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舊案新患

　　楊文干，這個名字王晊已經(jīng)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每當(dāng)有人試圖去了解玄武門之變的始末，總會將武德七年的楊文干謀反事件作為一個重要的節(jié)點(diǎn)。

　　歷史的指針撥回武德七年。

　　彼時大唐土德正旺，王世充、竇建德、劉黑闥諸侯授首，杜伏威、李密、羅藝俯首稱臣。外有秦王世民橫掃六合，內(nèi)有太子建成穩(wěn)握中樞，李氏王朝的百年基業(yè)漸漸拉開序幕。

　　盛夏六月，開國天子李淵將軍政大權(quán)放心的交給已經(jīng)穩(wěn)居儲位的太子，帶著次子李世民和四子李元吉，還有一干近臣以及大隊扈從，前往帝都長安以北三百多華里，位于宜君縣玉華山的仁智宮避暑休養(yǎng)。老皇帝戎馬一生，本想踏踏實(shí)實(shí)享受享受，可這份愜意卻被一場舉報打破。

　　舉報的兩個人，一個叫喬公山，一個叫爾朱煥，都不是大人物，但他們的身份很特殊：

　　衛(wèi)率統(tǒng)軍，太子建成的近臣。

　　而他們說出的話令李淵毛骨悚然：太子李建成謀反！

　　太子謀反，這是驚天大案！李淵連夜親自召見了二人，審問細(xì)節(jié)。

　　根據(jù)喬公山和爾朱煥的交代，東宮左衛(wèi)率韋挺傳太子令，命二人押送一批軍械前往慶州，交給曾經(jīng)的東宮宿衛(wèi)將軍，如今的慶州都督楊文干。兩人途徑豳州的時候，因?yàn)閮?nèi)心恐懼決定向李淵告密。

　　恰在此時，一個叫杜鳳舉的人也跑到仁智宮告發(fā)太子打算謀反。

　　楊文干所在的慶州可不在今天的韓國，而是在甘肅慶陽附近，距離仁智宮所在，不過五百里左右。如果李建成真的聯(lián)合楊文干謀反，那叛軍的鐵蹄只要一日夜便可踏破仁智宮的宮門！

　　一直相信兒子的李淵慌了。

　　不論喬公山他們是眾口鑠金，還是三人市虎，總之在人證和盔甲物證面前，李淵也不得不相信，自己這個早在大唐開國前便定下的繼承人，是真的謀反了！

　　六月初五，李淵假托他事，下旨召正在長安監(jiān)國的李建成立刻到仁智宮見駕。

　　也許是做賊心虛，也許是聽到了父親身邊人的通風(fēng)報信，三天后，面色蒼白的李建成跪倒在了盛怒的父親面前。

　　大殿上，年過花甲的老皇帝大罵太子忤逆不孝，言辭之激烈前所未有。

　　龍椅前的李建成惶恐不能自辯，不僅連連磕頭認(rèn)錯，甚至整個人撲倒，以頭搶地，幾乎身死。而即便如此，太子所承認(rèn)的“錯”，也不過是結(jié)交地方軍將，絕不承認(rèn)唆使楊文干謀反一事。

　　在痛罵了兒子之后，年邁的皇帝恢復(fù)了冷靜，開始重新掂量起骨肉親情和君臣大義的平衡。他先是將李建成秘密扣押，然后命司農(nóng)卿宇文穎前往慶州一探虛實(shí)。

　　老皇帝想的很簡單，天下早晚是太子的，自己這個兒子根本沒必要謀反。如今天下諸侯悉平，太子與秦王的儲位之爭又成了帝國的心頭之患。楊文干身為東宮舊將，太子心腹，難免會為了力保太子而做些過火的事。

　　然而出乎老皇帝的預(yù)料，在宇文穎抵達(dá)慶州后，楊文干竟然真的豎起了反旗。

　　故事的結(jié)局和往常一樣，秦王李世民臨危受命，率天策府諸將平息了叛亂。楊文干兵敗被殺，甚至連皇帝的特使宇文穎也死在亂軍之中。

　　老皇帝再次見到了被折磨得不成樣子的太子。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什么，史書上只是記載，太子還是回到了東宮，只是一直被其視為老師的太子中允王珪、東宮左衛(wèi)率韋挺，還有莫名卷入的天策府兵曹參軍杜淹被流放西川巂州。

　　而此刻魏征拿出的寫有“文干反，保東宮”的手諭，如果在武德七年被老皇帝李淵看到，那楊文干事件也許將迎來另一種結(jié)局。

　　“書臣，你怎么看？”

　　魏征注視著王晊，眸子里的光直刺人心。一邊的太子埋頭于茶杯，卻仿佛已經(jīng)將二人置于自己的手掌之下。

　　王晊盯著魏征的眼睛，不住的自問：

　　他想說什么？兩年前那場謀反，王晊又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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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是原來那句話。”王晊壯著膽子回答。

　　原來那句話，嗯，原來哪句話？哎，聽過他那句話的人，自然知道今天他要說哪句話。沒聽過他那句話的人，肯定猜不出他說了哪句話。

　　至于王晊自己，他也不知道當(dāng)時說了哪句話，他只是不想暴露自己。

　　魏征盯著王晊，微微笑道：“我就說，其實(shí)明眼人都知道，太子若要楊文干反，派人送句話則可，何必寫下字句，授人以柄？這把戲，莫說是書臣，就是長安街上隨便一個孩子都能戳破?！?p>　　臥槽！假的？！

　　王晊瞪大了眼睛，不禁為自己的睿智點(diǎn)贊。

　　太子一聲冷笑：“手諭是假的，可是上面的印記卻是實(shí)的。玄成，不必繞彎子，直接和書臣說罷?！?p>　　魏征坐下，飲了口太子府的新茶道：“今年初，齊王殿下以私豢死士的罪名緝拿了天策府車騎將軍張亮。齊王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三天過后，張亮只剩下半口氣，可就是這樣，他也沒說出半個不利于秦王的字。倒是一同被捉拿的一名張亮親兵，供出了此物?！?p>　　王晊接過魚符，仔細(xì)觀摩，只見銅符的形狀是從頭到尾被片開的半條魚，一面是栩栩如生的立體魚形，另一面打磨平整，正中扣了一口方印，似是個人名。

　　這叫魚符，依托于秦漢時的虎符。李淵為避諱李氏祖先李虎而改虎為魚。形制上，魚符與虎符一樣，乃是一條銅魚剖開兩半，彼此符合。兩半魚符一半由官員持有，一半由吏部庫藏，與該官員的職階一同保管。魚符的質(zhì)地也根據(jù)持有者官職的高低，分為金銀銅等材質(zhì)。

　　王晊仔細(xì)看魚符上的名字，卻是極難辨認(rèn)，似乎被人刻意刮花。

　　“不用看了，那是宇文穎的魚符。那小兵當(dāng)日便是在亂軍中拿住了宇文穎，從這位司農(nóng)卿大人身上得到了魚符和假手諭。他貪財心切，一直沒有上報此物，一番皮開肉綻，這才供了出來?！?p>　　魏征說著，在印記上指出了宇文穎三個字的痕跡。

　　李淵的使者竟然帶著偽造的太子手諭？這太過蹊蹺了。王晊不由得皺眉，脫口問道：“那小兵呢？”

　　魏征沒有答話，看向太子。

　　“元吉審人，一共留下過幾個活口？”太子的語氣有些不滿?！按虻锰萘耍碜庸鞘懿蛔?，說完當(dāng)夜就死了?！?p>　　“那宇文穎呢？宇文穎當(dāng)時作何解釋？”王晊本能的追問。

　　魏征回答：“那小卒沒說，但是想來定然不是被送到秦王面前。若是讓秦王得到此物，憑長孫無忌和房玄齡等人的奸詐，只怕東宮得讓他們攪個底朝天?！?p>　　“往事不說了?！碧訉⒉璞刂氐姆诺綏l案上，這是他的修養(yǎng)所允許表示憤怒的最強(qiáng)烈方式。

　　魏征點(diǎn)頭，接著道：“剛才殿下說了，手諭是假，可是印章為真?！彼钢t印上‘皇太子寶’中寶字的繁體字，王晊才發(fā)現(xiàn)里面多出了一橫。

　　“這是暗記，只有東宮近臣才知道。文干在顯德殿戍衛(wèi)多年，自然是知道的。想必他是看到此物才會起兵?！?p>　　王晊順著魏征的話點(diǎn)頭，眼神中卻是茫然。

　　哦，有人偷了印章，騙楊文干起兵，企圖陷害在仁智宮的太子，不就是這個意思嗎？大大方方說唄，都是過去式了，還能翻案怎么著？

　　“啊，那豈不是……”他又用上了套路，說出似有還無的廢話。

　　“對，豈不是奸細(xì)就在本宮身邊，就在這東宮！”太子猛然一拍桌子。

　　魏征解釋道：“這皇太子印璽，殿下從不離身，唯有就寢時才會放于枕邊。宇文穎的假手諭上竟然刻有真印璽，這是個危險的信號?！?p>　　“還有我中毒之事……”

　　“正是。那天殿下在府中自飲，可是你卻突然出現(xiàn)，說有人謀害殿下，還以身試酒，方有前日中毒之危。那細(xì)作從盜取印璽，到下毒謀害，行事愈發(fā)大膽，說明其幕后主使定有大動作！”

　　魏征攥緊了拳頭：“書臣，你為太子冒死試酒，忠心可鑒。自從進(jìn)入東宮以來，你行事才思機(jī)敏，行事果決練達(dá)，備受殿下器重。當(dāng)年殿下親征劉黑闥，也是你識破劉賊詭計，助殿下擒得賊首。殿下與我商議，決定請你找出東宮的家賊?！?p>　　“我……抓東宮叛徒？”

　　王晊瞠目結(jié)舌，差點(diǎn)將心中的實(shí)話脫口而出。

　　他王晊就是最大的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