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這一片草原的鹿群并未停歇,而是徑直去往一里多外的河流處飲水。
小雨看準(zhǔn)時間,展開身法悄悄靠近,然后猛沖上前,一舉闖入了鹿群當(dāng)中。
受驚的鹿群雖然不太怕人,卻被小雨的突然出現(xiàn)所攝,急忙四下逃竄。
小雨并未理會其它的鹿
——她的目標(biāo)只有一個,那就是領(lǐng)頭的那只五色巨鹿!
然而那只五色巨鹿似乎頗有靈性,作勢往前一跳,隨即卻又旁邊斜跑,居然避開了直撲過來的小雨。
小雨只能和它斗智斗勇,連撲幾次,終于抓住機會騎到了這只五色巨鹿的背上,用雙腿緊緊夾住鹿身,兩手緊扣鹿角。
五色巨鹿掙扎一番,眼見無法甩掉背上的小雨,也不慌亂逃竄,而是仰天發(fā)出一聲鳴叫。
頃刻之間,四下逃散的鹿群聽到召喚,紛紛趕了回來,用它們頭上的鹿角撞向五色巨鹿背上的小雨。
這一幕顯然有些出乎小雨的意料,全然沒想到馴服一只野鹿竟會有如此困難,只能一面躲避撞向自己的鹿角,一面雙腿發(fā)力,死死夾緊這只五色巨鹿的身軀。
這番僵持一直持續(xù)了兩三柱香的時間,不止是鹿背上的小雨,就連這只五色巨鹿也被其它鹿的鹿角撞傷了好幾處。再加上小雨雙腿上的力道越來越大,這只五色巨鹿終于四腿一軟,緩緩俯身趴下。
五色巨鹿的這一俯身,也就意味著它已經(jīng)被小雨徹底降伏。伴隨著它口中的鹿鳴再起,四下鹿群也隨之長鳴,依依不舍地相繼離去。
鹿背上的小雨喘息良久,這才扳動鹿角,騎著這只五色巨鹿回到開欣身旁。
看到這一連串的變故,開欣早已徹底驚呆。不僅對這只五色巨鹿異常好奇,同時也很好奇這位小雨姐姐到底在做什么。
小雨已向她正色吩咐道:“開欣,你躲到旁邊去,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千萬不能偷看?!?p> 說罷,她又鄭重地補充道:“要是你偷看的話,你的三叔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p> 開欣一愣,急忙點頭說道:“好的!”
她果然跑去了遠(yuǎn)處,不敢回頭再看一眼。
小雨騎鹿來到江濁浪的尸體旁,還沒等她扳動鹿角發(fā)號施令,這只五色巨鹿便已徑直伏倒在地,還用舌頭輕舔江濁浪的尸身
——它似乎已經(jīng)知道接下來將會發(fā)生什么事,而且也愿意配合……
這一刻,小雨似乎又多看到了一絲希望。
她還能依稀回想起自己曾經(jīng)聽過的那個故事:
據(jù)說草原上有一個古老傳說,但凡是離世的亡者,靈魂都會被統(tǒng)御著整片草原的神祇【長生天】所帶走,然后再讓這些靈魂重歸人間,化為草原上的各種生靈。
所以只要是草原上的生靈,無論花草樹木、牛羊魚鳥,都和人一樣擁有平等的靈魂,而且在某些特殊的情況下,還能相互調(diào)換。
依照此理,若是想要挽留某一個亡者的靈魂,讓他可以繼續(xù)活下去,那么便要有對應(yīng)的生靈自愿將它的靈魂奉獻給長生天,以此作為交換,懇求長生天將這個亡者的靈魂賜還,從而令他起死回生。
顯然,這只是一個傳說,而且還是那種完全經(jīng)不起推敲的傳說。當(dāng)時的小雨也只是隨便聽聽,從來也沒有當(dāng)真過
——然而對于眼下的局面,這個虛無縹緲的傳說,顯然已經(jīng)是江濁浪最后的一線希望……
小雨一向不信鬼神,也不知道應(yīng)當(dāng)怎樣向長生天祈禱,她只是隱約記得故事里面大致提到過的那個方式
——那是一個近乎殘忍的方式,也是小雨要把開欣支開的原因。
待到這只五色巨鹿安安靜靜地平躺在地,小雨便拔出南宮玨的那柄【天華劍】,用鋒利的劍尖剖開了這只五色巨鹿的腹部。
五色巨鹿沒有掙扎,也沒有呻吟,眼中似乎還有一種莫名的安詳
——如果按照那個傳說里面的說法,這是否就意味著,這只五色巨鹿非常愿意將它的靈魂奉獻給長生天,以此來換回江濁浪的靈魂?
小雨盡量讓自己的動作快一些,以免加重這只五色巨鹿的痛苦。
她將手探進這只五色巨鹿的腹中,將它的內(nèi)臟從傷口處一件不剩全部掏了出來,然后再把江濁浪的尸體整個塞了進去。
盡管江濁浪早就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但她還是留下了一處可供呼吸的縫隙。
接下來,小雨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了
——她所知道的僅僅只是這么一個傳說,以及把人塞進動物的肚子里的這么一個方式。
她只能等待,等待是否會有奇跡的發(fā)生……
很快,這只五色巨鹿就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原地。
它的生命,也開始一點一點流失。
小雨不知道自己還要等多久,只能把地上的內(nèi)臟收拾一番,然后去找開欣。
開欣這才敢回過頭來看,驚訝之余,忍不住問道:“小雨姐姐,這……這是要做什么?”
小雨低聲說道:“三叔要在這只鹿的肚子里面再睡一覺,然后才能醒來?!?p> 對于這一答案,開欣有些遲疑,而且不太相信。
別說是開欣,就連小雨自己也不相信。
可惜她們已經(jīng)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就這么一直等待下去……
【天行】上面的攜帶的清水和干糧,已經(jīng)快要吃完了,幸好不遠(yuǎn)處就是一條河流。
有河,自然就有魚。雖然已至秋冬季節(jié),但深水處竟然也潛藏著不少魚群
——因為按照北漠的風(fēng)俗,魚和馬的靈魂乃是相通,江河里面有多少條魚,草原上就有多少匹馬。為了保證馬匹的數(shù)量,很多草原上的牧民寧可餓肚子,也不肯吃江河里面的魚。
小雨和開欣自然沒有這個忌諱,很快就抓到了好幾條肥壯的大魚。
這一天很快過去了,然后一整夜也過去了。
五色巨鹿的尸體早已冰涼,肚子里面江濁浪的尸體也沒有絲毫動靜。
又被寒氣折磨了一整夜的小雨,再也沒有精力解答開欣的疑問。
幸好開欣也不怎么再問了
——望著那只五色巨鹿的尸體,她的目光已經(jīng)黯淡下去了……
但是小雨姐姐都沒有放棄,她也一樣不能放棄!
這一整日,她們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守在這只五色巨鹿旁邊繼續(xù)等待。
夜色再次來臨,一直強挺著精神的開欣,終于睡著了。
火堆前,再次披上【天行】布料的小雨,也準(zhǔn)備開始抵御今夜的寒氣發(fā)作。
很快,她就已經(jīng)冷顫不休,就連牙關(guān)也在上下發(fā)抖。
今天夜里的氣候,顯然要比前幾個晚上更冷。而她體內(nèi)的寒氣發(fā)作,顯然也要比前幾個晚上來得更厲害。
這對連日奔波勞累的小雨來說,今夜的這場對抗無疑是難上加難。刺骨的寒意在她周身恣意游走,仿佛就連血液也要一并凍結(jié)。
甚至有那么一刻,她都已經(jīng)認(rèn)定自己支撐不下去了……
然而,就在小雨徹底絕望、準(zhǔn)備放棄的時候,她周身的冰冷卻突然減弱了一些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她體內(nèi)肆虐的寒氣,居然正在往外流散?
恍然間,小雨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只是重新感受到了一絲久違的溫暖,并且全身心擁抱這一絲溫暖。
因為對此刻的她而言,這一絲溫暖,就是生命的感覺!
早已心力憔悴的小雨,終于在這一刻的溫暖之中徹底解脫,心安理得沉睡了過去。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到了城鎮(zhèn)街角的腌臜,夢到了嶺南白云山上的故人,也夢到了這一趟北上之行……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從夢中漸漸醒來。
天色還未亮起,眼前是即將熄滅的火堆。
但帶給她這一絲溫暖的,卻并非眼前的火堆,而是一個男子的身軀。
那是一個孱弱的身軀,瘦得幾乎只剩皮包骨頭。滿身血污之下的肌膚上,到處都是肉眼可見的傷痕,卻仿佛是被一股神奇的力量強行粘合在一起;粗略一看,猶如用漁網(wǎng)在身上留下的勒痕。
而此刻的小雨,就是睡在這個滿身是血的男子懷中。
小雨微微抬眼,立刻就看到一張清瘦的面容。在他左邊臉頰之上,還有一條可怕的刀疤。
這是……江濁浪?
他活了?
這一刻,小雨還以為自己仍在夢中。
但這又不像是在做夢
——因為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體內(nèi)的寒氣,正在通過兩人身體的接觸,一點一點流入對方的體內(nèi)?
只見江濁浪已迎上了她迷茫的目光,甚至還開口說道:“不是做夢……”
聲音一如既往的虛弱,似乎只是由胸腔之間的呼吸聲發(fā)出,蒼白而又無力。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小雨終于確信自己并非做夢
——這位江三公子,當(dāng)真已經(jīng)死而復(fù)生了?
不遠(yuǎn)處的草地上,那只五色巨鹿早已淪為一具冰涼的尸身,徹底失去了原有的光華。
也就是說,小雨聽到過的這個傳說果然不假,是這只五色巨鹿自愿奉獻出了它的靈魂,從長生天那里換回了江濁浪的靈魂,從而令他死而復(fù)生了?
對此,江濁浪已再次開口,嘆道:“不想簡姑娘……居然懂得……草原上……薩滿祭司的【腹罨】秘術(shù)……”
不等他把話說完,徹底清醒過來的小雨立刻問道:“你已經(jīng)好了?”
卻見江濁浪遲疑半晌,隨即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不錯,就連江濁浪自己,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若說之前的他雖然也有過數(shù)次垂危,甚至是一只腳已經(jīng)踏進了鬼門關(guān),但他至少能夠知曉自己身體的狀況,包括自己還剩下多久的性命。
可是此刻他身上的【封穴定脈三十六針】不知為何,似乎效果猶在,身體也并未因為承受了天地之力導(dǎo)致灰飛煙滅。
再加上小雨將他塞進那只五色巨鹿的肚子里,誤打誤撞施展出了只有草原上那些神秘薩滿才懂的【腹罨】秘術(shù),無疑又讓他身體的情況變得愈發(fā)復(fù)雜且神秘。
所以,對于自己為何能夠死而復(fù)生,包括眼下自己的這副殘軀究竟是什么情況,就連江濁浪自己也說不清楚了。
他只能嘗試著說道:“這種感覺……就像是凝固……又或者說是“暫?!薄诲e,我這副殘軀,就好像是……暫停在了某一時刻……”
試問連江濁浪自己也解釋不清楚的事,小雨自然更加不解。
她思索半晌,隨即問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說……待到你身上那三十六枚金針的效果消失,你的身體就會灰飛煙滅,這依然是無法改變的結(jié)局。
但是現(xiàn)在卻不知因為何故,你的身體居然暫時停頓在了【封穴定脈三十六針】效果消失之前的某一時刻,所以你依然還活著?”
江濁浪想了一想,緩緩點頭,以示認(rèn)同。
小雨再問道:“那么……這個所謂的‘暫?!?,能夠暫停多久?”
江濁浪嘆了口氣,搖頭說道:“我不知道……”
他不禁回憶起了當(dāng)夜長城之上的那一場血戰(zhàn),喃喃說道:“記得當(dāng)時……尉遲突然現(xiàn)身……岳青山跪,諸葛陰陽逃……然后向我一路走來……
那個時候,我本已無力再戰(zhàn)……卻因看到【天行】終于升起……再無牽掛……于是將天地之間的靈氣……盡量引入體內(nèi),打算向尉遲發(fā)出最后一擊……
不料就在那時,南宮少俠……”
話到此處,江濁浪陡然停下。
盡管當(dāng)時的他就此失去了知覺,并沒有看到后來發(fā)生的事,但也能猜到最后的結(jié)果
——南宮玨當(dāng)時要替自己迎戰(zhàn)的對手,是尉遲天罡……
若非南宮玨舍命相救,用他的性命拖住尉遲天罡,自己又怎么可能有機會乘上【天行】,來到這北漠的草原之上,有了今夜的這一番死而復(fù)生?
那個白衣如雪、冷若寒霜的年輕劍客,即便不是江湖的未來、武林的希望,至少也是一個只有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一個本該擁有大把的年華去享受的人生年輕人!
可是,為了救下江濁浪這么一個垂死的廢人,他居然選擇了舍棄自己的生命……
江濁浪已徹底陷入沉默。
小雨同樣沉默不語。
悲傷,憤怒,懊惱,痛苦……
還有恨!
如今她唯一能夠做的,或許就只剩下替南宮玨報仇雪恨
——甚至,當(dāng)時身在【天行】之上的她,還曾向長城之上殺害南宮玨的兇手動了殺念!
只可惜這個兇手,是尉遲天罡……
倘若世間有神,那么尉遲便是神;倘若世間無神,那么尉遲便是最接近神的人。
即便是小雨,也不敢對這樁血海深仇做出任何承諾
——她甚至連一絲一毫的把握都沒有……
草原的深夜里,偎依在一起的兩個人默然無聲。
過了良久,小雨才從悲傷中漸漸回過神來。
她發(fā)現(xiàn)自己體內(nèi)發(fā)作的寒氣,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平復(fù)下來,當(dāng)即從江濁浪的懷中輕輕掙脫,坐直身子。
江濁浪也隨之收回思緒,說道:“情急之下,只能失禮……還望諒解……”
小雨坦然說道:“是我應(yīng)該謝你……不過你的身子反正都已經(jīng)這樣了,再多加一份【定海劍】的寒氣,應(yīng)當(dāng)也不算什么?!?p> 江濁浪說道:“不錯……說不定……還能以毒攻毒……”
小雨已開口問道:“接下來去哪?”
只見江濁浪沉吟半晌,隨即緩緩說道:“找一個有人家的地方……把開欣安頓妥當(dāng)……”
說罷,他不禁暗嘆一聲,又說道:“我如今的這副模樣,恐怕還得……洗漱一番,否則一定會……嚇壞開欣……而這……恐怕還得勞煩簡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