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之下，天龍山中。
小雨隨手揮劍。
她每揮舞一次手中之劍，劍身上便有破空之音吟嘯而出?；蚋呋虻停蜷L或短，就仿佛是樂器演奏出的一記記音符，久久縈繞于月夜之中。
小雨停手，望著手里的這柄長劍，笑道：“所謂【劍鳴琴音】，原來卻是如此！”
她手中這柄劍，正是白云劍派掌門人夏宜歸當(dāng)日歸還的、江濁浪昔日所用之【長歌劍】。
此時夜色已深，江濁浪和開欣早就已經(jīng)歇息了，寂靜的天龍山中，【天龍寺】后面的這一大片空地之上，就只有小雨和南宮玨兩人。
經(jīng)過小雨的一番演示，南宮玨也看明白了這柄【長歌劍】的玄機。
當(dāng)下他試探著說道：“這柄劍應(yīng)當(dāng)是劍身中空，并且于兩側(cè)劍刃上留有大大小小的孔洞，所以揮劍之時勁風(fēng)入孔，便如吹奏簫笛一般，發(fā)出長短不一的音符。”
小雨點頭笑道：“所以我們這位江三公子的劍法，其實和他終日鼓搗的那面琵琶一樣，不過是些嚇唬人的鬼蜮伎倆，算不得真正高明的劍法。”
說著，她突發(fā)奇想，向南宮玨說道：“把你的劍拔出來，試試這柄劍的鋒利如何?！?p> 南宮玨一驚，急忙搖頭說道：“不可！”
小雨笑道：“怕什么，反正這柄【長歌劍】他也用不上了。難道你是擔(dān)心自己的劍不行，害怕?lián)p毀在他這柄劍下？”
南宮玨堅持不肯
——不管是江濁浪昔日所用的這柄【長歌劍】，還是父親留給自己的【天華劍】，都是世間罕見的寶劍，又豈能因為小雨的一時興起，就要莫名其妙地爭鋒相對，落得一個兩敗俱傷的下場？
眼見南宮玨執(zhí)意反對，小雨也只好作罷，將這柄【長歌劍】收回劍鞘，在火堆旁邊坐了下來。
枯枝引燃的火堆燒得正旺，兀自噼啪作響。
小雨伸手烤火，又向南宮玨問道：“剛才的七招，你都看清楚了嗎？”
南宮玨面色一凜，鄭重地點了點頭。
小雨所謂的“七招”，是指她方才用這柄【長歌劍】向南宮玨演示的劍法。
這七招當(dāng)中，除了南宮玨已經(jīng)學(xué)會的【拔劍式】、【亮劍式】和【沖劍式】三招，另外還有四招，分別是：
【落劍式】；
【蕩劍式】；
【怒劍式】；
【滅劍式】。
加上之前三招，總共七招，無一例外全都是化繁為簡，沒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套路，就只是純粹的殺人之術(shù)。
南宮玨閉上眼睛默默回想，將這七招銘記于心，融會貫通。
這七招劍法，就是小雨劍法的所有。
但并不意味著學(xué)會了這七招，就能有小雨如今的實力。
劍本是身外之物，劍招亦是身外之術(shù)
——速度、經(jīng)驗、熟練、判斷、勇氣、決心……還有殺氣，這些是劍招之外的東西，也是小雨的真正可怕之處。
南宮玨用了好長時間，才徹底消化掉這七招再簡單不過的劍法。
待到他重新睜開雙眼，才發(fā)現(xiàn)坐在火堆旁的小雨居然渾身都在微微顫抖，慘白的面頰上更是不見一絲血色。
南宮玨頓時一驚。
他知道這是小雨胸口處的劍傷所至
——【定海劍】上的寒氣入體，而且直逼心臟位置，其傷勢之嚴(yán)重，可想而知。否則的話，江濁浪也不會提議，要大家在此歇息兩日再走。
南宮玨當(dāng)即問道：“可要回銷魂谷，去找那位陽夫人？”
話一出口，他又想起那位陽夫人如今已和芍藥遠(yuǎn)赴東海的蓬萊天宮，急忙補充說道：“我應(yīng)該能夠追上她們！”
卻見小雨緩緩搖頭，咬牙強撐半晌，似乎才漸漸好轉(zhuǎn)，臉上也重新露出了笑容，搖頭說道：“不礙事……不過是些許寒氣，也就是尋常的傷風(fēng)感冒，過幾天就沒事了……”
南宮玨顯然不信
——小雨的傷勢，或許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嚴(yán)重……
等小雨徹底平復(fù)下來，他才開口問道：“你為何要突然教我劍法？”
小雨反問道：“因為我高興，這個理由你接受嗎？”
南宮玨當(dāng)然不接受。
小雨滿不在乎地一笑，又往面前的火堆挪近了一些，悠悠說道：“這樣吧，我給你講一個故事。聽完這個故事，你應(yīng)該也就知道答案了?！?p> 南宮玨沒有說話，只是認(rèn)真傾聽
——因為他已隱隱猜到這會是一個什么樣的故事，也知道這個“故事”意味著什么……
只見火堆前的小雨沉吟半晌，終于緩緩說道：
“從前有一個小女孩，自從她記事開始，就已經(jīng)無親無故，只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流落街頭。
為了填飽肚子，她去傍晚的菜場撿過爛菜，去夜里飯店討過剩飯，也曾偷過東西、搶過東西，然后被各式各樣的人咒罵、驅(qū)趕、毒打，好幾次都差點沒能挺過來。
這樣的日子，小女孩也記不清持續(xù)了多久，或許是三年，或許是五年。因為那段日子對她而言，所有的一切就只是三個字：活下去。
直到有一次，已經(jīng)兩天沒吃過東西的小女孩，尋著夜色里的一縷肉香，摸黑來到城里一家肉鋪的后院。后院里面，是肉鋪老板剛殺完的一頭豬，卻把內(nèi)臟一股腦丟到鍋里焯水。那口大鐵鍋里將開未開的肉湯上面，是一層厚厚的血沫漂浮，令整個后院里都彌漫著一股腥臭的肉香味。
趁著那肉鋪老板回屋歇息，小女孩就偷偷溜進(jìn)后院，來到那口大鍋前，也顧不得鍋里的肉湯還未燒開，直接用手捧起滿是血沫的肉湯，一個勁往自己嘴里灌。誰知還沒喝上幾口，肉鋪老板聽到動靜，揀了一根棍子追趕出來，嚇得小女孩撒腿就跑。
只可惜黑夜之中慌不擇路，小女孩終于還是被那肉鋪老板堵在了一條小巷子里。但意外的是，肉鋪老板并沒有用手里的棍子打她，而是扔掉棍子，把她死死按在墻上，用他那雙肥厚的手掌在小女孩身上使勁亂摸，還用他那滿是豬油、汗液、口水和胡渣的嘴，在小女孩的臉頰、脖子處發(fā)瘋似地親吻。
慌亂中，小女孩拼命反抗，終于趁著那肉鋪老板脫褲子的時候，摸到了他掛在腰間的一柄殺豬刀。兩個人來回爭奪之際，那口殺豬刀鋒利的刀鋒，一不小心就被直接按進(jìn)了肉鋪老板的肚子里。
那一刻，望著掛在自己肚子上的殺豬刀，肉鋪老板顯然是被嚇到了。
小女孩情理之中，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抓著刀柄用力劃拉，只聽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響，肉鋪老板的肚子被刀鋒剖開，各種各樣的內(nèi)臟當(dāng)場掉落了一地。
之后，小女孩望著滿地血淋淋的內(nèi)臟，想起自己剛喝過的豬內(nèi)臟湯，趴在肉鋪老板的尸體上吐了好久好久。等她重新抬起頭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巷子里不知何時已經(jīng)多了一個老頭。
后來聽老頭說，那一晚他湊巧路經(jīng)此地，看到小女孩被那肉鋪老板欺負(fù)，原本是想出手相救，誰知還沒來得及動手，小女孩自己就已經(jīng)把欺負(fù)她的人給殺了。
于是，或許是因為可憐小女孩，或許是因為欣賞她的勇氣，又或許是因為她有殺人的天賦，從那一夜開始，老頭就收留了這個小女孩，還將她帶回自己所在的門派，收了她當(dāng)門下弟子，和很多師兄師姐們一起在山上學(xué)劍……”
聽到這里，南宮玨已經(jīng)猜到故事里那個老頭的身份了
——白云劍派的第一高手、【西江月】上的【神劍】陳公望！
原來小雨投身白云劍派門下，竟然還有這么一段緣由。而且在此之前，她竟然還有著如此不堪回首的過往……
只聽小雨繼續(xù)說道：
“……從那以后，小女孩的人生就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再也不用擔(dān)心自己吃不飽、穿不暖、睡不好，甚至還有一種無事可做的空虛感。
于是為了打發(fā)時間，也是為了報答老頭的收留之恩，她每天就只做一件事情——學(xué)劍！
別人每天練兩三個時辰，她就練十個時辰，甚至連吃飯睡覺的時候，也在想著一招招劍法應(yīng)當(dāng)如何施展。
如此一直到她十六歲年紀(jì)的時候，小女孩的劍法已是自成一派，略有小成。但其他的師兄師姐卻很嫌棄她，說她的劍法戾氣太重，動不動就要置人于死地，并非堂堂正正的劍道。
對此，老頭也曾關(guān)照過她，卻因為他們這一派的劍法，素來講究因材施教、因人而異，所以老頭也并沒有怎么干涉小女孩自己領(lǐng)悟出的這路劍法，只是在她的佩劍上面刻下了‘天長地久’四個字，以此告誡她說，天地萬物若是太過執(zhí)著，往往不壽，劍道亦然。藏鋒斂銳，和光同塵，方是與天地同壽之道。
可惜這個道理，小女孩始終想不明白，只是單純地認(rèn)為劍本就是兇器，劍術(shù)更是殺人之術(shù)，劍法也愈發(fā)兇險毒辣。
待到那一年年底，門派里的一眾弟子按照以往慣例，相互間難免要切磋比試，便有人提議，要讓老頭門下這個已經(jīng)年滿十六歲小女孩一并參與。
小女孩原本不想和他們打，因為那個時候的她，只知道劍是用來殺人的，全然不懂應(yīng)該么用劍切磋比試。但最終她架不過一眾師兄師姐的推攘，說她終日只知道自己練劍，一定造詣非凡，無論如何也要給大家露一手。
于是那一次的切磋比試，小女孩總共打了三場。第一場，她挑斷了一位師姐的手筋；第二場，她刺瞎了一位師兄的眼睛；第三場，她割破了一位師叔的脖子。
要說前面兩場致人傷殘，還能勉強說是小女孩出手過重，又或者是沒能及時收手，但第三場比試殺害派中長輩，無論如何都已是天誅地滅的大逆不道之舉。
可是在小女孩看來，她殺人的理由卻很簡單——你要殺我，我就殺你。
因為第三場與她交手的那位師叔，鑒于前兩場比試的結(jié)果，當(dāng)時其實已經(jīng)對她動了殺心。
出了這等變故，派中眾人驚怒之下，都恨不得將那小女孩碎尸萬段。但由于她畢竟是老頭門下弟子，老頭在門派中一向聲望頗高，當(dāng)時又湊巧不在山上，所以經(jīng)過商議，最后掌門只是將她暫且關(guān)押了起來，留待老頭回來再行處置。
如此大約過了一個多月，山上春暖花開的時候，老頭終于回來了。
那一夜，聽聞小女孩闖下這等大禍，老頭便將她從關(guān)押之處放了出來，獨自領(lǐng)她去了后山的一處荒僻之地。接著，老頭就把小女孩的佩劍還給了她，說要試一試她的劍法……”
南宮玨聽到這里，盡管面前就是噼啪作響的火堆，一時間也覺渾身冰冷
——他已經(jīng)猜到后面要發(fā)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