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封賞

　　江鎖打開門，迎面站著從臥龍殿前來傳旨的崔維順。

　　宮檐低垂，仿佛壓在人的身上。

　　他站在檐下，雙手呈上圣旨，和顏悅色地說：“恭賀廠公官復(fù)原職?！?p>　　“是太安宮的意思吧？”

　　江鎖不急著接旨，當(dāng)風(fēng)而立，問道。

　　崔維順點頭說：“廠公東宮受辱，太后哀矜不忍，故請臥龍宮降旨，解公公困境。”

　　江鎖勾唇而笑，接過圣旨說：“太后盛恩，江鎖銘感五內(nèi)，他日定當(dāng)數(shù)倍奉還?！?p>　　她后面一句話咬字極重。

　　崔維順聽著，總覺得有些別的意味，但也沒多想，微微一笑，告退離開了。

　　*

　　夜黑如墨，無星無月。

　　江鎖獨自前往太安宮。

　　殿中金鼎攏香，暖意融融。

　　宮人皆被屏退，珠簾之內(nèi)唯余兩個身影——太后以及她的侄孫女姬玉遙。

　　姬玉遙出身姬氏一族嫡系正孫，自幼長于皇宮，受教于太后膝下。

　　她生的雪膚花貌，體態(tài)婀娜，是聞名都城的美人。

　　江鎖當(dāng)下并未多看，垂首跪于太后跟前。

　　“近年來浙東倭患日起，朝廷平亂需要倚仗熾煉軍，此番熾煉將軍樓蒼蘭回京述職，哀家要重賞樓家才是?！碧筇质疽饨i起身，緩緩說道。

　　“是該賞?！?p>　　江鎖起身，接話說：“樓氏執(zhí)掌東浙十萬熾煉軍，去年倭寇壓境，東境防線的熾煉將軍樓森御敵戰(zhàn)死，其子樓蒼蘭臨危受命，縞素迎敵，殲敵五萬，退倭寇于東海防線，實乃大功一件?！?p>　　“樓蒼蘭軍功傍身，自然該晉他的爵位。只是晉爵之后，樓氏封無可封。十萬熾煉軍在手，難保東境心懷不臣，尾大不掉?！?p>　　太后說到這里，靜默片刻，又道：“不過，哀家還要再賞?！?p>　　殿中只剩太后捻著佛珠的輕響。

　　江鎖見太后不說話，想了一會，恍然大悟：太后復(fù)她原職的目的——放虎歸山，要她與樓蒼蘭兩兩相斗。

　　太后輕撫姬玉遙的秀發(fā)，嘆道：“玉遙自幼長于哀家膝下，如今也到了婚嫁之時。這禮送給他浙東樓氏，虧不得他吧？”

　　這一步棋就是要收歸樓氏兵權(quán)，名曰“天恩厚賞”，實則圈地為牢，鞏固的是太安宮的權(quán)勢。

　　太安宮如今穩(wěn)操內(nèi)閣，若再有兵權(quán)加持，太后聽政都無需垂簾。

　　江鎖微覺不妙。

　　須臾，抬頭看向姬玉遙，笑道：“長樂亭主以金枝玉葉之身嫁去浙東，安東境以太平，乃天下萬民之福。奴婢恭賀老佛爺。”

　　太后語意沉重，似乎是在忍痛割愛，低聲說：“非是亭主。在玉遙嫁去浙東之前，哀家要行冊封大典，擢升長樂亭主為長樂郡主。此乃下嫁，樓氏自然該知道輕重?！?p>　　江鎖聽得太后話里有話，便順著她的意思，繼續(xù)說下去：“樓蒼蘭少年成名，世事通達(dá)，自不會辜負(fù)老佛爺?shù)囊黄嘈??！?p>　　太后望向姬玉遙，目光柔和許多：“囡囡先去休息。”

　　姬玉遙點頭，行了退拜之禮，盈盈退出太安宮。

　　太后目送她離開后，正了正坐姿，低喚：“江鎖——”

　　“奴婢在。”

　　江鎖的腰彎得更低了，陰影覆在她的雙眸之上。

　　她像蛇一樣蜷曲著，蓄勢待發(fā)。

　　終有一日，她會挺直腰板，踏碎這太安宮，將姬黨連根拔起，正姜府以清名，還死者以公義。

　　“祁溶落入昭獄，本是逐鹿之良機，奈何還是遲了一步?！?p>　　太后說的輕聲細(xì)語，實則是*******鎖“噗通”跪地，白皙潔凈的玉面都抵在了地面上：“龍船意外側(cè)翻，是人禍而非天災(zāi)，劍鋒直指奴婢。祁溶得以翻身，乃司禮監(jiān)暗通曲款，奴婢眼見祁溶入主東宮而力所不及，實在罪該萬死，請老佛爺賜罪！”

　　若此時為自己辯駁，反而招人煩惡，倒不如將一應(yīng)罪責(zé)全往自己身上攬，無罪也說成有罪。

　　如今太后正值用人之際，處理江鎖，無異于自斬一臂。

　　果然，太后沉沉嘆了一口氣，說：“司禮監(jiān)仰賴皇帝，皇帝已失一子，如今拼盡全力做困獸之斗，也是人之常情。你且起身吧?！?p>　　“是?！苯i弱弱應(yīng)著，起身時佯裝沒有站穩(wěn)，險些又跌在地上。

　　那乖順柔弱的模樣任誰見了都會憐惜，太后也隱隱動了惻隱之心，再不責(zé)備。

　　“祁溶不日便將起身前往浙東，訪探改稻為桑國策的推行情況。玉遙東嫁，婚期未定，且由禮部安排。哀家現(xiàn)任你為熾煉監(jiān)軍，隨東宮一同動身，有你在浙東護(hù)著玉遙，哀家也放心些?！?p>　　太后聲音沉緩，卻殺意蒸騰：“此去路途艱險，你知道該怎么做。”

　　“奴婢明白?！苯i恭順回道。

　　“小鎖子，不要讓哀家失望?！?p>　　“是?！?p>　　*

　　江鎖心事重重走出太安宮。

　　太后要她在途中暗殺祁溶，東宮一旦在此時覆滅，明仁帝便再無子嗣可立。

　　待章昭儀產(chǎn)子，三皇子入主東宮，普天之下，便再無人可撼動太安宮之位。

　　祁溶不能死。

　　行至廊道。

　　江鎖察覺一個黑影緊隨自己，便停住步子，轉(zhuǎn)身看向黑暗處：“跟了一路了。出來吧?！?p>　　金蛇惑心警覺地從她袖中探出頭，嘶嘶吐信。

　　“小女見過江公公?！?p>　　人影從黑暗里走出。

　　是方才太后身邊的姬氏嫡孫女姬玉遙。

　　她向江鎖盈盈拜了拜，說話溫聲細(xì)語，儀態(tài)柔美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