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們并沒有全走,她們有些人本來就是遭了天災(zāi)背井離鄉(xiāng)謀求生計的,路過狼山的時候不幸被山匪擄上了山,阿笙說要在此地開個善堂,便有幾個人走出來將手里的銀子放到她手里,說要留下跟她一起,阿笙沒拒絕,只說要拿銀子把村里的房舍重新修一修。
她們本來就都是苦命人,同病相憐,能留下來做個伴,對彼此而言都是件好事。
江子岳的腰傷好得很快,城中醍醐醫(yī)館的大夫細細給他診治了一番,言明只是輕輕傷到了筋肉,聶卿處理得也及時,只需要多休養(yǎng)幾日。
也不知道那大夫給他用了什么靈丹妙藥,不過兩三日的功夫,聶卿進縣城看他的時候,見他腰上只貼著一皮黑色的膏藥,正坐在后院的書桌前奮筆疾書,旁邊還堆著一沓兩指厚已經(jīng)寫好了的紙。
是寫給林家村人的祭文。
江子岳抬頭看見了她,沒說話,自顧自地把頭埋了下去,硯臺里的墨水只有淺淺一層底了,也不知道他坐在這寫了多久,聶卿沒打擾他,走向后院自己的房間。
醍醐醫(yī)館在縣城里很是有名,醫(yī)館里的大夫平日都是義診,給人治病只收藥錢,遇上家境過于貧寒的,連藥錢也不要人家的,聽周方說這好像是江子岳母親的私產(chǎn),后院寬敞得很,房間雖然簡樸,但被褥都透著一股藥香,松軟的棉花把聶卿攏進夢里,一夜好睡。
第二日江子岳起得很早,聶卿晨起在后院里練刀,一套刀法還沒走完,就看見江子岳帶著兩個人走了進來,那兩人作挑擔郎裝扮,一人肩上挑著滿滿兩筐香燭和紙錢,一人肩上挑著兩棵常綠的松樹。
四人走回了林家村,一路上沉默不言。
祖墳地上的紙錢還沒漚掉,江子岳擺了祭儀,一一將香燭安置在眾多墳前,他從懷里摸出那連想了幾日的祭文,在村長那塊木牌前慢慢跪了下來,煙火升騰,舔舐著單薄的紙頁,香火的味道一時間有些嗆鼻,江子岳咳嗽幾聲,對著村長的碑磕了三個頭。
他將那兩棵松樹種在了林家祖墳地前。
村長在阿笙與林二郎的大婚之日曾經(jīng)神神秘秘地問他,算命的說在祖墳地上種兩棵松樹可以福澤后人,這話到底是不是真的,等阿笙有了孩子,是不是也能像他一樣做個狀元郎。
他說肯定會的,還暗自默了好幾本書,送作賀禮。
但如今松樹雖長青,只能對著累累墳冢了。
聶卿拍了拍江子岳的肩膀,道:“代瑚,死者長已矣,這件事于你而言同樣是無妄之災(zāi),你無需自責(zé),”她的目光望向縣城的方向,“阿笙姑娘有意將林家村改做善堂,收養(yǎng)那些無家可歸的孤兒為徒,我聽人說,醍醐醫(yī)館是你母親的私產(chǎn),你不如讓她們合作。”
“雖然有嬸子們幫忙,但是收養(yǎng)孤兒,教他們讀書習(xí)字恐怕也很艱難,你不如出面牽頭,從縣城里請個會識文斷字的讀書人,讓他來教孩子們,束脩由醍醐醫(yī)館出,等這些孩子能獨當一面了,再讓他們?nèi)ヵt(yī)館里做工?!?p> 江子岳眼前一亮,立馬認可了她的提議,他給錢讓那二位挑擔郎自行回了縣城,自己跟聶卿則去到了村里。
阿笙接受了江子岳的好意,周方站在旁邊也連連稱善,提白又從縣城里背回來一包銀子,阿笙不肯接,被周方強按在了手里,他道:“錢財對我而言不過是身外之物,但在阿笙姑娘手里能變作治病救人的利器,若是那些孩子真能個個都成大夫,不知道大燕會少多少苦痛離別?!?p> 她性格落落大方,便也沒再推辭。
江子岳見到阿笙臉上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堵在心口的大石頭終于放下來了,他如初見一樣,對著阿笙行了個大禮,起身告辭了。
眾人走出村外,周方臉上掛著的笑終于被摘下來了,他握住江子岳的手腕,沉聲道:“代瑚兄恐怕今日就得動身去西疆了,戰(zhàn)事有變,迦婪若逃了!西戎人蠢蠢欲動,恐怕不會真按降表上所說乖乖認下那紙協(xié)議?!?p> “什么?!”江子岳驚叫出聲,一團血氣直沖大腦,“怎會如此,迦婪若是叛臣,現(xiàn)今西疆暫由沈大帥坐鎮(zhèn)中軍,看管甚嚴,他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聶卿腦中也一團亂麻,聶河與聶稔戰(zhàn)死西疆,她一直懷疑是西疆軍中有人里通外敵,牛頭崮不是個伏擊的好地點,若是想包圍,很容易就會被人撕開個口子,而且此地并非什么必爭之地,聶河借道牛頭崮必然是想打西戎聯(lián)軍一個出其不意。
而且大軍陳兵樓蘭邊境,隨時都有可能進攻,如果不是有人傳出消息前線乃是佯攻,迦婪若是如何得知會有人從牛頭崮過,從正面戰(zhàn)場直接帶走了一萬人馬來圍?
現(xiàn)在他竟然能從重兵把守下逃了?
“是,圣人已經(jīng)下旨點沈?qū)④娂嫒挝鹘娭鲙洠敝芊矫嫔溆?,那雙桃花眼中殺氣隱隱流轉(zhuǎn),“以武此次也是要前往西疆投軍,你二人結(jié)伴,務(wù)必要在半月之內(nèi)到達佛母城?!?p> 江子岳看著周方,一時間竟然有些語塞,周方此刻通身的氣質(zhì),竟然與他一位京中所認識的故人有些相似。
“周兄如此篤定,可是得知了什么消息?”聶卿盯著周方的眼睛,緩緩問道:“西疆軍并沒有大亂,沈?qū)④姴粫潘蓪ξ魅致?lián)軍的警惕,哪怕迦婪若逃了,西戎聯(lián)軍內(nèi)部也并非鐵板一塊,戰(zhàn)事不會突然急轉(zhuǎn)直下——”
“北疆有異動,”周方打斷聶卿的話,“我懷疑此次西疆的戰(zhàn)事,不只是西戎人,還有北蠻人在里面渾水摸魚,甚至更有可能,這次戰(zhàn)事,是西戎人和北蠻人聯(lián)手?!?p> 在場眾人心下劇震,聶卿蜷起了手腕,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大燕地處中原,疆域廣闊物產(chǎn)豐饒,可是邊境一直不太平,北邊的草原緊鄰著北蠻人的格滿部落,西邊則挨著擅長在沙漠之中隱匿身形伏擊制勝的西戎人,南邊有擅長使毒與馴化百獸的塔可十二寨,東邊臨著廣闊的海域,大燕的海外商貿(mào)十分發(fā)達,但是近些年海上常有東瀛倭寇海匪侵擾商船,普通的商人壓根請不起鏢局護航,因此這幾年出海做生意的人少了許多。
大燕自太祖皇帝開國以來已經(jīng)有兩百余年了,至先皇那一代,已有頹勢,一直到隆慶帝登基,宵衣旰食勵精圖治選賢舉能,又有名將出世,花了近十年的時間才將江山朝局穩(wěn)定下來,塔可十二寨自大燕開國為太祖皇帝所收服,在之后二百年間倒是從未生過二心,是大燕在南邊最忠實的盟友。
倒是北蠻人和西戎人,時不時就來邊境騷擾一下,但七年前,格滿部落的狼王木柯爾被獨目二郎沈逢川一箭射死,幾位王子爭奪狼王之位,格滿部落陷于內(nèi)戰(zhàn),隱隱有分裂之勢,再也沒有南下打秋風(fēng)掠奪牧民的牛羊了。
西戎人則不然。曾有西域行商道:邊沙西域地,十六國稱王。那一片黃沙瀚海之地,林林總總立著一堆小國,這些國家雖然國土沒多大,但是非常樂意于彼此征伐,也不知到底打了多少年,等再有胡商進入大燕販賣香料絲綢珠寶之時,人們就只知道那片沙域,如今是十六個國家稱霸了。
近兩年,為首的樓蘭國出了一個迦婪若王子,此人長于智計,能征善戰(zhàn),說服了十六個國家結(jié)為聯(lián)盟,共同對大燕開戰(zhàn)。
周方所得知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北蠻人跟西戎人聯(lián)手,他們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