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次遇到,你一定要和我打聲招呼,因為我一直都在等你啊
阿憶。
——————
22歲那年我很幸運(yùn)進(jìn)了一家市里的數(shù)一數(shù)二的三甲醫(yī)院當(dāng)護(hù)士,或許是上天憐憫我這個可憐蟲,終于讓我有了份可以養(yǎng)活自己的工作。
那天醫(yī)院來了個奇怪的少年,身邊的同事老是會偷偷扒著病房門瞧看那個穿著藍(lán)白條紋病服的少年。
我也跟隨她們看了眼他,病懨懨的神色,鏤大寬松的病服,可奇怪的是,無論門外的爭論聲有多大,他都一幅無關(guān)緊要不問世事的模樣。
那天正巧輪到我值班,我第一次和他有了交談。
我忘了他那時的神情,大概還是那幅淡漠,毫無情感的模樣。
他的聲音空洞似浸著深城十二月份飄的雪花,傳到我的耳朵,他說:“我是不是可以解脫了”
我不懂他說的解脫是什么意思,因為那時我確實不知道他的病情。
我以護(hù)士的身份笑著安慰他:“一切都會好的”
他那時暗淡無光的雙眼也沒亮起,只是朝我笑了笑。
后來同事和我說九號病床的男生患了腦癌,家人不放棄滿世界跑找專家找醫(yī)院,我們醫(yī)院也是他換來的第二十個。
莫明的,我心如一擊咔呲了一下,像溺水時卡住的呼吸道,遲遲喘不過氣,從那天起,我開始可憐起這個瘦弱肌骨的少年。
我每去他的病房時就看見他昏天暗地的嘔吐,待到他看見門外站著我時,他都立馬拿紙擦干凈自己嘴邊殘留的嘔吐物。
他好像不喜歡別人看見他的脆弱。
2018年,跨年當(dāng)夜,我?guī)闳チ耸兄行淖顭狒[的廣場看煙花,倒計時我說:“這是上天帶給我們一年最大的笑容,你看,天空開了朵花?!?p> 那天是我第一次見你笑,我才發(fā)現(xiàn),你臉頰兩側(cè)的是有酒窩的,像兩個漩渦,慢慢地,我陷入其中。
我問他,剛才新年倒計時他許了什么愿望,他看了我好久,再次笑了,說:“說出來就不靈了”
我猜,應(yīng)該是希望自己快點結(jié)束病痛的折磨吧。
這一晚是我見過他笑容最多的一次,最后我們要回去時,他坐在的輪椅遲遲推不動,我剛要起身查看原因,便聽見他開口:“叫我阿遙,遙遠(yuǎn)的遙?!?p> 我在心里默念了幾遍,仍覺得阿遙這個名字很不吉利,但也笑著應(yīng)他,:“那你叫我阿憶,記憶的憶,我會一輩子記得阿遙的?!?p> “阿遙會忘了我嗎?”這句話我說得很小聲,仿佛風(fēng)一吹就可以帶過。
可是你好像聽到了,扯著我的衣角,用慘白的唇瓣一字一音開口道:“不會?!?p> 隨后再次響起你堅定的聲音:“阿遙不會忘了阿憶,會記到很久很久,藏進(jìn)我的棺材里為止?!?p> -
那晚過后他的病情好像有了些好轉(zhuǎn),他好像更愛笑了,我很開心,這輩子都沒覺得那么開心過。
我在他病房的小柜子里放了一些糖,是為了他吃藥的時候舔上一顆散散苦澀的藥丸味。
可是我放了好多顆,一顆一顆堆積平鋪滿了小柜子,也沒見他拿過一顆。
那天碰巧看見他在喝藥,面前堆滿了一對五顏六色的顆粒藥丸,只見他不動聲色一個一個吞咽下去,沒有什么表情,連眉也不會皺一下。
我捧著那堆閃光糖紙的糖果遞到他面前,讓他抽出一顆來含著。
可能是他見我的神色有些嚴(yán)肅,隨意拿了一顆含在嘴里,咧著嘴笑:“好甜?!?p> 我被他那彎彎的眉眼和乖張的笑容給逗笑了,摸摸了光潔的頭頂,有點扎手。
經(jīng)歷過幾次開顱手術(shù),阿遙早就把以前濃密的黑發(fā)剃成了寸頭,我看著他肌骨分明修長的手指,鬼使神差握了下去。
我那時只覺得那雙手像是長年待在冰窯子一樣,冷得讓人心疼。
我用手上的余溫覆蓋著他的手,用嘴呼出暖氣,試圖讓他的手暖起來,但似乎沒有任何效果。
他看著我?guī)退∨膭幼鞒槌隽耸?,像在掩蓋什么似的。
隨后就聽到他開口,他說:“阿憶,謝謝你溫暖了我。”
說完頓了頓,又說:“可惜我這雙手沒能在冬天牽著你”
我盯著他那雙比之前有了點亮光的雙眼移至淡唇,慢慢地,附身親了下去,甜甜的西瓜味,是剛才他含的糖。
我再次握住他那冰冷的雙手,緊握著,不讓他有抽出的機(jī)會,我向著他的時候,臉上永遠(yuǎn)帶著笑,我知道,我喜歡上了這個笑起來是帶倆酒窩的男生、穿著藍(lán)白條紋住院服病懨懨的男生,但沒事,我打算一直喜歡他。
這一年冬天過得真快,我和他認(rèn)識了快半年。
他沒問過我為什么跨年夜應(yīng)該一家人團(tuán)聚的日子而我在陪他看煙花、許愿。
我從沒覺得我很可憐,就算從出生那天起就被父母拋棄,考上大學(xué)時還要計算路程的費(fèi)用,從小就看著別的孩子有父母帶去游樂場,沒羨慕過那些,高考時頂著大太陽在門外守著幾個小時,結(jié)婚時,有父親親手將自己的雙手遞給陪伴自己下輩子的男人。
我從小就沒家,也從沒渴望過要有一個家,直到遇到了阿遙,我只希望他快點好過來,快點可以給我一個溫暖的家。
阿遙,在遠(yuǎn)方的阿遙,近在咫尺的阿遙,快快好起來呀,快快一起給阿憶一個家呀。
-
那天我在外邊出診時收到了你父母發(fā)給我的好多條微信,信息內(nèi)容很多,我只看到了那句“阿遙病情惡化進(jìn)手術(shù)室了?!?p> 我記得明明我出門的時候,他還笑著說平安等我回來
我那天真的很慌急,連臉上掛了兩行淚都意識不到,我在市外的一個小鎮(zhèn)上做義診,離市里幾百公里外,我估算了一下,大概需要兩個小時。
我掐著鬧鐘,盯著手機(jī)信息界面看了好久,是我和阿遙的一張合照,是我偷偷拍的,阿遙總說自己沒有頭發(fā)不好看不敢和我一起拍,都說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我眼里,我的阿遙是最帥的。
到市里時,我收到了阿遙父母的信息,說阿遙脫離了危險,我心口端那塊大石頭落了下來,松了口氣,抹了眼角流落的眼淚,和臉頰遺留的淚痕,舌頭舔了舔嘴角那滴淚,是咸的。
老人們常說,傷心時留的眼淚才會是咸的,那幸福時留下的眼淚會不會是甜的呢,我沒幸福過,所以我不懂。
回到醫(yī)院的時候阿遙進(jìn)了重癥病房,我透著玻璃看了眼那張憔悴毫無生色的面容,心里哽咽了一下,分明早就入了夏,但是此刻的我如同進(jìn)入寒冬,瑟瑟地在寒風(fēng)中抖動著。
近在咫尺的阿遙,你聽到我托給你的夢了嗎?快些醒來吧,已經(jīng)夏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