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車隆隆,大軍西征。
未過旬月,劉邦率軍進至武關以東。為早日攻克咸陽,遂派魏人寧昌出使秦都,明為勸說秦二世納降,其實暗中與趙高聯(lián)系,望其能作內(nèi)應。
趙高見到寧昌,聞說沛公之意,欣然允為內(nèi)應,與其密謀已定。打發(fā)寧昌東歸還報,又擔心胡亥知道己與反叛勾結,必至大禍臨身,便即稱病不朝,私下籌劃乘亂奪位。
胡亥當時因受趙高蠱惑,深居望夷宮中,從不上朝,大小朝政皆委于丞相。但四十萬秦軍主力覆沒,章邯倒戈投敵,茲事體大,趙高隱瞞不住,終被胡亥得知。
秦二世聞報,寢食難安,乃派使者前至咸陽宮中,質(zhì)問趙高:丞相總說關東盜賊,難成氣候,今如何敗我四十萬大軍,主帥章邯降賊,以致到此地步?
趙高聞此質(zhì)問,無言可答。因知二世已生懷疑不滿,于是密與胞弟趙成和女婿閻樂商議對策,制定弒君計劃:約定日期,由咸陽令閻樂率領部下,扮成山東諸侯叛軍,攻打望夷宮;以郎中令趙成為內(nèi)應,趙高負責指揮全局。
安排妥當,趙成便在宮內(nèi)散布謠言:盜賊已入關中,將至咸陽!
秦二世聞而大驚,急令閻樂發(fā)兵迎擊,致使宮內(nèi)防守空虛。
閻樂奉命,指使親兵扮作叛軍,先將自己母親劫持,暗中送到趙高家中;一邊又率千余軍馬,以追剿叛賊為名,直逼望夷宮而來。
將至宮門,自有守衛(wèi)上前阻擋:何人大膽,擅敢闖宮?
閻樂引軍直到宮門之前,大聲吼道:強盜已入宮門,爾等何不抵擋?
守門官見是閻樂,警惕稍懈,但又莫名其妙,因而反問:將軍所問,末將著實不解。此處內(nèi)外禁衛(wèi)森嚴,怎會有賊人進宮?
閻樂不容分辯,縱步上前,手起刀落,殺死門官。此時適逢趙成引軍到來,下令打開宮門。閻樂得其內(nèi)應,于是帶兵沖進望夷宮。
眾軍早奉嚴令,入宮后逢人便砍,見人便即放箭。一時之間,慘叫連連,血肉橫飛。
胡亥在內(nèi)宮聽得外面擾亂,急出內(nèi)宮觀看,見狀直嚇得目瞪口呆,不知所為。因見趙成與閻樂執(zhí)刃走進,這才明白發(fā)生何事,急召左右護駕,但久呼不至。
只片刻之間,宮內(nèi)侍從大半被殺,余者早已溜之大吉,只有一個宦者,侍立身側。
胡亥揪住宦者衣衫,歇斯底里大叫:丞相謀逆,爾等何不早言,以至于此!
宦者答道:正因奴才平時不言,才能活到今日。否則,早被皇上賜死矣。
胡亥聞聽此奏,愣證半晌,無語可答。說話之間,閻樂已沖到胡亥面前,手提滴血長劍。
胡亥喝道:朕乃真龍?zhí)熳?,你敢弒君!
閻樂:無道暴君,搜刮民膏,殘害無辜,誰不知曉?人人得而誅之,有何可說!
胡亥:我可見丞相一面再死乎?
閻樂:不可。
胡亥:可饒我一命,退為郡王乎?若不肯時,萬戶侯也可。
閻樂聞言冷笑,繼又搖頭。
胡亥絕望叫道:只要保全性命,我情愿退為黔首!
閻樂:奉丞相之命,為天下鏟除暴君,多說無用。陛下請自裁吧,休使臣下動手!
胡亥終知難免一死,拔出長劍,向頸中一勒??蓱z天下無雙暴君,終化劍下厲鬼。
畫外音:秦二世自二十一歲繼位為帝,終年二十四歲。雖在位僅有三年,但作惡無數(shù),乃至遺臭千古。
鏡頭閃回,事發(fā)之前三日。二世夢見自己出城狩獵,路上遇到一只白虎,咬死自己駕車驂馬。胡亥大怒,揮劍殺死白虎,由此驚覺夢醒。
胡亥心中不樂,由是便召太卜,命卜吉兇。太卜排卦,得其卦辭:白虎者,西方神獸,主金,以生水德。并無大礙,乃是涇河水神作怪,祭之則可。
二世信以為然,遂在望夷宮齋戒十日,又命宰殺四匹白馬,沉入涇河,以祭水神,其心方安。未料直至臨死之時方知,那作怪白虎,并非涇水之神,而是丞相趙高也!
閃回結束,胡亥既死,丞相趙高登場。
趙高既殺秦二世,猶尚不敢公然篡位,乃召聚群臣,奉長安君之子嬴嬰為帝。因追究胡亥暴虐罪狀,罷其帝位,只以黔首之禮,葬于杜南宜春苑中。
擁立子嬰即位之后,趙高又暗令使者出關,報知劉邦,請其進軍。
劉邦:丞相其意若何?
趙使:約與沛公共分關中之地,割據(jù)為王,共拒楚軍入關。
劉邦聞此,假作歡喜應允,打發(fā)來使回報趙高,復與眾將商議。
酈食其:此為趙高詐計,主公不可輕信。
張良:雖是詐計,我亦可將計就計,繼續(xù)進軍,直入咸陽,以王關中也。
劉邦:前有武關,是為天下至險,只恐損兵折將,難以攻克,奈何?
張良:酈食其、陸賈,乃舌辯之士,雖蘇秦、張儀,不能過也??墒蛊涠巴握f武關秦將,勸其投降。
劉邦:若是秦將不從,又將奈何?
張良:某料知秦將不從,只以勸降麻痹其心耳。
劉邦大喜,照計而行。酈食其及陸賈前往勸降,武關守將果然不從,將二人轟出,但亦果然不曾設防。于是沛公趁夜出兵,一舉奪取武關,斬其守關之將。雄關即克,劉邦便率大軍西進,復令酈商另引一軍南下,攻取漢中、巴、蜀等地。
此時關中秦軍,已都毫無戰(zhàn)心。又無大將統(tǒng)領,由是再次大敗于嶢下,劉邦率軍而進,直至秦都咸陽附近藍田。
趙高聞報,知道自己所謀不果,乃組織最后軍事力量,與劉邦軍大戰(zhàn)于藍田。
劉邦勢頭正旺,毫不費力,再次大破秦軍。秦朝失去所有抵抗力量,再也無軍可用。
趙高欲自立為帝,乃奏秦帝子嬰:今六國相繼起事,秦失中原。然我大秦本來只是諸侯,始皇統(tǒng)一天下,所以稱帝。六國各自獨立,秦國地狹,稱帝不可,宜如從前,稱王可也。
子嬰從之,乃降稱秦王,并允齋戒十五日,再到宗廟參拜祖先。
齋戒五日,子嬰召集二子,及宦官韓談,密議道:趙高殺害二世,懼群臣討伐,故立我為王。我聞趙高私與劉邦相約,欲盡滅秦族,在關中稱王。今使我齋戒之后朝見宗廟,欲趁機殺我,則將奈何?
韓談:陛下可裝病不去,趙高必親自來請。彼若進宮,殺之可也。
秦王嬰喜而從之,便假托生病,不見群臣。趙高數(shù)次派人來請,子嬰不朝。
趙高著急,果然親往齋宮來請。韓談便率內(nèi)侍突出,將趙高亂刀斬殺。秦王嬰從床上一躍而起,立即升殿,下令誅滅趙高三族,并搜其親戚同黨,皆令在咸陽城內(nèi)斬首示眾。
秦王嬰斬殺趙高及其同黨之時,劉邦已兵臨城下,復遣使入城勸降。子嬰知道大勢已去,反抗無益,乃命素車白馬,系頸以組,大開城門,在軹道旁迎接楚軍,向沛公劉邦獻上傳國玉璽。秦朝至此滅亡,共立國十五年零四十七日。
沛公劉邦遂入咸陽,以關中王自居,準備就此住下,享受帝王富貴。
蕭何見狀大急,唆使樊噲入宮,力勸沛公:天下尚未平定,主公休忘秦朝前車之鑒!
樊噲雖是至親,但不善言辭,又不為劉邦所重,故此根本聽不進去,依然我行我素。
蕭何無奈,又來求張良:沛公與我等,皆為同鄉(xiāng)發(fā)小,故此忠言不納。其惟重先生,尊以為師,何不進言救之?
張良聲諾,乃親自進宮來見劉邦,正色言道:某只問一言,惟公思之。今項羽為諸侯總帥,已入關中,公自以為是其敵手乎?
說罷再不多言,回身便走。劉邦聞言大驚,這才猛醒,急退出咸陽宮,盡封宮中珠寶美女,回到軍營,向張良、蕭何等請罪認錯,率軍退至灞上。
張良見沛公醒悟,由是獻計,請其召集當?shù)孛?,與關中父老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秦朝苛法,一律廢除。
關中士民聞之大喜,由是眾心歸附。
鏡頭轉(zhuǎn)換,按下關中,復說天下之事。
當此中原巨變之時,亦即秦二世二年,南海郡尉任囂病重。
臨終之前,將趙佗召至床前叮囑:南海傍山靠海、有險可據(jù),足以稱霸。中原戰(zhàn)亂四起,大秦敗亡,亦可自立。我死之后,公可繼任南??の?,承我大秦余脈,慎之,重之!
任囂死后,趙佗便即兼并桂林、象郡,大量安插親信,掌控二郡全局。
期年之后,趙佗所掌地盤,已囊括東西越大部,閩湘貴滇一部,以及越南北部廣大地區(qū)。乃自稱南越武王,定都番禺。后又加冕為南越武帝,和輯百越。
此時巨鹿大戰(zhàn)結束,項羽收降章邯,又奉楚懷王之命,率領諸侯聯(lián)軍,一路西行。行至半途,聞報劉邦已入咸陽,接受秦王子嬰之降,并派兵拒守函谷關,諸軍皆不得進。
項羽大怒,二話不說,揮軍直擊,一舉攻破函谷關,到達戲水之西扎營,欲與劉邦決戰(zhàn),問其閉關自守之罪。
劉邦軍中左司馬曹無傷,因不滿沛公重用張良、酈食其等人,于是派人前往戲水大營,向項羽進讒:劉邦欲在關中稱王,拜秦王子嬰為丞相,盡據(jù)秦宮珍寶,故此閉關。
項羽聞說大怒,遂對亞父范增說道:來日犒軍發(fā)兵,叩關攻打,替我滅此逆賊!
彼時對比雙方軍力,眾寡顯然。項羽為楚國統(tǒng)帥,擁諸侯聯(lián)軍四十萬,駐于新豐鴻門;劉邦軍只有十萬,扎營霸上。兩軍未戰(zhàn),其實勝負已分。
范增猶不放心,勸告項羽:我聞沛公在山東之時,貪戀財貨,喜愛美色。今入關中,不取財物,不戀女色,其志不小。又觀其營中云氣,皆為龍虎形狀,呈五彩之色,乃天子氣也。將軍必須盡早滅之,休失良機。
項羽信以為然,乃命厲兵秣馬,待諸侯兵馬齊集,便即進軍霸上。
楚軍左尹項伯,乃是項梁之弟,項羽叔父,但一向同張良交好。時聞侄兒聽從范增之計,欲要進攻沛公;更知摯友張良正在跟隨劉邦,不由大急。于是連夜騎馬到至劉邦軍營,私見張良,泄露楚軍進攻計劃,并且勸道:速隨我走,休與劉邦俱死!
張良暗地吃驚,卻故作不露聲色道:弟奉韓王之命,護送沛公入關。今若臨危棄之,自己逃走,豈是俠義當為?賢兄稍坐,弟當全始全終,面辭而去。
于是拋下項伯,急入中軍大帳,將項羽欲來相攻之事,詳細告之。
劉邦大驚,手足無措:似此怎好?
張良問道:當初是誰勸主公閉關自守,以拒楚軍?
劉邦答道:無知小人之言,我誤聽之,先生何必追究?只說為今之計,如何救我!
張良:主公此時若與項羽決戰(zhàn),可獲全勝乎?
劉邦:先生休開玩笑,怎么可能!
張良:既是如此,主公便需受些委屈。
劉邦:某自幼無賴,從來不知何為委屈,活命即可。先生有何妙計,便請直說。
張良:既是如此,我便去告訴項伯,說沛公不敢背叛項王,請其在項王面前美言。
劉邦:先生如何與那項伯有交情?
張良:先時項伯殺人,是我使其得以活命;今見事情危急,故此特來告我。
劉邦:則你二人,年齡誰大?
張良:項梁年長于我。
劉邦:既如此,先生可請項伯進來,我必待如兄長。
張良乃出,邀請項伯入內(nèi)。劉邦甚會作做,急忙行以大禮,就在內(nèi)室置宴,熱誠相待。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劉邦捧酒向項伯祝壽,約為兒女親家。項伯感其盛情,欣然從之。
劉邦見此,便向項伯解釋:某與項王兵分兩路伐秦,實乃戰(zhàn)友,并非仇敵。弟入關中,不敢妄取一物,更登記官民戶籍,封閉倉庫,以待項王到來。項王將欲殺我,卻是何故?
項梁:引兵伐秦,并無過錯。然兄入關中,因何遣將把守函谷關,以拒項王?
劉邦:遣將把關,是為防備盜賊,免生意外變故也。弟日夜盼望項王到來,怎敢反叛?望兄回去妥為善言,傳達小弟心事肺腑。
項伯滿口答應,告訴劉邦:我今回去,自當替兄說項,分剖個中緣委。但至來日侵晨,賢兄定要主動前往楚營,當面向我侄兒說明。休待其信人讒言發(fā)兵,則悔不及矣。
劉邦滿口應諾,再三致謝。
項伯連夜離去,回到軍營,將劉邦之語報告項羽,并且說道:若非沛公先攻破關中,我等焉能得入?當初因奉懷王明旨分兵,各司其職而已,俱無過錯。今沛公立有大功,將軍若欲攻之,則必失信義于諸侯,且逆懷王之意。不如趁此善待沛公,兼立威信于天下。
項羽聞說叔父擅自入關,與劉邦相會,甚為不喜。但思此番言語,亦全是為自己打算。由是答應,按下發(fā)兵討伐之念,專等劉邦前來軍營請罪。
次日一早,劉邦果然出關,與張良、樊噲等只帶百騎而來,到至鴻門大營。
項羽聞報沛公來至,高坐帳中,并不出迎,命其入見。
劉邦奉命,進入中軍大帳,便向項羽叩頭謝罪。
項羽:賢兄引兵先入關中,勞苦功高,正宜為關中之王,請罪是為何故?
劉邦:某與將軍皆奉懷王之命,雖分別出兵,但亦合力攻打秦國。將軍戰(zhàn)于黃河以北,小弟應于黃河以南,遙為聲援。因仗將軍虎威,拖住秦軍四十萬大軍,弟方使僥幸得逞,先入關中,滅掉秦朝,以迎將軍。此皆乃賢兄之力,弟有何功勞?
項羽聞此大喜,早將怒氣散去多半,因問:雖無大功,卻又何必請罪?
劉邦:但因有小人離間,使我二人發(fā)生誤會,則不得不來賢兄駕前,以請罪也。
張良在側,聽罷好笑,暗道:你即與項伯結為親家,稱兄道弟;今又直呼其侄為兄,此是甚么輩分?人道沛公無賴,果然不假,且又善于做戲。
項羽臉上一紅,脫口而出:你我乃是同袍兄弟,焉得相疑?實是你部下左司馬曹無傷,密書離間,方致小弟誤會賢兄,以至發(fā)怒也。
張良聞罷,暗自好笑:項羽毫無心機,豈是劉邦對手?秦朝天下,今已有主矣!
劉邦聞說是被曹無傷出賣,只是請罪,不動聲色。項羽置酒款待,以話契闊;雙方部將,分別作陪。項羽、項伯東向而坐,亞父范增南向坐,劉邦北向坐,張良朝西陪坐。
酒至半酣,范增欲殺劉邦,多次向項羽大使眼色,又舉玉玦暗示“早決”,項羽只是不應。范增乃出帳外,召來項莊,命其舞劍,意在沛公。
項莊應諾,進帳敬酒,并請舞劍為樂。項羽不知其意,欣然從之。項莊大喜,便即拔劍起舞,寒光灼灼,只在劉邦前心并及脖頸上弄影。
項伯見狀大駭,暗道:此必是范增奸計,欲陷我項家于不義也。
于是推盞起身,借酒笑道:一人舞劍,有何意味?不如兩人對舞,更增情趣!
說罷離座,拔劍起舞,處處翼護沛公座前,使項莊無法得逞。
范增暗怒:項伯如此,我計泄矣。豈沛公乃真命天子,有百靈呵護哉?
項羽卻因解開心中誤會,高興異常,故對項莊之意不察,只顧向眾人勸酒,醺醺將醉。
張良見此不是了局,借故起身離帳,至軍營門口,找到樊噲,急囑道:情勢危急!今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將軍當冒險以入,為沛公解圍才好。
樊噲應諾,執(zhí)劍持盾,跟隨張良入帳。
持戟衛(wèi)軍喝道:放下兵器!
樊噲側盾輕撞,衛(wèi)士便即跌倒在地,半晌爬不起身。
樊噲笑道:你這身板,也堪為執(zhí)戟郎?尊駕上姓?
那衛(wèi)士期期艾艾,邊起邊道:某乃準陰韓信,儒將者也。誰似你只以蠻力取勝?速將兵器放下,方可入帳!
樊噲不理,以劍尖挑開帷帳,大步闖入,朝西而立,瞪眼看著項羽,頭發(fā)直豎。
項羽吃了一驚,手按劍柄,挺身而起,問道:來者何人,敢闖我大帳!
樊噲未答,張良上前說道:此乃沛公參乘樊噲,生性魯莽,項王休怪。
項羽對張良異常敬重,由是息怒,復落坐贊道:真乃壯士也!賞他一大觥酒。
項莊與項伯只得罷舞,斜目而睨。左右應聲而出,以巨觥斟酒,遞予樊噲。
樊噲將劍盾置于地上,伏身拜謝,起身立而飲之,一氣喝盡。
項羽贊道:海量!賞其豬腿。
時有亞父范增侍從,欲看樊噲出丑,便自鼎中撈出一條半熟豬腿,盛以托盤遞之,且看他怎生吃法。樊噲哈哈大笑,將盾牌倒扣在地,以為砧板,持劍切吃。只瞬息之間,風卷殘云一般,三五斤前腿,割食已盡。
項羽看得有趣,大笑:真壯士也。牙口倒好!還能飲酒否?
樊噲:某死都不怕,何辭美酒?
接過侍衛(wèi)所遞巨觥,又一氣喝了。
項羽:只區(qū)區(qū)一觥酒也,將軍因何便說,不畏一死?
樊噲:懷王與諸將有約,先入咸陽者王之。將軍卻欲使人殺之,此是為何?
項羽:沛公遣人把關拒我,故生誤會。今既歡宴,誤會除矣。
樊噲:沛公先進咸陽,封閉宮室,軍還霸上,以待大王到來。遣將把守函谷關者,是為防盜賊,并無拒大王之意。如此勞苦功高,未得封賞,將軍反信小人讒言,欲殺功臣。末將不服,故冒死執(zhí)兵闖營,是謂不懼一死也。
項羽:是何人說我要殺沛公?
樊噲以劍指項莊:此子借口舞劍助興,常意在誅殺沛公,大王不見之乎?
項羽回思適才情景,瞪了項莊一眼:喝酒罷了,毫無來由,舞得甚劍?歸回坐間!
項莊與項伯唱諾,還劍歸鞘,復回座位。
項羽亦對樊噲道:將軍請坐。
樊噲唱個大諾,便即挨著張良坐下。又行酒一巡,眾人熏熏,項羽下令點燈。
劉邦恐樊噲酒醉惹禍,便以更衣為由,將其帶出帳外。
未料樊噲此番非但不醉,卻比劉邦還要清醒,急催道:沛公上馬,先回霸上軍營!
劉邦:不辭而別,豈非無理至甚,又惹項王怒發(fā)?
樊噲:此非小弟想法,乃是子房先生計策。
劉邦:子房先生怎說?
樊噲:子房先生說,大事不拘小節(jié),大禮不辭小讓。性命攸關,何及辭別?
正說話間,張良跟出,開口便問:主公來時,身上可帶有寶物?
劉邦聞此,便向馬背褥套中一摸,提出一個布袋,對張良說道:我?guī)硪粚τ耔?,獻給項羽;一雙玉斗,送給亞父。時逢彼怒,未及呈獻。
張良伸手接過,說道:某代主公入帳解說,主公快走,休得延挨。
劉邦道好,扳鞍認鐙,便要上馬。
張良:不可。主公乘馬而去,立被發(fā)覺,衛(wèi)士必報項王,不使主公離去。此處離霸上軍營,取大路而行四十里,從酈山腳下取道芷陽小路,則只有二十里,主公徒步奔回可也。
劉邦醒悟,笑道:先生真乃心細如發(fā)!
遂點首招喚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四人,佯作散步離營。直待走出哨衛(wèi)視線,這才發(fā)足疾奔,就此逃跑。張良估計時程,便不入帳,只在外面延挨。
項羽見劉邦久出不還,乃命校尉陳平,出帳來喚。未料陳平又被張良扯住閑話,請其品鑒玉璧、玉斗;又過半天,方才入帳。
項羽此時已有七分酒意,不喜道:沛公何在?怎便去了這么半日?卻要罰酒。
張良再拜說道:沛公酒力不勝,已醉倒廁中,被樊噲扶歸,不能當面告辭。命在下奉上白璧一對,敬獻大王;玉斗一雙,拜獻給亞父大將軍。
項羽笑道:沛公酒量恁淺?我看其是被項莊嚇怕了也。
乃受玉璧,置于座位,把玩不止。
范增接過玉斗,置于案前,廢然長嘆一聲。
項羽問道:今日群雄雅會,正是得意之事,亞父因何長嘆不悅?
范增聽罷此問,勃然怒發(fā),起身拔劍,將那案上玉斗三兩下?lián)舻梅鬯?,目視項羽片刻,又掃視滿營諸將:豎子不值與謀大事!來日與項王爭奪天下者,定是劉邦。你等鼠目寸光,亦必將皆為其虜矣!
說罷將袍袖一抖,憤然離座,不辭而出。
項羽對眾人笑道:此老年邁,未料醉之甚也。
心中恚怒,由是罷宴。
劉邦與樊噲等回到軍中,立刻召來左司馬曹無傷,親自揮劍,將其斬于帳中。
事件懸疑:只因太史公司馬遷妙筆奇文以載此事,至后世兩千年來,眾人皆謂項羽鴻門宴上不殺劉邦,因此失去天下。多少后世英雄人杰,亦都嘆謂: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由是項王婦人之仁,范增大智且忠,張良急中生智,樊噲勇不懼死,項伯為人所用,皆都成為固定臉譜形象,亦便成為鐵案定論。然若細推此段史實,方知后人只讀史而不研史,人云亦云,以致自誤千年。
歷史真相:細究當時天下形勢,項羽實力不足,根本就不可能君臨天下,甚至并無把握與沛公一決雌雄。又當時劉邦乃是同僚盟友,并非項羽敵對勢力,若殺劉邦,對項羽來說弊大于利,也會嚴重損害其政治聲望,從此成為天下公敵,自取滅亡。巨鹿之戰(zhàn)時,項羽所率五萬楚軍,皆為楚懷王嫡系人馬,以宋義為上將軍。項羽襲殺宋義而奪其印,諸將及軍士未見心服。因大戰(zhàn)王離、章邯獲勝,以驚人戰(zhàn)斗力威懾各國諸侯聯(lián)軍,才被推為頭領,暫為諸侯上將軍。之后又坑殺二十萬章邯軍團,以致秦人大怒,諸侯亦自心寒,皆懷自保之意。
經(jīng)過巨鹿之戰(zhàn),至鴻門宴前,諸侯聯(lián)軍總計四十萬人,但屬于項羽嫡系部隊,不過七萬人馬。而劉邦以兩萬偏師攻破武關,秦王子嬰投降,八萬秦軍歸之,便已擴軍至十萬,軍力比項羽只多不少。項羽若于此時殺掉沛公,先有殺功之嫌,諸侯多半離心;而且以寡敵眾,勝負難料。項王因勢利導,仗聯(lián)軍總帥之名,通過鴻門宴兵不血刃,迫使劉邦拱手;其后更裁其軍,減至三萬,實為一石三鳥,遠過于范增宴間襲殺沛公之計。
鴻門宴罷,項伯入帳,私見項羽。
項羽:叔父,因何背親向疏,壞我大事?
項伯:我便是恐怕賢侄必作此想,這才來私下相見,以理言之。
項羽:你為張良一己私誼,又與劉邦結親,此非背親向疏乎?
項伯:我項家累世為楚國名將,那劉季賤民無賴出身,我豈不知?項伯雖愚,亦明貴賤之分,親疏之別,豈有心向劉邦,自毀家族前途之理?
項羽:既是如此,叔父與彼結親在前,于宴席間拼命遮護在后,卻是何意?
項伯:我來問你,若項、劉兩家一旦開戰(zhàn),勝負之數(shù)如何?
項羽:叔父此問,著實可笑。當巨鹿之戰(zhàn)時,諸侯皆作壁上觀,無一敢于出戰(zhàn)。是我破釜沉舟,只以五六萬軍,大破王離、章邯四十萬之眾。劉邦之能,焉可與此二將相比?
項伯:此言是也。但亦正因王離、章邯皆為名將,且又互不相服,才為我侄所乘耳。而劉邦亦只以二萬偏師,西向叩關,所到之處無論諸侯,或是秦軍,無不望風而降;且長安近十萬守軍,亦不戰(zhàn)歸附,所謂者何?
項羽:此亦是我不解之處,請叔父賜教。
項伯:此謂得士擁戴,必得霸業(yè);得民心者,終得天下也。劉邦文有蕭何、曹參,武有樊噲、彭越,皆為用命;更有鬼谷門弟子張良為其籌謀,早已非昔日泗上亭長之無賴劉季矣。且此番既然敢來赴會鴻門,必是有備有來,豈是輕易來送死者?
項羽:叔父休長他人志氣,滅我自家威風。當真決死一戰(zhàn),未知鹿死誰手也。
項伯:其事關要,便在于此!
項羽:此言何意?
項伯:且休論在此鴻門宴上,能否誅殺劉邦;即便殺之,其十萬大軍駐守灞上,必與我項家決一死戰(zhàn)。當激戰(zhàn)未解之時,隨征諸侯三十余萬大軍,便未見得猶如巨鹿,更作壁上觀矣。此時張良若以鬼谷令號召天下,則諸侯豈有不趁機落井下石者?
項羽:叔父之意,六國諸侯,是必與我公然為敵乎?
項伯:我若與劉邦開戰(zhàn),休說六國諸侯是否與我為敵,亦必趁勢紛紛復國,坐享漁利;而劉、項兩家,必至兩敗俱傷。便如當初陳勝、吳廣一般下場,就此萬劫不復!
項羽:叔父所言極是,侄兒計不至此。錯怪叔父,且休在意。
項伯:因此而言,賢侄只以七萬之眾,卻能裹挾四十萬諸侯聯(lián)軍;先殲滅四十萬秦軍,再仗各懷鬼胎諸侯之威,壓服劉邦,故有今日鴻門之會。賢侄韜略,豈是劉邦所及!
項羽:叔父謬贊,侄不敢當。便說下步,當如何行止?
項伯:若依我計,當趁熱打鐵,威迫劉邦讓出關中,再封諸侯,自為天下霸主。
項羽聽罷,哈哈大笑。
項伯:賢侄笑者何來?是謂我此計不可行耶!
項羽:侄兒豈敢!此乃高妙卓絕之策,空手套白狼,精彩之致,豈是常人能惴度之?我笑叔父大智若愚如此,亞父范增雖稱智謀百端,卻又等而下之矣。
事件懸疑:鴻門宴時,表面看來項羽已坐穩(wěn)盟主寶座,乃為諸侯之首,其實不然。當時真正盟主并未登場,便是坐鎮(zhèn)彭城之楚王羋心。
史載楚王羋心乃是項梁在鄉(xiāng)野中找到,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牧童,其實此說大有毛病。因為若依史載,羋心乃是戰(zhàn)國楚懷王羋槐之孫,則楚懷王之死,距鴻門宴時已達九十年,其兒子若是在世,則至少不低于九十余歲;羋心作為其孫,年齡最低估計也有五十余歲。
落魄王孫,年逾不惑,而且飽經(jīng)世故,絕非無知牧童,可供項梁及項羽叔侄隨意玩弄于股掌之間者,由此可知。
何況更有無數(shù)后世史家,對羋心評價甚高,謂其有帝王英略,獨運大柄,揮置諸將若素君臣然,知人善任,勇智兼?zhèn)洌芍^一代英主。項梁死后,羋心先奪項羽兵權,不許其隨同劉邦西進;北救巨鹿時,又派親信宋義、范增對項羽加以制約,懷王英略,可見一斑。
懷王羋心雖然不曾親征,但在兩路征伐大軍之中,皆都安插心腹,借以監(jiān)管大軍,控制諸侯。西征軍中,張良因何忽然出現(xiàn)在劉邦面前?又因何接受項伯建議,力勸劉邦冒其生死危險,前往鴻門赴宴?是因無論劉邦是否被范增所殺,其結果都對懷王有利,一舉雙得。
歷史真相:北伐軍中,除以心腹宋義為卿子冠軍上將,死死控制項羽之外,范增究是何人心腹?至此內(nèi)中玄機已明。當項梁叔侄誅殺會稽郡守,起兵之后,范增以七旬之身主動前來求見,項梁即刻拜為軍師,且臨終時命侄兒項羽尊其為亞父,卻是為何?其實說破了毫無懸念,只因范增乃是楚國舊臣,此番乃是奉羋心之托,為其特使,前來利用項氏叔侄;并以事成之后,裂土封茅為諾,誘其叔侄為楚王賣命。
但此老為人奸詐不良,善于投機,因與上將軍宋義不和,不欲其位在自己之上,故而與后生小子項羽合謀,襲殺宋義,奪其將印。其二人合作條件,便是項羽須尊范增為亞父,自己才是楚軍幕后老大,不容更改。
懷王羋心聞說宋義被殺,知道范增已經(jīng)背叛,由是大驚,擔心其與項羽回師彭城奪位,無奈之下,只得封項羽為上將軍。一面令其去與巨鹿秦軍死拼,借刀殺人;一面使其位于范增之上,破其聯(lián)盟。懷王此舉,實可謂智計卓絕,頗諳帝王之術。
只是未曾想到,項羽竟能大勝王離及章邯兩位戰(zhàn)神,一舉而成“諸侯上將軍”。既便如此,早在巨鹿大戰(zhàn)之前,懷王亦恐失去對項羽控制,由是才會發(fā)出“先入關中者王”詔令,以竭力扶持劉邦。于是巨鹿戰(zhàn)后,六國紛起,劉邦成功入關,并非項羽一家獨大。
當時局勢:巨鹿大戰(zhàn)所導致結果,除懷王占據(jù)楚地,又有田榮、田橫據(jù)齊,趙王歇據(jù)趙,魏王豹據(jù)魏,韓王成據(jù)韓,燕王韓廣據(jù)燕。劉邦已據(jù)關中,只有項氏,并無尺寸之地。
畫外音:項氏源于項國,春秋時被魯國所滅。戰(zhàn)國末年楚滅魯國,因此成為楚人。項氏并非楚國舊貴,更非楚王同宗,實為亡國遺民。直到楚亡在即,項燕方以其才干臨危受命,得任上將軍。項羽此時勢力,僅被懷王封為魯公,占據(jù)魯縣一地。若與懷王為敵,并與齊、韓三晉各國舊王族對抗,項羽此時既無名分,家世亦遠遠不敵。
故在項伯謀劃之下,項羽迫令諸侯派將入關,并以裂土封王許諾,贏得各國將帥支持,實是驅(qū)狼吞虎絕大手筆。諸侯聯(lián)軍將領為求封王,必與本國君主決裂,以奉項氏為其共主。項伯此計,借力打力,氣度恢宏至極,這才是真正為項氏所謀長遠之策。
可惜項羽此后終未聽從叔父項伯之策,反從范增拙計,將劉邦逼入漢中,迫其太甚,至為自己樹立此一強敵,終至敗亡。以此論之,范增才是將項羽推向萬劫不復者。
鏡頭閃回,范增出場真相。
陳勝起義之時,便以項燕為名,虛奉公子扶蘇,號召楚國部眾。項梁作為項燕之子,因此起兵吳中之時,名望高絕,一呼百應。因此項燕本可自做楚王,不必再借他人之威。
然而便在此時,范增忽來求見,又竭力游說,騙項梁擁立懷王之孫羋心為主。
范增:羋心流落民間已久,且是牧童出身,將軍只借其家世名號而已,軍政大權,無不決于將軍。待天下大事已定,則將軍自為楚王,以在下為相,不亦可乎?
項梁:既是如此,全仗先生謀劃。大事若定,決不相負。
其后項梁不幸戰(zhàn)死,項羽被懷王、宋義逼得走投無路,只得厚顏屈膝,屈認范增亞父,聯(lián)手殺掉宋義,奪到兵權。因此從頭至尾,項羽和范增兩人之間,便是相互利用,從來不是君臣關系。項羽從來不曾真正信任范增,也是實在正常不過。(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