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問鬼

　　何養(yǎng)光急忙起身移動，不知不覺已經(jīng)退到了墻邊。

　　眼下情況，雖然他是清白的，但要是老母有個三長兩短，也恐難全身而退。

　　初靈裝完就走，莫不是有意陷害他？

　　現(xiàn)在，唯有祈禱老母平安無事了。

　　但她的情況此次不見好轉(zhuǎn)，不久將危急生命。

　　這時，一位在客棧吃飯的旅人起身說道：“縣尊可叫我看看？”

　　那人素布灰衣，頭戴儒帽，身上斜跨一木質(zhì)方盒。

　　此是個云游醫(yī)師，正巧在這里落腳。

　　“先生是？”湯知縣拱手問道。

　　“在下姓傅名保昌，略懂一些醫(yī)術(shù)，”醫(yī)師回禮道。

　　“請先生救我母！”

　　傅保昌跪在老母邊上，撫須而望，然后掰開老母口腔，向內(nèi)窺探。

　　打開方盒，取出一根銀針，扎在老母脖頸胸喉處，不多時，只聽幾聲咳嗽，老母竟不再抽搐。

　　“先生乃神醫(yī)也，受斌生一拜，”湯知縣將要下跪。

　　好在保昌及時攔下：“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何況我佩服知縣的孝心，能幫小忙，算我的榮幸?！?p>　　正當(dāng)他倆還打算客套一陣的時候，又一陣笑聲響起。

　　笑聲來自店內(nèi)的另外一名客人，背負(fù)竹囊，頭戴樂天巾，身著道袍，手執(zhí)拂塵，卻與靈月派的不同。

　　這位云游道士的笑聲引起了兩人的注意。

　　由于朱厚熜對道教的重視，道教民間也愈發(fā)盛行，甚至威脅到了佛教。

　　百姓也為各種瑣事，而向道士求吉卜卦。

　　但有真才實學(xué)的哪里有那么多，也些人嗅到了其中的利益，稍微看了兩本道書，就光速上崗。

　　云游道士之中，有不少就是這種野道士。

　　“我與醫(yī)師互相欽佩，道長何故發(fā)笑？”

　　“我只是感嘆，這位傅醫(yī)師的確只是幫了個小忙?！?p>　　傅保昌皺起了眉頭，不悅之情由然而生。

　　任何一位有才術(shù)師都有自己的一份傲氣，聽到有人小巧了自己的技術(shù)，不免發(fā)問。

　　“道長何處此言?！?p>　　此時道長早已經(jīng)到了兩人身邊，甩動拂塵，眼睛對著遠(yuǎn)處，但偶爾卻在偷偷看兩人的表情。

　　“醫(yī)師可將此母化動為靜，也是有些許才華，只是，”他故意頓了頓，“且看老母，此時依然臉色慘白，而且眉宇之間凝聚著一股黑氣?！?p>　　聽到此話，傅保昌才覺得不對勁。

　　老母的是因舟車勞頓傷精，悲喜交加傷神，方才又急飲暴食而傷氣，才會發(fā)生如此癥狀。

　　那一針?biāo)柰死先说难獨?，但立即失去意識也是出乎了他的預(yù)料。

　　何況，那黑氣他是一點也沒有察覺。

　　道士見時機(jī)成熟，說道：“雖有孝子，恐無福消受，甚惜！”

　　湯斌生心頭一震，急忙轉(zhuǎn)向醫(yī)師，只見對方一聲不吭，趕緊道：“為之奈何？”

　　“待我請神問仙，救你母親。”

　　傅保昌低頭對知縣說：“令母的確不宜再操勞，不如在此等他做了法事?！?p>　　這句話，叫知縣下了決心。

　　知縣、醫(yī)師、散道一行，皆在杉間客棧住下。

　　至于何養(yǎng)光，雖然差衙為難，但湯斌生卻下令放了他。

　　回到靈月觀內(nèi)，何養(yǎng)光怒而不敢言。

　　差一點，他就要為了初靈的行為而背黑鍋。

　　但是，衛(wèi)兵之所以會盯上他，是因為知縣向他這邊質(zhì)問。

　　這說明知縣知道初靈存在，只要知縣通情理一些，便知養(yǎng)光無罪，不會過多為難。

　　令何養(yǎng)光在意的是，是否真如初靈所言，湯知縣將成為其獵物。

　　若是，初靈挑選目標(biāo)的憑據(jù)是什么？

　　或者說，受害者之間是否有什么相同點。

　　這說不定是個突破口，以避免被初靈殺害。

　　那名道人也引起了何養(yǎng)光的注意，不知他是哪個門派。

　　江湖上滿是騙子，此人說不定也是。

　　不過他說得言之鑿鑿，而且那位醫(yī)師也沒有與他對峙，說不定真有才學(xué)。

　　若是這樣，不方便向靈月觀提起的，是不是也能向這位道人尋求幫助？

　　突然，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誰人有這么急的事？

　　用力一聞，沒有焦味，反倒是酸味洋溢空中。

　　打開門，不是別人，正是師兄，黃堅玉。

　　完了，這是個老壇。

　　不用說，是為今天與初靈下山的事而來。

　　“師弟，今天去哪里了，”他倒是開門見山。

　　他既然來到這里，就算沒有證據(jù)，也是有所懷疑。

　　承認(rèn)，無異于將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進(jìn)一步僵化。

　　但要是說謊，萬一讓他察覺，說不定適得其反。

　　他本來也沒有過非分之想，說謊倒是有點做賊心虛的意思。

　　“下山去了。”

　　“哦？做什么去了？”

　　“打發(fā)時間。”

　　兩人在茶桌前對立而坐，堅玉突然將眼神斜瞟過來：“和的什么人？”

　　“初師妹。”

　　只是一瞬，屋子里的殺氣都快漲滿。

　　何養(yǎng)光趕緊解釋道：“只是偶遇，初靈偏要跟來……”

　　“我又沒說你什么，”堅玉突然伸手制止，“你我都是他的師哥?！?p>　　聽起來語氣滿是平和，但只是聽起來。

　　“但是，”聽到這個詞語，就知道之前說了什么都是白說，“你說初靈‘偏要’怎樣，我定不能答應(yīng)！”

　　一拍桌子，兩杯茶濺濕桌面，泡開的茶葉浮上水面。

　　“師妹雖然活潑，但總是心地善良，你為何謠言她‘強(qiáng)人所難’！”

　　冤枉啊！

　　何養(yǎng)光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要是指責(zé)他故意找茬，哪知道師兄有沒有帶刀。

　　不敢說話，氣氛立即陷入了沉默。

　　見已經(jīng)鎮(zhèn)住了對方，黃堅玉說：“師弟啊，你離開已經(jīng)十八年，這些年我與初靈相依為命……總之，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堅玉總算離開了。

　　走后，何養(yǎng)光才擦去額頭的汗滴。

　　要是被初靈繼續(xù)纏下去，不被她殺死，也被這個醋壇子針對死。

　　莫非，這也是初靈的手段？

　　第二天，晚飯之后，何養(yǎng)光拜訪了程于庭。

　　今天是七月四日。

　　經(jīng)過一天的思索，他下定決心，不管師傅是敵是友，先把自己的來這里的目的解決。

　　因為白天要招待訪客，真人只有晚上才有些許時間。

　　一番客套話后，何養(yǎng)光道出了自己的來意。

　　只道自己前有不適，飽受摧殘。

　　程于庭不問癥狀，不把脈象，不算吉兇，不卜陰陽，于偏房翻找，半天才找到了一個葫蘆。

　　葫蘆一掌足握，周身布滿灰塵，蓋身間的縫隙都已結(jié)泥，似塵封已久。

　　拔開葫蘆蓋，倒出一顆圓形藥丸道：“服此丹，可避免再受其侵?jǐn)_?！?p>　　接過丹藥，連連道謝。

　　雖然欣喜，何養(yǎng)光卻同時心生不安。

　　問：“此丹可解百??？”

　　“唯此疾也?！?p>　　不對勁！

　　程于庭是怎么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的？

　　若是看氣色，或者自己周身有什么特別的兇煞，那在六月二十九日，初見那次，就可知道，何等此時此刻？

　　莫非只是為了賣個人情？

　　那他又要用這份人情換些什么？以他的身份，以及道的出世精神，又是被什么牽絆？

　　若是卦象所引，又是什么時候算的卦？

　　這葫蘆是臨時翻找出來，若是早有卦顯示，為何不早早準(zhǔn)備？

　　仿佛，何養(yǎng)光該有此疾！

　　他不敢將內(nèi)心的猜疑道出，甚至都不敢把猜疑表露在臉上。

　　但不管程于庭是否有其他的想法，這次幫何養(yǎng)光也是事實。

　　師傅是朋友權(quán)重大了幾分。

　　突然，他臨時下定決心，向程于庭問起了另外一個問題：

　　世間有鬼乎？

　　程于庭花白的胡子被蠟燈打得橙黃，若有所思地看著何養(yǎng)光，仿佛在猜其心思。

　　“為道者，為得道成仙，我即信仙，當(dāng)信鬼矣。”

　　老君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萬物殊途同歸，仙鬼人畜與道而言，無二致也。

　　何養(yǎng)光明白程于庭的意思：有鬼。

　　“鬼從何來？”

　　“哈哈哈！”真人揚(yáng)須大笑，“道！”

　　“萬物來源于道，思想也來源于道，若其不能回歸道，就會變質(zhì)為其他?！?p>　　為了解釋這個“其他”，真人介紹了一個詞語——五道。

　　思想會流向五個方向，其一上天為仙道，其二入骨為人道，其三化獸為禽道，其四薜荔為鬼道，其五墮獄為罪道。

　　聽到這，何養(yǎng)光不免慌張起來。

　　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問了最后一個問題：“鬼，可復(fù)活么？”

　　程于庭尖銳的眼神直直地看向養(yǎng)光，仿佛靈魂深處的波動，盡被洞察。

　　“人求成仙，人可成鬼，鬼何不可成人成仙邪？”

　　如同瓦碎一般，何養(yǎng)光的心崩裂開來。

　　世間真有鬼，那初靈大概就是鬼了。

　　鬼可復(fù)活成人，及升華為仙，那他之前猜測初靈謀害自己的動機(jī)，就可成立了。

　　初靈若是為了復(fù)活、成仙而殺害自己，雖然不知道具體方法是什么，為什么一定要是自己，以初靈的執(zhí)念而言，自己恐必死無疑！

　　可是，何養(yǎng)光突然嘴角掛起微笑。

　　好生自信。

　　他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成，疾病即將化解，他就沒有繼續(xù)待在這里的理由了。

　　既然敵不過初靈，躲還不行嘛！

　　明天，就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正當(dāng)他得意洋洋時，程于庭突然開口：“對了，丹可不是藥。”

　　“什么意思？”

　　“丹是天時、地利、人和具象而成之物?！?p>　　“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你萬不可離開新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