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
丑陋的中年男人想要阻擋,他哪里抵得住兩個年輕小伙子的推搡。
直覺告訴李澤,房間里有重大蹊蹺,或者正在發(fā)生很不好的事情。
“?。。?!”
一聲尖叫傳來,李澤和徐彬楞在了原地。
房間里確實(shí)還有一個人,但是與他們所想有很大出入,不是什么妖人,也不是死人。
是一個小姑娘。
大概十三四的年紀(jì),身上穿著市立三十四中的校服。
她發(fā)現(xiàn)外面的人進(jìn)來后,從一張小木桌旁倉皇跑開,跑到堆滿煤渣的角落里,蹲在地上,背對房門,用雙手緊緊捂住臉,瘦小的身板瑟瑟發(fā)抖。
“走!走……”
丑陋的中年男人忽然像發(fā)瘋了一樣,拼命地捶打李澤二人,徐彬來了些火氣,手上力道沒收住,直接把他推翻在地。
“嗚嗚……別打他,你們別打他啊……”
小姑娘一下哭了,有些嚇壞的她,不知又哪來的勇氣,起身沖了過來。
在她轉(zhuǎn)身的那一剎那,李澤和徐彬同時看清了一張觸目驚心的臉。
這張臉其實(shí)算得上眉清目秀,五官長得都挺不錯,只是此刻半邊臉上布滿了血紅的斑點(diǎn),每一顆都有綠豆那么大。
另半邊臉看起來好像是完好的,又給到人一種虛假感,仿佛被粉刷過一樣。
倆人都有些發(fā)懵,搞不清楚這是什么情況。
李澤的目光落在房間居中的小木桌上。
上面有只臟兮兮的黑色塑料袋,袋口是扯開的,里面裝的卻是女人們趨之若鶩的名牌化妝品,很雜,各個牌子都有。
桌子上還有兩樣?xùn)|西。
一把鋒利的刮胡刀。
一張紙巾。被染紅了一小塊,在濕漉漉的紅色區(qū)域上面,有一顆顆綠豆大小的肉瘤。
與丑陋中年人臉上的肉瘤,一模一樣。
“嗚嗚……嗚嗚……”
小姑娘跑過來關(guān)切地查看丑陋中年人有沒有摔傷,被示意沒事后,從后背攬住對方的脖子,不停哭泣。
舉止非常親密。
“你們是……”
“他是我爸,我爸!嗚嗚……你們不要欺負(fù)他,不要欺負(fù)他,嗚嗚……他只有七歲的智商。”
“……”
李澤和徐彬面面相覷。
丑陋中年人側(cè)過身抱住小姑娘,從地上爬了起來,用一只布滿老繭的手罩住小姑娘的臉,另一只手還是不停向李澤二人捶打,臉上的表情很憤怒:“走!走!”
李澤驀然懂了。
丑陋中年人之所以這樣,不是因?yàn)樽约河惺裁床豢筛嫒说拿孛?,只是不想讓旁人看到女兒丑陋的一面?p> 小姑娘對此明顯十分在乎。
十三四的姑娘,說起來也不小了,懂得愛美很正常。
她還在市立中學(xué)讀書,假如是這樣一副面孔,老師和同學(xué)們該如何看待她?
恐怕都不是排斥那么簡單了。
所以她需要化妝。
她繼承了父親某些不好的東西,為了能活得更像一個正常孩子,她寧愿忍受用刀片從臉上割肉的痛楚,再利用化妝品將傷痕遮掩起來。
這些事她沒辦法自己完成,需要爸爸的幫助。
未進(jìn)門時這間屋子里的畫面,在李澤腦海中呈現(xiàn)出來。
有一點(diǎn)他萬萬沒想到,這個丑陋中年男人,居然只有七歲的智商。
七歲,能干嘛?
他七歲的時候還在玩泥巴呢。
對方卻是一家殯儀館里的火爐工。
他在履行一個父親的職責(zé),工作,撫養(yǎng)女兒,供她讀書。
“大叔,我們不是壞人,放心吧,這件事我們不會說出去。”
丑陋中年人捶打他們的動作放緩了些,似乎在思索。
為了不讓對方的情緒再次激化,李澤拉著徐彬走開了:“我們來查一下文件,馬上就走。”
一側(cè)墻壁上掛著幾個記事簿,倆人走過去,好像剛才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
丑陋中年人用獨(dú)眼看了他們一會兒,然后扭頭望向女兒,臉上浮現(xiàn)出溫暖的笑容:“小花你看,他們說了,他們不會說出去的,你放心,沒人知道的?!?p> 他試圖安慰女兒。
用自己七歲的智商。
“來,咱們接著化,趕快化完就沒人能發(fā)現(xiàn)了?!彼行』ǖ呐畠海匦聛淼叫∧咀琅?。
徐彬用手肘碰了李澤一下,接著又往臉上做了拍粉底的動作。
李澤點(diǎn)點(diǎn)頭,那些化妝品顯然有問題。
以一個殯儀館火爐工的薪資水平,不可能消費(fèi)得起。
不過老黑皮提供的人員名單中,石平山這邊與他合作的人,不是火爐工。
“找到了。”
徐彬把記事簿遞過來,李澤掃了幾眼后,皺了皺眉。
事情又出現(xiàn)變故了,他本來以為9號石平山殯儀館這邊,只焚化了兩具女尸,他們只需要對應(yīng)上身份,排除掉一個就行。
而記錄上顯示,那天這邊一共焚化了五具女尸。
排查難度增加了一倍不止。
“嘿,好了好了!”身后傳來嘶啞的興奮聲。
李澤和徐彬扭頭望去,同時怔住了。
這是什么逆天化妝水平?
叫小花的姑娘,此刻一張小臉干凈透亮,紅潤白皙,看起來清新素雅,一點(diǎn)脂粉氣都沒有。
她丑陋的父親左手托著粉底盒,右手拿著毛刷,嘴上還叼著一把不知名的工具,高興得像個孩子。
而且這才幾分鐘?
這手化妝技術(shù),實(shí)在令人嘆為觀止啊。
“明顯學(xué)過的?!毙毂蛘f。
“可他只有七歲的智商。”李澤回道。
二人都沉默了。
就算學(xué),對方應(yīng)該也是自學(xué),呈現(xiàn)出來的手藝卻是大師級別的,一個智商只有七歲的人,需要怎樣的大毅力才能學(xué)成這樣?
“爸你真厲害!”小花重拾自信,親昵地抱住父親,在他丑陋的臉上親了一下。
中年人越發(fā)開心,哈哈笑個不停。
他的快樂是如此簡單。
李澤和徐彬望著這父女二人,內(nèi)心都有些悸動。
現(xiàn)在有多少孩子,僅僅是因?yàn)楦赣H不夠有錢,缺乏賺錢能力,就打心眼兒里瞧不起他們,甚至不許他們接自己放學(xué),不許他們出現(xiàn)在自己同學(xué)和朋友面前?
“主要小花的模子好?!?p> 只有七歲智商的丑陋中年人還會夸人:“這樣小花就不怕了。來,來,爸給你留了好吃的。”
他說著,從桌子底下取出一個塑料飯盒,掀開蓋子,里面是一份冷掉的粉蒸肉。
小花卻吃得很開心:“爸,真香,你也吃?!?p> “爸吃過了,爸晚上吃了好大一份呢,這就是留給小花吃的?!?p> 李澤留意到中年人的喉結(jié)滾動過兩下,他畢竟只有七歲的智商。
可是,他只有七歲的智商?。?p> 小花才不管他,自己吃一塊后,必須喂他一塊,否則自己就不吃。
在這陰冷的殯儀館,夜晚冰冷的火爐房里,卻上演著無比溫馨的一幕。
“阿澤,這情況你能治好嗎?”徐彬問。
跟李澤想到一塊去了。
他沒把握,因?yàn)檫@可能不是病。
“這么好的個孩子,一輩子都要這樣,也才殘忍了?!毙毂蚋锌?。
李澤踱步走了過去,行不行的,總要試一試。
告知意圖后,父女二人全都大吃一驚。
“你是醫(yī)生?”丑陋中年人狐疑地問。
小花臉上有股難以置信之色,清澈的眼睛里又流露出深深的希冀。
“不是,我有法力?!边@是李澤第一次主動向陌生人告知這件事。
丑陋中年人皺眉想了想,搞不懂法力是什么,就問道:“怎么治?”
李澤從腰包里取出一張祝由秘字:“把它燒成灰,沖水喝?!?p> “那我先喝?!背舐心耆肆ⅠR說,他和女兒是一樣的情況。
他自然不是為了搶著要給自己治療,李澤很確定他根本不會在乎自己的樣貌。
他只是無法表達(dá)出自己的意思。
如果喝完有問題,那也是他有問題,女兒是安全的。
他稚嫩的思維在一瞬間就迸發(fā)出了這個想法,不假思索。
他試圖用自己的所有一切來保護(hù)女兒。
李澤仔細(xì)看了看他,卻也發(fā)現(xiàn)看習(xí)慣,并不是那么丑陋了。
光鮮的外表隨處可見,純粹的靈魂萬中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