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此身飄渺

　　“多謝閣下相助?！?p>　　眸光疏淡如初，洞悉人心的還珠樓主，在身后青年謝語出口的剎那，便已明了對方話中拒戰(zhàn)之意。

　　劍眉稍蹙，任飄渺信手翻轉(zhuǎn)，揚袖風舞入云，但見一頂褐色斗笠輕巧落地。

　　“出劍！”

　　清冷語調(diào)道出凌厲言辭，在落入無情葬月耳中剎那，掀起萬丈波瀾。

　　今生再為熟悉不過的笠帽映眼，青年仿佛自然而然地理解了任飄渺話中未盡之意。

　　用劍擊敗吾，否則，下次汝下次見到的將會是其頭顱。

　　不待反應(yīng)，卻是關(guān)心則亂，樹下身影本能應(yīng)變，軀體舒展只在瞬間，風掠樹梢，月華悄然離開綠葉蔭庇。

　　無情葬月五指豁然握緊，竹劍上手，凜冽寒息一放而收。

　　斂去神銳的血不染，僅是一口材質(zhì)上佳難損的好劍。邀戰(zhàn)話音未落，倏見無情葬月一式橫空而過。

　　曠世名鋒并未出鞘，但有驚艷奪目劍光劃空留影，開啟正午戰(zhàn)端。

　　第一劍無招無名，快、準、狠、絕，真假難辨的迷蒙虛影，恰似算盡對方一切退避后手，仿佛將人陷入劍之牢籠，被動解招。

　　‘好招，但，’得償所愿，一睹鋒上究竟，任飄渺眸露寒芒，嘴角驀然輕揚，難得泛起一絲笑容，若有似無，‘仍是無用。’

　　心內(nèi)落下平淡無波之判辭，隨后便見難以置信的驚心動魄。

　　立身方圓不見絲毫毀壞，秋水浮萍身形不動，右手羽扇輕擺，收束漫天霞光，左手速遞而出，后發(fā)先至，素白二指擎住剛直劍脊。

　　指尖真元輕吐，其中真韻頓使月缺難圓。

　　淺紫瞳孔倒映清凈竹身，任飄渺變式更快，反手引劍一轉(zhuǎn)，指運五岳之沉，牽動鋒口掠過黃土深沉，劃出長長劍痕。

　　掌中兵刃受制于人，無情葬月心猶冷靜，快足稍稍前挪，趁勢卸去劍上渾雄壓力。

　　而后輕靈身法再轉(zhuǎn)，步靴猛然沒入沙土，立足深根，右手緊握狹長劍柄不放，卻是下盤扎實，免于側(cè)翻臉剎厄運。

　　察覺面前人臨敵機變意識非同一般，任飄渺冷眼睥睨依然，持扇右手微弓，側(cè)身以肘進逼無情葬月中門。

　　揚袂風聲入耳，又見快然一式欺身。劍道新秀雖驚不亂，思緒瞬動，五指輕撥，古樸長劍刃口豁轉(zhuǎn)，流利反擊敵者鉗制二指。

　　抓準任飄渺撤手剎那，無情葬月再掌邪兵，提劍上撩直取絕代劍客胸腹，卻是攻敵所必救。

　　青年劍路迅疾，招式精湛，修為于年輕一輩已堪上乘。

　　可惜，對手選錯。

　　任飄渺變招自如，一派寫意悠然。右手倏爾收扇，一壓血不染寒芒。扇尾流蘇兀自搖曳，同竹身楓葉劍穗交會一瞬。

　　白藍交織靈網(wǎng)奧妙，輕盈鴻毛卻挾絕峰難撼之勢，似慢實快按在月白華光之上。

　　秋水浮萍心為試劍，不爭根基上下，棄用內(nèi)藏雄勁，僅是秉持一股奇異的劍意壓服華彩名鋒，一式落定，奇來招路登時無功而返。

　　身沉氣定，任飄渺單手以對，左啟劍掌相諧，姿態(tài)凌然若仙，凌厲掌風轉(zhuǎn)守為攻。

　　一式抵一指，一劍又換一掌。須臾過眼，無情葬月身法速展，步行神云飄蹤。

　　翩然躲開逼面一掌同時，棕衫撕裂幾處，青年但感胸口微悶，是難以盡數(shù)規(guī)避的綿遠劍意襲身。不壞方圓一點景，無情葬月人似鴟鸮低飛倒回退立。

　　“汝！”面色不見喜怒，左手一拂高豎衣領(lǐng)，似是撣去不存在的灰塵一般。

　　任飄渺聲線低沉如昔，話中卻讓人聽出一絲輕藐之意：“只能做到這樣么？”

　　挑釁言辭甫落，無情葬月不發(fā)一語，閃避更是搶進而攻。風穿林間不留影，回首就是迅雷不及掩耳第二劍，快意一式速遞而回。

　　仙舞劍訣·神光披雪滌霜月

　　劍出，猶是一般無二的無跡可尋、每落必中之招，卻平白失了個中真味。行劍不復(fù)往日神異，更缺徹骨寒意。

　　劍招再奇，變化再妙，仍是難傷頂峰分毫。

　　眼前男子如淵深不可測，卻又似海風云變幻，無情葬月本為生死未卜的風中捉刀再入江湖。到了此刻，啟武瞬間忽覺仇意不濃，殺心不重，戰(zhàn)意不盛。

　　心中各種想法涌現(xiàn)，無數(shù)劍下亡魂歷歷在目，卻無一人能夠挑起淡漠心緒強烈波動。畫面定格剎那，熟悉面容過眼，心海驀然翻涌。

　　長久行事，素來以大哥為主心骨，今日因何生出遲疑？

　　心思一瞬茫然，無情葬月自問間，往昔如流水劃過識海：

　　“??！好啦好啦，你…你別傷心啦！”不羈少年許下畢生承諾，飽受欺凌的男孩帶來久違的陽光。

　　“不然這樣，以后就由我來保護你，好不好？誰敢欺負你就是欺負我?！?p>　　“真的嗎，大哥要保護我？”

　　“為什么要叫我大哥啊，你？”“大哥是幾月生的？”

　　“我喔，我是……”

　　……

　　中苗邊界一處無名樹林當中，諸多黑衣殺手將棕發(fā)青年圍在當中，為名、為利，血戰(zhàn)一觸即發(fā)。

　　就在此時，突來冷風蕭索，空氣震響一瞬，隨即便被痛呼、殘軀倒地聲所掩蓋。

　　伴隨細碎步調(diào)，灑脫身形騰挪間，沖入殺局當中。頭戴斗笠，衣擺翻飛，露出腰間捕風，來人正是——

　　苗疆刀界驚鴻·風中捉刀。

　　同無情葬月背身站定，雖是彼此不見對方面上神情，但身后所傳熟悉觸感與溫度，卻更增刀劍膽氣。

　　知交在側(cè)，獨對千軍萬馬又有何懼。

　　“哈！”輕笑一聲，掃視方圓，開朗眼神陡轉(zhuǎn)凌厲，“風！”

　　“月！”毋庸贅述，兄長心思了然于胸，寡言劍者默契和聲。

　　配合巧妙，一字一頓，風月既得，接下來敵手面對的，當是絕倫神采，無需眼神交換，恰是心韻同調(diào)：“無邊！”

　　刀起劍揚，彼此交托背后空門，風中捉刀、無情葬月傾力一戰(zhàn)。

　　……

　　往昔溫聲笑語的暖心日常，闖蕩江湖的酒中真章，卻在重足踏地的瞬間，似鏡崩碎。

　　今生最為向往崇敬的身影掠空，短刃迅疾劃落，絕殺一式落墨，詠嘆變調(diào)的兄弟情義。不解卻又傷身傷心的一刀，在腦中反復(fù)回放。

　　雖是稍稍訝異無情葬月劍招之速，任飄渺嶙峋傲骨不讓，巍然而立，左手迅疾探出，無形無相的劍意凝結(jié)指端，信手撥開近身寒鋒。

　　反手再贊掌，拍在對手左肩之上。

　　無情葬月人如斷線，疾速跌退三丈開外。

　　斗劍知心，發(fā)覺眼前人神思不屬，鋒上失真。

　　秋水浮萍面沉如水，原本七分著力三分探究的一掌，在不悅心情的推動下化作重重一擊，生生將無情葬月打脫離魂狀態(tài)。

　　思慮回身，青年本能應(yīng)變，手腕輕翻，重劍駐地止住暴退身形。

　　頭一次敗劍，無情葬月心內(nèi)除了生出一瞬間的悵惘，再無其他特殊感覺，仿佛敗也無所謂一般。

　　無悲無喜的雙眸，映照一片虛無，卻在冷語入耳的剎那，流露刺眼銳芒。

　　“看來，吾真不該對汝抱有希望?！鄙桨籍斨星屣L徐來，帶起霧暗煙回，別見頂峰高妙。

　　任飄渺羽扇輕搖自若，落下一句不知指代著誰的話：“還是讓他來吧?！?p>　　雖礙于有心人挑撥，但過往情義又怎能輕拋。面上神色晦暗幽深，周身武息凜冽帶殺，這是無情葬月所下戰(zhàn)帖。

　　“嗯？”目光隱隱，看穿心境變化，任飄渺少見地眼生幾分波動。

　　弓身跨步橫劍，電光火石間，辨不清人影動作如何。

　　‘我本身便身處地獄，是你把我?guī)Я顺鰜?。倘若是你打算將我推回去，那……，我可以接受。?p>　　手下劍招揮舞更急，心緒紛亂見真情，‘只希望來世，我仍能做你的兄弟。大哥！’

　　鏗然劍聲連響不息，五劍霎時了結(jié)?？旃ブ形茨鼙M功。無情葬月心冷眸寒，劍路倏行決絕狠厲。

　　傲邪劍法·劍鋒無情人葬月

　　月光斜灑，傾瀉滿目雅致清輝，寒霜彌漫更添肅殺氛圍。然而面對無情葬月逼命攻勢，秋水浮萍依舊是往常疏冷面色。

　　手中羽扇像是沒有附著一點內(nèi)力一樣，平平伸出，劃出一條曲曲折折的弧線，快不眨眼地將極招一破到底。

　　扇尾沿著修長劍身游過，而后抵在鋒鞘交界處。流蘇、劍穗二次交匯，明如黃道破曉的名武氣象，卻在此刻起了變化。

　　任飄渺真元微提，扇柄輕巧三點無端劍格，竟是一解竹上玄機。竹鞘難承雄勁交鋒，兀自彈出，自男子腋間穿過，沒入地面。

　　“風中散發(fā)著背叛的味道，那是血腥的氣味?！苯平獬?，長劍形態(tài)丕變，絲綢紅帶飄揚掩映瑰麗血芒。

　　心緒放空施展血神七式，毫無保留的極招被破，映霜寒脫離劍身，內(nèi)憂外患一齊發(fā)力，無情葬月意志登時遭奪。

　　“月，殘缺了，在風聲中悲泣，太，”千載怨靈現(xiàn)蹤，“無情了。”

　　傲邪劍法·血龍張翼任回旋

　　血神初醒，便覺敵者近身，反手挽劍本能回敬，邪兵展奇能。崖下方圓頓起赤龍騰舞，悍威難逆！

　　熟料龍吟方起，便被周遭突然充斥的一股千變?nèi)f化、無可捉摸的出塵劍意強行遏制收歇。任飄渺駢指成劍，點在緋色劍脊之上，真韻沿兵透骨。

　　無情葬月三尺嘔紅抽劍急退，名鋒定地，呼呼喘氣，壓制傷痛。

　　秋水浮萍步履首動，縱橫無端的凌厲劍指沛然而出，目標直指佇立青年。突來一劍快似流星，無情葬月退不得、避不開，再陷絕境。

　　此刻，一桿尋常翠竹平平伸出，擋下索命一式。竹劍照眼，任飄渺眸露靈思，心念一瞬底定。

　　元功加催，趁勢而退，又在來人再度出手之前，率先讓出距離站定。

　　定睛細觀，但見白衣黑發(fā)，手持翠杖的清逸男子長身而立。

　　竹，化入眼前人的魂，刻入眼前人的骨。青鋒斜指地面，術(shù)者輕啟唇舌，再開戰(zhàn)端：

　　“荻花題葉，領(lǐng)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