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法師協(xié)會

　　鐵堡的法師協(xié)會遠離城區(qū)——事實上，如果不是西薩迪斯漫長的冬季太過難熬，而鐵堡占據(jù)了齊格爾山脈絕大多數(shù)適宜人類活動的地方，高傲的魔法師們大概更愿意將協(xié)會的尖塔藏得更隱秘一些。

　　亞卡拉曾對他那位，來自異界，將漫長的十年時光投注在法術(shù)實驗，閱讀以及卷軸抄寫之上，對貝爾瑪?shù)牧私鈳缀跞吭醋詴镜膶W弟說，現(xiàn)如今的法師們正嘗試著拉近凡人的距離，他們和宮廷，官員——包括文官和武官，商人甚至包括一部分平民打交道，用笨拙，冷淡，瘋狂，狡猾的態(tài)度逐漸改變世界對于法師的認知。

　　但這絕不表示法師們從此熱情開朗，樂于助人。不不不，他們依舊古怪并且神秘，冷淡并且孤僻，并依然樂意在人們心底留下這些絕對談不上良好的印象。

　　正如神殿的入口宏大而莊嚴，試圖使用更多的裝飾物——包括各種描繪神臨的壁畫和諸神塑像，諸神與神選者的畫像，讓到來的每個人都臣服在諸神威嚴之下。這些精美堪稱藝術(shù)品的東西通常遍布每個角落，從高挑的穹頂?shù)骄薮蟮氖鶡o一不有。即使并非信徒（這很罕見）依舊會被深藏其中屬于藝術(shù)和宗教的魅力打動。

　　不過法師們的石塔正好相反——永遠在城市最不起眼的那條街道里，大門常年關(guān)閉，沒有任何裝飾物，樸實得猶如某些苦修院。哪怕是裹著黑袍的學徒，沒有導師的帶領(lǐng)也別想朝里邁進一個腳尖。

　　“我得說，”亞卡拉打量著那兩扇沉重的石制大門，“這兒比看上去更讓人畏懼?！?p>　　的確如此。露出青巖本色毫不修飾的大門，左右兩側(cè)微弱的魔法火焰，似乎隱藏在永不消失陰影中的建筑物，門口無人清掃厚厚的積雪——沒有看門人，沒有跑腿，沒有幫閑，甚至連鄰居也沒有。

　　古德姆吞了口唾沫——這是他這段時間以內(nèi)最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動作?！案干癖Ｓ?。”這個半身商人嘟囔著說：“誰愿意來這兒呢？我的意思是，”他不安地扯動了一下嘴角，“引起奧瑪斯的注意可并不是什么好事兒。”

　　“精準。”夏仲給了他一個表示贊賞的眼神。這讓后者在厚重的毛皮中打了個冷顫。

　　“安靜?！蹦觊L的法師說道。然后他上前一步。

　　“名字?！焙翢o預兆想起的聲音險些讓半身人立刻逃走。他沒有這么做的原因僅僅是因為夏仲·安博站在他前面不到三安卡尺的地方。他不確定這么做之后會不會換得法師一個表示痛苦或者死亡的句子。

　　“里德·古·亞卡拉和夏仲·安博。”

　　“……古，古德姆。”商人在法師們催促的眼神中不怎么情愿，哆哆嗦嗦地說出自己的名字，并且在說完的第一時間立刻捂上自己的嘴。

　　“半身人留下?！蹦莻€聲音毫無熱情地說，“五葉法師里德·古·亞卡拉與撒馬爾夏仲·安博請進。”

　　古德姆幾乎立刻就要答應(yīng)下來，阻止商人這么做的原因只是因為亞卡拉說道：“我們需要確保半身人片刻不離。”法師并未像對方要求那樣立刻行動，相反他繼續(xù)說道：“這與我們的權(quán)益相關(guān)。”

　　“……亞卡拉先生，您的要求毫無道理?！?p>　　“或者只是因為你對于法條的掌握不夠清晰？”夏仲很不耐煩地說道，事實上這位年輕的撒馬爾徽章佩戴者在冰雪中呆得越久，脾氣便會越壞，“《法師盟約》？嗯哼？需要我給你找出原本么？”

　　“……安博先生，請稍等?！?p>　　夏仲移開緊盯著大門的視線?！澳阏f，安塔爾導師如果知道鐵堡的法師公會大門毀在了他的弟子手中，導師是感到驕傲還是恥辱？”他如此向?qū)W長問道。

　　“別這樣，夏仲?！蹦觊L的的法師微笑著安撫臉色青白的學弟——溫暖咒似乎已對他毫無效果?！皩煵粫吲d你這么做的?！?p>　　“那就離開?！狈◣熒踔劣行┍┰辍裉鞂嵲谑鞘軌蛄耍鞣N意義上的?！斑t緩，保守，愚蠢——嘖，官僚主義?！?p>　　而另一位法師只是縱容地看著他，就像看著心愛的小弟弟撒撒脾氣，“我的學弟，所以這就是他們的存在價值?！眮喛ɡf道，“遲緩有利于慎重，保守有利于穩(wěn)定，愚蠢——噢，至少可以讓被服務(wù)者感到愉悅和另一種意義上的自得，至于官僚主義……”

　　他朝門口出現(xiàn)的人影走過去，“不是很容易屈服于強者么？”

　　來人有著一張典型的安特衛(wèi)普臉——意思是他有著深褐的頭發(fā)和綠色的眼睛，以及不算太矮的個頭，目測超過了一安卡尺兩安寸。

　　“午安。”來者率先向法師行禮，這在禮儀中意味著他的位階低于亞卡拉。

　　“午安。”

　　“我是鐵堡法師協(xié)會的執(zhí)事，您可以叫我卡米。先生。”卡米，全名是諾爾·卡米的年輕法師敬畏地保持著微微彎腰的姿勢，“協(xié)會派我為那位，”卡米朝半身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呃，古德姆。”

　　“古德姆先生辦理入門手續(xù)——賽普西雅在上，鐵堡里從未出現(xiàn)過半身人?！?p>　　“不是從未?！毕闹偌m正他，“今天就有一個?！?p>　　卡米的腰彎得更低?！拔绨玻鲴R爾。”他可是看見了果實后若隱若現(xiàn)的七葉撒戈特——考慮到年輕人如今的年紀，西薩迪斯大陸幾乎所有法師都認為他終將帶上四翼雙頭金龍徽章，甚至可能更進一步，將撒戈特之樹握在手中。

　　“午安。”

　　然后法師與半身人在這位執(zhí)事的帶領(lǐng)下走進向他們緩緩打開大門的法師協(xié)會?？仔袆友杆伲苍S之前有人曾告誡過他什么，這個年輕人并未在三位外來者面前喋喋不休，也沒有擺出一副法師的標準面孔——事實上，夏仲比他更像這里的常住人口，冷淡，寡言，并且傲慢，哪怕是看上去。

　　他看上去更像一個普通的辦事職員，準確，迅速，不需要的時候絕不開口，但必要的時候也不會少說半句，普通并不足以形容，應(yīng)該說是“優(yōu)秀”。

　　他們的腳步終于停留在一扇普通的木門前。然后卡米謹慎地站在足有三安卡尺以外的地方，年輕人提高聲音：“按照您的要求，”他說，“我將撒馬爾與七葉法師，以及本身人帶到。”

　　門扇無聲無息地打開。

　　低沉的聲音響起：“請進?！?p>　　卡米做了一個請自便的手勢之后，這位年輕的執(zhí)事便離開了。

　　亞卡拉推開門之前，半身人發(fā)現(xiàn)另一位法師將手攏進了寬大的袍子里。

　　同所有法師的實驗室一樣，這里也同樣充斥著材料，書籍與實驗道具。地面上偶爾會露出被羊皮卷，卷軸，文件和其他一些什么東西所遮覆的部分，通常由線條和神秘的文字組成；而昂貴的煉金術(shù)道具散落在可能出現(xiàn)的任何地方：實驗臺，書桌，墻角，客人們甚至在茶盤里發(fā)現(xiàn)了一只燒杯。

　　巨大而高至天花板的柜子某些一直處于塵封，但也不乏把手光亮得足可鑒人的抽屜。書架已經(jīng)滿得甚至無法再插進一頁紙——但客人們都了解那只是錯覺而已，每個法師的書架都附帶著一個高等儲物空間，等待著法師們以心愛的書籍或者其他物品填滿。

　　房間的主人坐在寬大的書桌后。他埋首在一張羊皮卷里迅速移動這手中的鵝毛筆。“很抱歉這里并沒有什么客人?！鄙成车墓P觸聲向來人昭示著主人此刻并不清閑，“所以，”

　　他重重地在末端拉長一筆，半身人甚至認為自己聽到了羊皮卷劃破的聲音——這可并不容易。

　　“請盡量簡短地告訴我，你們的來意?！?p>　　“我們需要此地的法師協(xié)會履行《法師盟約》中的條款。”亞卡拉字斟句酌地說，“我們需要協(xié)會的庇護?！?p>　　“理由？”主人言簡意賅。

　　“私人的，因此無可奉告。”

　　主人終于抬起頭?？腿藗円惨虼说靡娝南嗝?。中年人，神色陰鷙，眉宇間擰著并不美妙的皺紋，顴骨高聳而嘴唇單薄——半身人因此而迅速瞥了夏仲一眼。在昏暗的房間中更加凸顯的蒼白皮膚，消瘦，脊背筆挺。

　　父神哪，是否所有的法師都打一個模子里印出來？

　　“賽普西雅在上?！敝魅嗽俅伍_口，“年輕人，足夠的謙遜才能讓你在女神的指引下走得更遠。”他的口氣因過分冷淡而顯得強硬，“或者你需要一個合格的禮儀老師？”

　　“另外，我是此地的負責人，鐵堡法師協(xié)會會長，大魔法師，切格爾斯·窮奇?！?p>　　“基于合約，我們必須保持沉默。”亞卡拉沉默了一會兒之后這樣說道：“因此，這的確是私人的，無可奉告的?！?p>　　“很好?！备F奇點頭。然后大魔法師的毫無溫度的目光落在了夏仲身上。后者能感受到前者在徽章上停留了不短的時間。

　　“按照盟約，協(xié)會既不反對，也不贊同，既不支持，也不阻礙——沒有損害協(xié)會的利益的前提下?！笔栈匾暰€再次將注意力投注于面前的文件上，“記得離開時關(guān)上門。”

　　“非常感謝，窮奇先生?！眮喛ɡе?shù)厍飞?，隨后率先后退著走出大魔法師的房間。在最后一個人退出房間之后，木門迅速而安靜地自動關(guān)上。

　　亞卡拉的臉色難看得就像陰沉的天氣，而夏仲和古德姆也不比他要好些?？滓呀?jīng)離開了，三個人沿著來時的道路沉默無語地走出法師協(xié)會。

　　他們當然也沒有了馬車。但所幸這里有兩位法師，盡管其中之一尚沒有進行正式的等級認證。不過這從不影響法術(shù)效果——夏仲用了一個傳送術(shù)將三個人送回了旅館。

　　但看上去他的臉色更差了。

　　“傳送術(shù)會讓部分法師感覺暈眩，惡心，嚴重者甚至會嘔吐?！眮喛ɡ榈乜粗蓱z的學弟，后者的臉看上去比雪還要白。

　　“閉嘴?！?p>　　“說真的，”亞卡拉并未理會對方毫無風度的回應(yīng)，“你應(yīng)該經(jīng)常練習，這能讓你好過不少。”

　　夏仲抬起頭，“謝謝你?！蹦贻p人帶著怨恨說，“但是這跟過敏一樣，練習和藥水僅僅能讓它的程度減輕，但是卻永遠無法根除?！?p>　　他們坐在溫暖的壁爐前，遠離寒冷的街道和麻煩的傭兵，而半身人在回到旅館的第一時間便識趣地告辭離開。

　　“所以這是你拒絕導師建議的原因？使用魔法陣通過阿爾卡特海峽？”

　　年輕的法師抽動了兩下臉頰，“原因之一。”他不怎么情愿地承認道，“我無法想象渾身癱軟甚至第二天也得躺在床上——別這樣看著我，絕對不?！?p>　　至于另外一些原因，夏仲認為在某件事之后，他對魔法陣和貓頭鷹有了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