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烏光贊介紹后,此老正是密探所說的烏家名宿,倒不是我倆虛偽做作,實是這個老人當受此一拜。其乃現(xiàn)下烏家之主烏岑榮,年紀遠超過了我的估計,今年已是八十有七,渤海國內(nèi)無人能與之平輩論交,此公比那怨死的普森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執(zhí)掌相印長達四十年,前后一共輔佐了五代大王,這還沒算上短命的大緯瑎和大諲譔;烏老鄙視大緯瑎弒親忤逆,連其繼位都沒恭賀,事后卻是大緯瑎持子孫之禮登門求見,一連被回絕三次后才求得老頭兩句閑話,就是這樣大緯瑎也緊著額手稱慶,聲稱王位可保矣;誠然,只要烏岑榮稍微傳出幾句對大緯瑎的不滿,仗著烏家子弟親朋加上老頭的學生晚輩充斥渤海軍政各界的勢力,眼下的渤海國恐怕早就是另一般境況了。
我倆禮數(shù)周到,烏岑榮亦是略微點頭致意算是回禮了,此時無人認為尊卑倒置,我倆也沒有擺出勝利者的姿態(tài)的打算,畢竟歸咎到底這次渤海之戰(zhàn)的順風順水都是王室民心喪盡所致,非是勢力果真不濟;烏家就是反戰(zhàn)派的代表,如若與他們反目倒像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只要烏家一引民心反抗,安東聯(lián)軍想來在此一刻也待不下去。
對烏老頭的姿態(tài)我倆一點都不惱,反而有些欣喜,起碼我倆就比死鬼大緯瑎招人喜愛,不用求,烏老頭就主動接見了。
為了活躍尷尬地氣氛,烏光贊打岔道:“穎王殿下,大都督,眼下已是晌午,不妨就在寒舍用些酒菜吧,不知尊意如何?”
寒舍?諾大的莊院落得這個稱謂,真令我汗顏,這里稱為寒舍,我下榻的渤海王宮頂多算得上super寒舍。
我謙遜地回道:“我和表兄是客,貴府是主,當然是客隨主便。老爺爺在此,我倆也不敢擅定,全看老爺爺?shù)囊馑及伞!睘榱死瓟n烏家,說幾句好聽的也無不可,再者烏岑榮的歲數(shù)作我曾祖尚有富裕,尊稱他幾句爺爺,我還有的賺呢,故此說的甚是順口。
烏岑榮沖我擠出一張干巴的笑臉,扭頭吩咐烏光贊道:“靺兒,去安排一下,今天爺爺也要喝上兩口?!焙呛牵氩坏教锰谜嗟男∶谷灰羲婆=?,這般趣事沒有在市井流傳定是烏老頭下了封口令,為烏光贊保留臉面。果不其然,烏光贊的臉色騰的一下紅的發(fā)紫,吭哧幾句就如逃難似的跑了。
這日酒宴一直持續(xù)到了傍晚,席上主客之間談論無非就是渤海境內(nèi)名勝、烏氏親朋的忠貞愛國,皆是泛泛之談。老頭烏岑榮于開宴后略飲兩杯即以老邁不堪多飲為由,退后歇著了,余下的烏光贊和一干陪酒的烏氏名宿似乎又是刻意避開時政不談,是以直到宴席結束都未切入正題,一個下午的忙活除了滿肚子的油水,可謂一無所獲。
接下來的兩三天,我和表兄又拜訪了烏府兩次,從酒宴到品茶,繼而觀賞古玩、名人真跡,總之一切如是,成果了了。直到了第四日頭上,烏府轉(zhuǎn)而邀請我倆登府赴宴,我原本估算這次定是烏家要作表態(tài),可惜到得烏府,仍舊是烏光贊組織酒席,只留下烏岑榮在前堂與我倆干耗。
我原想借機打破沉悶,可惜烏老頭就是不給面子,往往是我說了三兩句,老頭才示意性的點頭微笑或偶爾的嗯啊兩聲,偏偏眼神半刻也不離我身。我卻不好閉口不談,顯得自己肚量狹小,沒有辦法,搜腸刮肚絞盡腦汁的堅持到烏光贊回來。僅是一柱香的工夫,讓我錯感恍如隔世。
就是入了酒席我卻也不得好受。重智酒精考驗良久,對陪作的諸位的敬酒來者不拒,幾輪下來那些老漢直往桌下出溜兒,重智卻還是穩(wěn)坐釣魚臺,我自巋然不動。表兄的痛快反倒連累得我坐立不安,若是喝酒,我一個十歲孩子能堅持幾杯?但不喝吧,談話對象缺缺,唯獨烏岑榮眼巴巴地不住“挑逗”我,忍無可忍之下只好借口解手遁去,獨自在烏府花園打發(fā)時光。
正當我還在慶幸妙計得手之際,突然一只干巴的手掌搭上我的肩頭,幽幽的話音傳入耳中:“殿下不是小解么?怎么來此閑逛?”
嚇得我全沒了王爺?shù)膬x表,啊的一聲竄了出去,回頭偷看時正對上一雙“撩人”的眼睛,噌、噌,又向前奔了兩步,突然想到這個聲音和眼神似乎有些印象,好像剛剛見過,誰呢?烏老頭?。?!
我轉(zhuǎn)身再看,正是烏岑榮站在那里向我微笑,氣得我語帶抱怨的道:“老爺爺嚇死小王了?!?p> 烏岑榮不以為忤,仍舊笑道:“殿下已能揮兵征戰(zhàn),怎會如常人般的膽?。俊?p> 我唯有報以兩聲干笑搪塞過去,轉(zhuǎn)而問道:“老爺爺怎么不在前面用膳,也來此散步?”
“唉,人老了,身體也是不支,老朽也是到花園小解的?!?p> 抓了我的毛病就是不肯放過,這老頭怎么還是小孩心性?我哭喪著臉哀求道:“您可否不要再計較小子的無禮了,我確實不善交際,以往凡有此事皆有我表兄擋架?!?p> 烏岑榮灑然一笑,指著園中的花兒問道:“殿下可懂得賞花?”
突然被岔開話題,我一愕,接道:“哦,小子倒是識得一些,卻不敢言精。長者有命,不敢辭爾。”
烏岑榮向我招招手,我自是不能怠慢,三兩步奔了過去,攙著他的左臂,一老一少就在這花園內(nèi)走開。
“老朽生平最喜梅,殿下看這梅花,紅梅似如朝霞,墨梅莊重脫俗,每到花開,清香馥郁、芬芳撲鼻;然而最可貴的卻是它不屈不撓的精神和頑強意志,不畏嚴寒,獨步早春。它冒著凜冽的寒風,傲雪凌霜,在冰中育蕾,雪中開花。做人也當如此,堅忍不拔、傲然屹立是為高風亮節(jié),不知道殿下怎么認為?”
料定烏老頭口中的散步?jīng)Q不會簡單,我心里暗暗準備,對他的問話稍微思索一下,誠懇的回道:“誠如您所說,萬花敢向雪中出,一樹獨先天下春,梅花此等氣節(jié)非是平常人能輕易到達。但人為世間萬物之靈長,為人處事總有些變通,孤抱朽木、不思通權達變也可視為高節(jié)么?”
烏岑榮僅是淺笑,沒作答復,拉著我又走向一邊,對著北角的松樹問道:“殿下看這棵虬松獨占一角,是否礙眼,不如老朽命人砍去可好?”
“不可。只看此樹如此雄壯,若是無故砍去是為不仁;能獨占一角,必有其可取之道,附近又不見其他花草,可知定是根深蒂固,年高望重,一旦毀去當屬不義。”
“哦?殿下看這個老樹可能再生新枝?”
這么打啞謎真是累人,烏老頭故弄玄虛讓我不厭其煩,卻又不能發(fā)作,裝作心平氣和地回道:“枯樹生華非是難事,只在花農(nóng)一人?!?p> “殿下看老朽可否當之?”
不枉我的一番口舌,烏岑榮的問話不諦于代表烏家順了安東,“老爺爺年高德勛,小子怎敢勞累,我看令孫靺兒正合適。哈~”心中一高興,我竟不慎把烏光贊的小名脫口而出,偷眼觀瞧烏岑榮的表情,正巧又對上老頭曖mei的目光,莫名地臉上一紅。
烏岑榮老懷大暢,右手拍拍我挎著他的小臂笑逐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