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盛17年春三月,古老的長安城仍然沉浸在虛幻的繁華中。
長安城宣平坊,春光燦爛,柳絮飄飛。
靜平觀大門外的路上,已經(jīng)被兩隊王府府衛(wèi)封鎖了,過往的路人在披堅執(zhí)銳的甲士面前,毫無脾氣地選擇了繞道行走。
長安城,首善之都,承平已久。
但這兩隊府衛(wèi)仍然堅持手握長矛,倒持樸刀,身背圓盾,眼神銳利地四處掃視著,絲毫不敢松懈。
這些人的站位看似普通,卻已將附近所有的死角都納入了視野,并隱隱以視線封鎖了幾乎所有隱患。顯然,這是一群精銳的職業(yè)軍人。
“嘎吱——”靜平觀不大的木門從內(nèi)打開,眾衛(wèi)士不動聲色地側(cè)眼掃看。
只見一個身穿青色深衣袍服,上繡四爪蟠龍,頭戴金鑲玉小冠的少年郎邁步走了出來。
少年大約十四五歲的年紀(jì),渾身貴氣,臉上一雙黑亮的眼睛和帶著嬰兒肥的酒窩使他看起來還顯得十分稚嫩。
接著,一眾侍女、宦官和軍士從他身后不斷涌出,然后立即錯落地散開,將四周嚴(yán)嚴(yán)實實地環(huán)繞了起來。
守衛(wèi)的衛(wèi)士們頓時神色肅然,收回視線目露殺意地四處掃視起來。
俄而,一位四十余歲的中年道士也帶著幾個道童從門內(nèi)走出,站在階下與少年寒暄。
盡管少年對中年道士執(zhí)禮甚恭,但道士應(yīng)答時的臉上仍然帶著微微的苦笑,顯然對少年的所請無能為力。
說話間,一輛奢華的馬車從不遠(yuǎn)處駛來,平穩(wěn)地停在少年身后不遠(yuǎn)處。老練的御者溫公言身手矯健地跳下車轅,從車后搬來一座小凳放在車轅邊,隨后不發(fā)一言地侍立在一旁。
少傾,少年拜別道士,緩緩登上馬車。跟隨的宦者和侍女們無聲地聚集在馬車前后,而四周的軍士們則立刻以馬車為中心,將之牢牢護(hù)衛(wèi)在其中。
道士身后的道童們見狀急忙跪下,將頭低低地垂著,只有道士一人站在原地執(zhí)禮恭送,免于跪拜。
“嗤!駕!”御者一抖馬韁,奢華的馬車緩緩駛離道觀,很快在中年道士的目送下消失不見了。
“可算是走了……”中年道士身后的幾個道童滿臉無奈地從地上爬起來。
“還會來的!”中年道士輕撫胡須,微微笑道:“小子們,且去做功課!”
“啊?是……”幾個道童臉色都有些發(fā)苦,被楚王這么一打擾,浪費了他們不少時間,今天功課可能又要做不完了。
幾個道童回去后,中年道士轉(zhuǎn)眼收斂了笑意,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不遠(yuǎn)處的一顆槐樹,面色不虞。
“哼!”片刻后,中年道士冷哼一聲,袍袖一揮,踱步而返。
道士走后,僻靜的道觀門口一時也沒有行人過往,安靜的街巷和矗立的槐樹貌似相顧無言,卻似乎又密語聲聲。
“呼——”一陣大風(fēng)吹來,槐樹的樹影在燦爛的春光下輕輕搖曳著、扭曲著。半晌,一道不易察覺的鬼影狼狽地從樹蔭下匆匆閃出,很快消失在了坊間錯落的屋舍間。
*
“嗒嗒……”清脆的馬蹄聲均勻地響著,蘇白安靜地坐在平穩(wěn)行駛的馬車?yán)?,稚嫩的臉上帶著一縷煩愁與無奈。
自從十歲以來,他常在夢中夢見“仙境”,夢中的仙境有參天廣廈,有巴掌大小即可千里傳音的法器,還有巨大的鐵鳥翱翔天空。
那里人人衣食豐足,驕傲自信。一到夜晚,美麗的華燈將滿城裝點得如夢似幻。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事物比比皆是,直讓蘇白應(yīng)接不暇,憧憬不已。
這給幼年蘇白那懵懂的心靈造成了巨大的震撼,他認(rèn)為這就是傳說中的“仙境”。而他自己連續(xù)多年都經(jīng)常夢到仙境,定是因為自己與仙道有緣,福源早生。
但是自從他被父皇封為楚王、加冠開府已經(jīng)過去半個多月了。長安城中所有有名的高道他幾乎都逐一拜訪過了一遍,然而得到的回答一律都是——王爺不能修煉,也不可修煉。
蘇白這才知道,原來身為皇室中人,滿身皇朝龍氣,天生就不畏仙術(shù)道法,但也因此與修煉無緣。這是天地枷鎖,無人可以打破。
即使是天生靈體,資質(zhì)極佳,可一旦強行修道,必然靈氣漏盡,三災(zāi)落頂,不出十天半月,必遭橫死!
蘇白特意從太史局要來了目前長安城中所有有道高士的名單,以親王之尊逐個上門拜訪,可謂是做足了面子。
但即使如此,仍然無人敢收他為弟子,最多也不過是教他些養(yǎng)生吐納之法,也算是權(quán)做打發(fā)他了事。
從靜平觀出來后,蘇白仍然不出意外地只得到了些敷衍的話。除此之外,一無所獲。
十五歲的少年王爺獨自坐在馬車?yán)?,頭一次感到了深深的無力感。
難道我真的與仙道無緣了嗎……蘇白目光怔怔。
他回想過去半個多月的經(jīng)歷,從封王開府的激動;到求仙問道的忐忑;再到鎩羽而歸的不解和無奈。而如今,他只剩下了疲憊和無力。
如果只是一家之言,蘇白還能自己懷疑是否被騙了。但時至今日,見過了長安城中的十余位道門真人后,蘇白終于不得不相信,自己也許真的是與仙道無緣了!
求仙問道的熱乎勁下去后,蘇白此時也慢慢清醒起來。他想起來自己這些時日成天奔波求道,恐怕此時長安城中“楚王好方道”的消息早已人盡皆知了。
再轉(zhuǎn)念一想,蘇白突然想起自己似乎連給父皇母后問安的次數(shù)都少了很多。出宮以來,他也就回宮了三次,其中兩次還是母后召他賞賜財物時,他才被迫回去的!
“哎……昏頭了!”蘇白苦惱地皺起了小臉,“父皇母后恐怕都要生氣了!”
“王爺,前面就到東市了,我差纖凝帶幾人采買些東西……”這時,大丫鬟蕓簫隔著馬車小聲說道。
“?。颗?!去吧去吧!”蘇白撩起車簾,看見不遠(yuǎn)處就是長安城東市的大門了,“……對了,叫呂受益派一伍人跟著一起去!”
“是!謝王爺!”蕓簫一愣,隨即露出了美麗的微笑。
隨著車輿愈加接近東市,蘇白能清楚地看見一條寬闊的大道貫穿了整個東市,即使是王府的馬車和一屯百人的王府府衛(wèi)走在了大道中央,也絲毫沒有影響交通。
東市大門附近,馬車、牛車、獨輪車等絡(luò)繹不絕,身穿素色長裾,玄青短襦的庶民們從四面八方涌入東市的大門。人聲畜聲,混雜一處,熱烘烘的臭氣遠(yuǎn)遠(yuǎn)傳來,讓蘇白略有些皺了皺眉頭。
未幾,蘇白看見貼身侍女纖凝帶著幾個侍女和仆婦在一伍府衛(wèi)的保護(hù)下走進(jìn)了東市。蘇白放下車簾,又開始思慮是否要找機(jī)會向母后試探試探父皇的口風(fēng)。
以往在宮里,蘇白沒少調(diào)皮搗蛋,惹父皇母后生氣。所以遇到這種事情,蘇白很有經(jīng)驗:先找母后撒嬌,然后讓母后給自己說好話,最后去找父皇認(rèn)錯,等父皇消了氣就好了。
不過今非昔比,如今的蘇白已經(jīng)加冠,封了楚王,說話做事自然都要遵行儀制,出入宮禁自然也沒有以前那樣隨便。
更何況,堂堂諸侯王,一舉一動都是備受朝野矚目的,自己“好方道”的事跡估計朝臣們也早已知曉了,說不定這時候已經(jīng)有御史在寫彈劾自己的折子了……
這么一想,蘇白感覺有些發(fā)愁了,他決定回去召集王府的治書、郎中令和大夫們好好商量商量。盡管蘇白對這些陌生的屬官不是很滿意,但所謂“主憂臣辱”,這時候不正是考察他們的好時機(jī)嗎?
“王爺,前面人多,不如打出儀仗,驅(qū)散平民吧?”王府中尉呂受益此時勒馬過來,隔著窗簾小聲問道。
“哦,好……等等!”蘇白正要答應(yīng),突然想起自己可能正面臨的彈劾,頓時猶豫了起來。
“算了,勿要擾民,讓將士們加強警戒就是了?!碧K白道。
“這……是!卑下明白!”呂受益一轉(zhuǎn)馬頭,指揮府衛(wèi)們收縮陣型,加強警戒。
“哎……母后說的不錯,封王之后,就真的不能胡鬧了?。 碧K白有些泄氣地躺倒在了軟塌上。常年的皇族禮儀教育,使他連躺下時都下意識地躺在軟塌的中央,絲毫沒有偏移。
突然,一聲尖厲的鳴鏑在不遠(yuǎn)處響起。
“哆哆哆!”三聲沉悶的聲響傳來,其中一支鋒銳的利箭甚至從窗簾外射入,猛地釘在了車廂內(nèi)部!
“唰!”蘇白嚇得渾身一哆嗦,看清楚利箭箭頭鋒銳的白光后,冷汗更是瞬間布滿了額頭。
“敵襲!護(hù)駕!”與此同時,呂受益的爆喝聲突然響起。
“御!”府衛(wèi)中響起了屯長的長吟。
“喝喝喝!”轉(zhuǎn)瞬之間,百余人的府衛(wèi)隊伍突然變換陣型,身后的圓盾轉(zhuǎn)眼變成了層層疊疊的盾墻,把整輛輿車和隨侍的宦官侍女們都牢牢包裹??!
“??!”
“殺人了!”
東市門口頓時一片大亂,人畜亂奔。
“王爺,可有受傷?”楚王仆溫公言拔劍在手,面色緊張地探頭進(jìn)來查看情況。
乍一看,車廂內(nèi)部完好無損,而蘇白正一臉蒼白地躺倒在軟塌上,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溫公言頓時松了一口氣,他一邊伸手將車窗內(nèi)部的擋板放下,一邊緩聲說道:
“王爺躺好勿動,區(qū)區(qū)宵小,不足為慮!”
“大膽妖孽,你找死!”這時,不遠(yuǎn)處的一處民居的屋頂傳來一聲大喝,只見一道巨大的火球憑空出現(xiàn),猛地砸在一個混在人群中渾水摸魚的男人身上。
“轟!”熱浪滾滾,那個男人被巨大的爆炸狠狠拋起,砸爛東市門口的一處店鋪,猛地墜落在里面。
“來者何人?”呂受益持槍勒馬,端立陣前。
“太史局奉命捉拿妖孽,你是誰?”一個年輕的道士翻身從屋頂躍下,皺眉看著呂受益問。
“楚王府中尉,呂受益!”
“楚王?”年輕道士側(cè)臉看了看呂受益身后嚴(yán)嚴(yán)實實的軍陣,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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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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