然不負星象中的預(yù)示,幾乎掌握了每一個機會,如今的地位雖然有不少幸運蘊含其中,更多的卻是你自己的心機,貧道沒有說錯吧?”
風(fēng)無痕只感到渾身一陣惡寒,一直隱藏在內(nèi)心最深處的東西被無情揭穿,換作任何人都無法自處,更何況是一直提防著破綻的他?!罢嫒?,您無須再打啞謎了,那些玄妙的事情即使您說出去,也無人會相信。什么二十年的氣運,什么天命,我只知道,我命由我不由天!朝廷的氣數(shù),社稷的安危,俱是決之于天子之手,決之于權(quán)臣之手,難不成老天爺還會降天雷劈打昏君,劈打奸臣么?”他的話說得刻薄至極,絲毫不顧忌這位師長的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