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原和唐葉走到壽明身前，壽明連抬動身體、或者是手臂的力量都沒有了，他能做到的只有把頭顱偏向兩人在的方向，面上仍然掛著那抹笑。
他已經(jīng)虛弱到和臨死的重病患者沒有兩樣。
他說，“幕后推手在五年前突然找到師傅。”
胸腔中的氣息支撐壽明說完這么一句話，他喘息了好一會兒，胸口微弱的起伏讓唐葉擔(dān)憂下一秒他就要永遠(yuǎn)的閉上眼睛。
好在他繼續(xù)說：“幕后推手殺死了師傅唯一的兒子，他叫林壽。那天他提著林壽的尸體和靈魂對師傅說，‘這是你的好兒子，他游手好閑好吃懶做，于是我殺了他。你會感激我吧？’他一邊說一邊笑著。他的臉被面具遮擋，我和師傅只能聽到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瘋狂大笑?！?p>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找上師傅，并且在接下來的一整年里強(qiáng)迫師傅幫他處理那些骯臟的事情。”
壽明陷入沉默。
未原蹲身去探了探壽明的鼻息，指頭傳來的溫?zé)嶙屛丛运梢豢跉?。壽明沒有突然死掉。
壽明睜開眼睛，十分艱難地微笑：“放心好了，在我說完所有有關(guān)幕后推手的事情之前……我不會死的。畢竟我由衷的希望你們……能讓他為自己所犯的罪行付出本應(yīng)有的代價?！?p> 未原說：“你繼續(xù)說吧，我在聽?！?p> 江如心也向這邊走來，緊蹙眉頭。
“官爺，小心一點(diǎn)，你后背還有傷！”
“幕后推手說，只要每三天用別的魂魄喂養(yǎng)林壽的魂魄，堅持一個月的時間，林壽就會復(fù)活。幕后推手交給師傅十個奄奄一息的魂魄，說一個月后他會來驗(yàn)收成果。就好像他在進(jìn)行一場無關(guān)緊要的實(shí)驗(yàn)，而師傅……是其中的一個玩笑。我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么做。雖然師傅的確很討厭林壽平日里不學(xué)無術(shù)?！?p> 在壽明停頓的間隙里，只有長久的沉默貫穿其中。
“我代替師傅干了這一切?！?p> 壽明的笑容變得更加倔強(qiáng)，嘴角的弧度仿佛鋼鐵鑄成?！拔野蚜謮坳P(guān)在后面巷子里面的八號院子里，每隔三天，我就會往里面扔一只無辜的魂魄，我就站在門外，聽著從門內(nèi)傳出來的咀嚼聲……我當(dāng)時想，我做對了一件事情。我很高興我為師傅攬下了這會讓人發(fā)瘋的一切。”
“一個月后他果然來了，他見到林壽的魂魄后非常興奮。事情也像他一開始時說的那樣……林壽認(rèn)出了師傅，叫師傅‘父親’。于是他又留下十個魂魄走了，說一個月后還會來。這次和我?guī)煾禌Q定不再按照他的要求去做?！?p> “結(jié)果怎么樣？”唐葉追問。
壽明的笑容終于隱了去，變成一片木然的平靜。
壽明還記得他和師傅斷掉林壽‘食物’的頭一星期，沒有魂魄可吃的林壽在八號院子里嚎叫狂亂，砰砰砰地拍打掛上三把鐵鎖的門。師傅無論是醒來還是睡夢中面上都寫滿憂心忡忡，鄰里街坊覺得是被梁文敬殺死的原住戶來索命了，原本住在路雨街也只是圖個房租便宜，萬一被牽連搭上性命——于是火速收拾家當(dāng)行李，一個接著一個的搬離這條巷子。
靜默過后，他說：“只過去半個月，他就又來了，他見到林壽因?yàn)闆]有吞食魂魄餓的奄奄一息，他非常氣憤，在師傅的面前強(qiáng)迫我吃掉一顆‘種子’。就是我讓范英吃下的那種……我在地上打滾哀嚎，師傅不斷乞求那個混蛋，讓他放過我。我永遠(yuǎn)忘不了師傅跪地向他乞求的樣子，師傅分明沒有做過錯事，卻要向行惡的人求饒……”
“他又讓我吃掉一顆‘種子’，我的身體恢復(fù)了正常，那種仿佛靈魂和身體互相扭打的疼痛神奇的消失不見了。我把恨全部藏在心里，我永遠(yuǎn)不會忘記我和師傅經(jīng)歷的災(zāi)禍都是出自誰的手。師傅怕我再受到傷害，他答應(yīng)了幕后推手的要求。
幕后推手有三個要求。他讓我們繼續(xù)喂養(yǎng)林壽，收集死人的魂魄，順便用他留下的特殊石臼把魂魄搗碎，封裝到瓷罐里。”
壽明閉上眼睛?！拔覜]有讓師傅參與這些事，喂養(yǎng)惡鬼收集魂魄，再殘忍地把他們碾壓成紙片般的碎片……全部都是我一個人干的，四天后幕后推手會來醫(yī)館，我知道的大致就這些了。當(dāng)官的那個……對不起?！?p> 壽明的道歉成了他這一生說的最后一句話。
他闔上雙眼，沒有了呼吸，最后只留下一句沒有頭尾的道歉。
“你在對我說……道歉？難道那年把我扔巷子里的人其實(shí)不是蘇家安，而是你？”
“他已經(jīng)死了。”
“他怎么能留下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就斷氣了啊！唉……那年如果不是路過路雨街的梁城主救了我，估計我早就死在路雨街某條巷子里了吧。我一直試圖搞清楚那天我昏迷后都發(fā)生了什么?！?p> 江如心煩躁地把頭發(fā)抓得凌亂，蹲身去探壽明的鼻息，“他一定知道那天和我相關(guān)的事，我和路雨街的聯(lián)系里……值得有人對我說一句對不起的事情只有那么一件?！?p> 未原說：“蘇家安說你是他的朋友?！?p> 唐葉發(fā)現(xiàn)兩方的信息存在偏差，其中一定有持續(xù)了多年的誤會。
唐葉簡單地思索。
她覺得想要弄明白事情的原委，還得實(shí)話實(shí)說去掉加工渲染。
“蘇家安和子雨姐姐今天上午提著謝禮來看望林大夫了，他們說，一直很感激林大夫救了他們的一個朋友?！?p> “他們說的朋友大概就是你了，不過不知道里面哪一步出了差錯，救你的人并非林大夫，變成了梁城主。”
“官爺！你后背的傷口開裂了！！”
與君成拿著紗布火急火燎地跑過來：“先別動，我先幫你止血！”
江如心任由與君成掀開他的上衣幫他止血消毒，他陷入思索不發(fā)一言。等到與君成包扎完畢他才重新開口說：“我想我弄明白那天發(fā)生了什么了?！?p> 與君成拍了拍江如心的肩，捏了捏他的肌肉。“哪天？發(fā)生了什么事？我照顧那老先生的空檔里你們聊了很多話題啊?！?p> 唐葉也追問：“都發(fā)生了什么？”
未原同樣想知道。
“蘇家安和蘇子雨已經(jīng)成婚了么……”江如心露出由衷的笑容。
他的下頜因?yàn)樘K釁而折斷過，笑起來并不美觀、好看。但他只是感到開心，就算笑出聲音也無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這嘴巴，算是沒有白歪。你們要是見到他們一定要替我祝福他們——生活愉快，百年好合！”
至于江如心心中想明白的那些事，他則沒有說。
只是陳年往事罷了，不值得說道。
他站起身走進(jìn)后院的小屋里，昏迷的林大夫此時正在屋里休息，還不知能醒來的具體時間，江如心站在床榻邊沿久久地端詳這個睡夢中都眉頭都不肯放松的老人，他的目光太過灼熱，林大夫的呼吸慢慢變得粗重。
不過林大夫依舊不愿睜開眼睛。
江如心用輕松的語氣說：“林大夫，你是害怕面對現(xiàn)實(shí)嗎？如果你不愿意睜開眼睛把自己犯下的錯老老實(shí)實(shí)地交代，我敢保證，等待你的將會是沒有盡頭的牢獄之災(zā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