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鴿小睡 二

　　趙珂珂今日要去蔣先生家中取書，最近幾日慕名而來探訪蔣先生的人甚多，導(dǎo)致蔣先生最近幾日都無法授課。蔣先生先是在講書臺致歉，而后讓每個學(xué)生找個時間去他家取書，這是給每個學(xué)生的課業(yè)。

　　天空微微翻起魚肚白的時候趙珂珂就起床了。先是給騾子喂了食，然后才是去廚房做早飯。在趙珂珂給騾子喂食時，騾子只管埋頭苦干，從趙珂珂進騾房一開始就沒給趙珂珂正眼看，惹得趙珂珂怒罵了一句白眼騾子。騾子似乎聽懂了趙珂珂的言語，尾巴一甩，將嘴里咀嚼的食渣吐在一側(cè)，氣的趙珂珂半天沒說出話。

　　做飯之時突然想起，蔣先生一向很厭惡那君子遠庖廚的花花道理，鄉(xiāng)下傳聞蔣先生是個怕老婆的人，很難想象蔣先生那樣儒雅正派的人物竟是個怕老婆的稀罕物種，所以很多人都當(dāng)個笑話聽罷了。畢竟蔣夫子的過往人盡皆知，一個在京城最大讀書臺敢當(dāng)眾呵斥王爺?shù)娜嗽趺聪胍膊皇莻€怕老婆的人。鄒小雨屢次詢問，趙珂珂只是一邊笑一邊摸頭，對于此事閉口不言。

　　換上了與昨日不同的棉麻青衫，趙珂珂知會了父母一聲，便出門而去。至于他那便宜爹媽幾時起，還得看昨日老爹的狀態(tài)如何。

　　趙珂珂家算得上是趙家鎮(zhèn)數(shù)一數(shù)二的有錢人家了，他爹趙有財在吉祥城置辦了好幾處地產(chǎn)，甚至還在紙墨街買了一處房產(chǎn)來售賣面食，名“趙家小面”。為此有無數(shù)城中老爺給城主反應(yīng)，趙有財這一行徑乃是羞辱紙墨街的書香木器，城主大人被上報的不耐煩了也是終于下達了一句：“竹子樓的店主甚愛他家面食，蔣夫子每次路過紙墨街都要吃他家一碗面?！敝链酥螅埬值纳啼佒髟僖矝]人說過此事，只是每次看著油煙從他家的鋪子傳到紙墨街頭，那膈應(yīng)的畫面都要成為好多鋪子主的心病了。

　　雖說趙有財如此有錢，可為人處事是出了名的摳，鄒小雨對其觀感并不好?？哨w有財哪怕如此有錢也不愿意搬到城里去住，當(dāng)個高高在上的城中人。給出的理由是這趙家鎮(zhèn)是其祖上產(chǎn)業(yè)，哪怕如今空有名頭，卻也不能讓堂堂趙家鎮(zhèn)沒了趙家人，說不得過個百年，趙家鎮(zhèn)叫了朱家鎮(zhèn)或是王家鎮(zhèn)，他這就算背棄祖宗產(chǎn)業(yè)，哪怕以后下去了見著幾位先祖估摸都少不了責(zé)罵。鄒小雨知道后對他感觀好了許多，可終究是每次看著那溫溫柔柔的趙姨受了趙有財?shù)奈?，次次捶胸頓足，感嘆上天無眼。

　　趙珂珂的性子就隨了他娘溫溫柔柔的脾氣。但她娘處事卻落落大方，不知怎么瞎了眼看上了趙有財，要說憑借趙姨的身段與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手段找個城中人想必也是綽綽有余。

　　鄒小雨曾親眼目睹蔣先生家訪趙家，趙姨和蔣先生一對一答，舉手投足落落大方，哪怕面對的是赫赫有名的大夫子也是不卑不亢。倒是那趙有財平時在趙家鎮(zhèn)人面前氣宇軒昂，遇到了蔣先生卻緊張的難以自耐，甚至將那茶水打翻了去。場面一度窘迫的讓站在旁邊趙珂珂漲紅了臉，鄒小雨當(dāng)時站在院子里看著房內(nèi)差點沒笑出聲。最后還是趙姨打掃了場面，像是在做一件再稀疏平常不過的事一樣。如此大方得體的趙姨平時在家對趙有財卻是百依百順，平時見著鎮(zhèn)上人也總是掛著微笑。

　　趙姨對鄒小雨很好，經(jīng)常塞給他一些吃食。知道鄒小雨家中就他一人，怕他孤單，每逢逢年過節(jié)也要邀請鄒小雨去他家做客。鄒小雨這輩子唯一一次見趙姨生氣就是那次家訪后，她讓趙珂珂跪在院內(nèi)，問趙珂珂是不是嫌棄他老爹丟人，趙珂珂沒說話，埋著頭跪在院中。倒是趙有財幾次都想扶他起來，被趙姨嚴厲的眼神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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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近早上才睡著，醒來之時又是響午了，鄒小雨覺得自己的作息時間有些紊亂了?？粗磉叺狞S皮書，鄒小雨腦子一陣頭疼，他毫不懷疑這本武功秘籍的真實性，中年男人手持的玉佩以及那讓全街道人消失的本事無一不在證明這本黃皮書的厲害。

　　可鄒小雨并不想沾染這些是非，鄒小雨和其他憧憬江湖的同齡人不同，他不是沒有見過山上人，相反他原本也有條登山路，只不過他自己選擇了鄉(xiāng)野小徑。

　　鄒小雨一直知道他父母不是普通人，普通人怎么會被追殺，普通人又怎么會與山上神仙打交道，本該在這個應(yīng)該向往江湖的年紀，他不愿去了解，也不愿去深究，更別說報仇了。

　　他一直都清楚，他是一個懦弱的人。

　　他怕死，怕以后有了自己的家庭，溫馨的家庭一夜毀掉，他怕自己的孩子一個人渡過無數(shù)長夜。

　　數(shù)年前，鄒小雨第一次登上蜀南山，也是第一次見著山上神仙。他見著百尺高的巨石柱掛著紅銹的鎖鏈，他見著遙不可及的臺階直通云霄，他見著竹欄旁的青袍神仙踏劍拔地而起。一切都是那么讓人覺得驚艷，世界的廣袤在孩子心中開了一座別樣的門。

　　直到他見著血跡斑斑的白布裹著他父母的尸體，那位山上神仙或許并不知道，他用手去遮擋孩子的目光，卻并沒有遮嚴實，那手指縫里的一切才是孩子的世界。

　　所以當(dāng)那位目光慈祥仙氣飄飄的老神仙看著孩子，試探的指了指那通天的階梯之時。鄒小雨平靜的搖了搖頭，指了指身后那條下山回家的小路。

　　伸了伸懶腰，鄒小雨打定主意不去碰這本秘籍，他將書本與玉佩都放在老木柜的最下層，將柜中的二兩銀子取出，他準備去購置一點食物以及生活用品。

　　購置這些尋常的用物就沒有必要去吉祥城置辦了，鎮(zhèn)上就能夠買全。他還記著要給趙姨帶點她愛吃的糖果，以及過段時間就是重陽節(jié)，還需置辦一些東西，這二兩銀子肯定是夠用了。

　　鄒小雨對于趙姨一直很感激，可以說沒了趙姨他基本難以活過那無數(shù)個歲月。無論是深夜在門口出現(xiàn)的食物，還是讓趙珂珂不經(jīng)意間送來的零食。所以現(xiàn)在鄒小雨有氣力了，能掙錢了，他就愿意去給趙姨買一些首飾胭脂，哪怕值不了幾個錢，趙姨也是會很開心的收下。

　　當(dāng)初剛下山時，一些山上神仙還來看他，帶了一些吃食，越到后面就無人問津了。有很多時候鄒小雨都要撐不下去了，忍不住登山找那些老神仙，在猶豫掙扎之時，趙姨就會悄悄的將食物放在他門口。

　　所以說哪怕這些食物對于家大業(yè)大的趙家來說不值一提，鄒小雨也是格外珍惜這份情誼，畢竟這些食物對于山上神仙來說可能更是值不了幾個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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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先生認真的看著桌對面把玩著玉佩的中年男子，再三確認后緩緩說道：“真沒想到你還活著啊，我還以為你早就死了?！?p>　　中年男子舔了舔嘴唇：“我要是死了，誰給我那傻徒弟報仇呢？當(dāng)初叫他認真學(xué)劍，認真學(xué)劍，就是不聽。這下好了，連人帶全家都給殺了?！?p>　　蔣夫子皺眉看著這個一臉平靜卻渾身帶著殺氣的大劍仙：“你來是想問我那群人的路數(shù)？全死了，自殺的?！?p>　　中年男子沒說話，從懷里掏出一根蠟燭，用手輕搓，一縷白煙飄過，蠟燭點燃，明明是大白天，屋子卻仿佛黯淡了幾分，只有這蠟燭所照之地有著些許光亮，燭火也是搖搖欲墜，仿佛隨時要熄滅的模樣。

　　他靜靜地等著這位蔣夫子給他滿意的答案。

　　蔣夫子看著這只蠟燭，嘆了一口氣。

　　“我沒有想到他們會那么胡來，我和蜀南山的人趕到的時候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蔣夫子不敢看他的眼睛。

　　中年男子依舊沉默，等了一會兒，起身要走。

　　“我們對不起你?！笔Y夫子站起了身，語罷就要對男子行儒家鞠躬之禮。

　　中年男子一揮手，蔣夫子不受控制的坐回原位。仍是平靜的說道：“臭老頭來還差不多，你還不配?！?p>　　中年男子走出房門后一道聲音傳回房間：“書教的不錯，繼續(xù)保持?！?p>　　蔣先生看著那位時日不多的劍仙步履蹣跚的走出房門，蔣夫子能感受到他的失望。對蔣夫子的失望，對山上人的失望，對江湖的失望。

　　蔣先生看著那已經(jīng)熄滅卻青煙不斷的蠟燭，反復(fù)呢喃地說道：“不該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