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美色誤人。安怡收回心思,利索地拔出銀針再往下刺,所有銀針依次入穴,血漸止住,傷者也停止了呻吟,她松了口氣,回過頭想要表功,卻見那美男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目光沉沉地看著她道:“你是潘欣的什么人?”
潘欣?安怡想了幾遍也沒想出她認(rèn)識這么一個人,當(dāng)下很堅決地搖頭:“不認(rèn)識。”
美男唇邊露出幾分嘲諷涼薄的笑意,一雙利眼看得安怡莫名多了幾分心虛,不敢與他對視。正待要將目光挪開,倔勁兒忽又上來,暗道自己又沒做什么虧心事,為何要怕他看?便將小胸脯挺了挺,平靜自若地平視著那人,任由他去看。
娃娃臉低咳了一聲,瞪著安怡善意罵道:“不知禮的小丫頭,果然是鄉(xiāng)間野地里出來的,貴人問你話,竟敢如此無禮!”
是了,對方是貴人,不管他的行徑再怎么可疑鬼祟,也是“從京城里來的貴人”。那些人,即便是日常干著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在他們這種草民面前也還是高高在上的所在,隨便伸手就可以捏死他們。安怡收回目光,默默行了一禮,道:“那位肚腹被刺傷的大哥,我已是給他止了血和痛。但他腸子都流出來啦,即便是給他收回去再縫了針,也還是急需用藥的,不然只怕有些不好?!?p> 美男輕描淡寫地道:“那你就先給他把腸子收回去,再縫了針,湯藥一事我自會處理?!?p> 安怡遲疑地看著傷者肚腹上花花綠綠的那一堆,表面上還很鎮(zhèn)定,實際上兩腿已經(jīng)開始打顫,她入門能有多久?再是所謂的天才,也不過是能下一些簡單的針和看一些簡單的病,至于外傷,平時吳菁看得并不多,她學(xué)習(xí)的機會當(dāng)然也不多,全是得益于一本藏在書房角落里、已經(jīng)落滿了灰的手寫小冊子。且不說這個,就單論動手,她真有些下不得手。
又是娃娃臉說了話:“看她這樣子只怕也沒經(jīng)過這樣大的事,不如……”
美男撫撫袍袖,在屋里唯一一把椅子上坐下來,架起兩條長腿,冷淡地道:“她不行,就叫她師父來弄!”
??!安怡頓時滿頭大汗,她這么辛苦地受煎熬那是為了什么?不就是想著別被人一鍋端了么,這下倒好,還是逃不脫這個命運?她一咬牙,搶上前去立在美男面前朗聲道:“誰說我不行?我當(dāng)然行,只是我要烈酒凈手,還要許多的藥,你們有嗎?”
娃娃臉低聲道:“小姑娘,你年紀(jì)小,不要亂夸???。”又轉(zhuǎn)身同美男低聲說了幾句什么,美男鄙夷地冷笑:“在你眼里,我就是這么個玩意兒?只會干偷雞摸狗見不得人的事?不然就是心狠手辣的活死人?”
娃娃臉十分羞窘,沉默片刻,低聲道:“那您又何必驚動這么多人……她撞上已是迫不得已……”
美男不容置疑:“我自有分寸,去把人叫起來。”
“別,我會,我都能做!”安怡大急,搶上前去扯住娃娃臉的袖子,低聲哀求:“哥哥,求您不要叫我?guī)煾浮!?p> 娃娃臉輕而易舉地將她的手掰開,給了她一個笑臉:“別怕。我們不是壞人?!?p> 哪個壞人會承認(rèn)自己是壞人?即便不是壞人,肯定也是做了不想給人知道的事情,那也得滅口啊。安怡覺著娃娃臉的笑容里透著一股子心虛,索性轉(zhuǎn)頭去求冷臉美人:“這位公子,我真的能治傷……”
“就憑你下錯了針又拔出來重新刺?就憑你白嘴白臉,幾次忍住才沒吐?你是蠢貨不假,我卻沒蠢到能讓你隨便拿我手下之人練手腳。所以你師父全是你學(xué)藝不精拖累的?!泵滥械穆曇羰智逶?,仿若清泉美玉相擊之聲,聞之悅耳悅心,表情卻十分欠揍,整一個目中無人。
安怡這才知道之前她的所有動作都落在了別人眼里,心知糊弄不得,便破罐子破摔,收了哀求之態(tài),朗聲道:“我下錯了針又如何?最終我是做到了止血止痛。我白嘴白臉也不奇怪,誰日常能見到這么重的傷?我不是也沒吐出來?給我針線時間,我照樣能做!”她看了眼美男,見他并沒有因為她一連串的反問而生氣,膽子便又大了幾分:“我是運氣不好,剛好撞上這么件事兒,我?guī)煾杆麄儏s不該被拖累?!?p> 美男終于肯撩起眼皮正視她了:“你師父和師兄平日待你極好?”
安怡滿臉真切之情:“當(dāng)然啊,師父和師兄是我的救命恩人,沒有他們,我早就死啦,平日又對我多有照顧,我?guī)筒涣怂麄円簿退懔?,怎能再拖累他們??p> 她這話說得真心實意,美男卻半點都不感動,只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轉(zhuǎn)頭照舊吩咐娃娃臉:“快去!”
娃娃臉向安怡表示無奈,快速退出去喊人。安怡無力阻止,也不敢大聲喊叫,只能深深詛咒這冷臉不會笑、心和衣服一樣黑的男人將來遇上和她一樣的事兒——最得意時突然自云端跌落,再死不瞑目最好了。正罵得痛快時,美男一雙黑幽幽的眼睛朝她掃了過來,譏諷道:“不自量力?!?p> 安怡道:“什么不自量力?”
“你再敢罵我一句,我便敲掉你一顆牙齒?!泵滥械闪搜鄯畈枭蟻淼氖窒拢獾溃骸皞诉@么多人,你們認(rèn)為我能吃得下?”
不是殺他們滅口么?安怡眨眨眼:“只是敲牙齒么?”
“不然你以為呢?”美男再次用看小蟲子的輕蔑目光掃了她一眼,不屑地轉(zhuǎn)過頭去。
只要不用死就好,安怡朝他粲然一笑,露出一排八顆珍珠般白凈整齊的牙齒,覺著這人的心其實也沒他的衣服那么黑,不怪能為著馬車壓了個包袱就隨手扔五兩銀子息事寧人。
美男卻似是覺著她這笑容太過刺眼一樣的,撇開眼譏諷手下:“都傻了吧?還要我逐個招呼你們治傷?”
于是一群男人在安怡面前默默排起了隊,又有人去詢問安怡都需要些什么。安怡安排完畢,卻又聽美男在一旁淡淡地道:“錯一針就砍一個手指?!?p> 安怡手一抖,隨即又穩(wěn)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