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南山下，趙家鎮(zhèn)。

　　鄒小雨醒來時分已近正午，昨夜刻了一晚上木雕，鄒小雨仍覺得雙目澀苦，腰酸背疼。但是當(dāng)他看到桌上那一座栩栩如生的鴿子木雕，心中滿足得意仍是壓過了一夜疲累。

　　起床穿戴好衣物，這身樸素干凈的棉布衣衫跟了他七八年了，只有在進(jìn)城的時候才穿戴，平時在鎮(zhèn)上都是麻布裹身。這身棉布衣衫是當(dāng)初他給城里一家新開酒樓當(dāng)跑堂足三月才掙來的，由此他格外珍惜。平時都是放入家里老木柜，再用樟木蓋壓上方，每逢烈日好天氣還都要置于院宅曝曬，說是院宅其實也不過是在小瓦房外用柴木搭建的一圈圍欄罷了。

　　鄒小雨攜上數(shù)日雕成的木雕鴿子，從老木柜里取出昨日買的饅頭和鄰居家贈的地瓜干，小心翼翼放入麻布包裹里，挎上肩膀后出門用荊木條關(guān)好門窗，咪咪眼看了看天上烈日白云，低頭出門去。

　　今個運氣倒挺不錯，半路上遇到了趙有財家的小子趙珂珂，趙家小子正用騾子拉著一車玉米面和他娘做的地瓜干準(zhǔn)備拉到城里售賣，鄒小雨打了聲招呼便毫不客氣的坐上了騾車，騾子走了兩步似乎覺得身后重量不對，一路上哼哼唧唧，氣的鄒小雨狠狠拍了拍它的屁股，罵了句吝嗇鬼，家里人小氣帶著騾子都小氣。

　　趙珂珂倒是不生氣，坐在騾子上一路都笑呵呵的看著沿途的山野，偶爾被一兩只蛾子蝴蝶吸引去注意力。只有途徑桿子坡的時候，一直盯著坡下的一戶人家，目光卻顯得局促起來。

　　鄒小雨終于忍不住吐槽：“看都能看出花來？你莫非修得那傳說中采花大盜陳有義的閉眼神通，可看破房門一探閨中風(fēng)光？”

　　趙珂珂有些惱火：“真不該將你帶到蔣先生那里去旁聽學(xué)書，蔣夫子一肚子圣賢道理到了你這不過是將那粗鄙語言變得堂皇了些，字沒認(rèn)幾個，蔣先生陰陽怪氣的功夫倒是被你學(xué)去十之八九。”

　　鄒小雨哈哈一笑：“蔣先生沒教過你非禮勿視嗎？我就不信那書中自有顏如玉，不知那胭脂人兒是否與那朱繡繡長得一樣別致！”

　　被戳破心事的趙珂珂瞪大眼睛扭過頭狠狠的看著鄒小雨，咬牙切齒的說道：“你偷看我書？”

　　鄒小雨看趙珂珂像是動了真火氣，連忙打著哈哈：“那天在窗外等你不經(jīng)意間看到的?！?p>　　隨著日頭漸漸升到騾車兩人頭頂，騾車也終于到了吉祥城，鄒小雨到了吉祥城就跳下騾車，給被他一路調(diào)侃的趙珂珂揮了揮手，大搖大擺的走進(jìn)了吉祥城。兩人分道揚(yáng)鑣，鄒小雨去的是那售收擺飾古玩的紙墨街，而趙珂珂則要去油果巷子賣他家的玉米面和地瓜干。

　　趙珂珂看著鄒小雨大搖大擺的從守城官兵旁邊走進(jìn)去，還不時用斜眼審視著官兵的衣著，不得不說頗有幾分官老爺?shù)臍鈩?。一些老兵倒無所謂，一些新兵則是牙癢癢，這廝沒那些富貴人家的錦衣玉帛，這囂張跋扈的氣焰倒是絲毫不落下。

　　就在一位守城官兵終于忍不住要攔下好好盤問之時，趙珂珂猛的隔在兩人中間，并將手里的地瓜干和一些銅錢放入官兵懷中，賠笑解釋道鄉(xiāng)下人家不懂事，官老爺莫要怪罪。

　　官兵看著牽著騾子車的趙珂珂，總覺得覺得有點眼熟，突然想起前幾天那位大名鼎鼎的蔣夫子在城中布設(shè)解疑臺，隨身跟著的研墨書童不就是這位嗎。趙珂珂著裝與那天不同，那日一身青衫，頗有幾分大夫子的氣勢，今日則是樸素簡便了許多。

　　官兵一邊感嘆道小夫子的平易近人，一邊點頭著放行，惡狠狠的剮了鄒小雨兩眼：“今日若不是小夫子求情，定要讓你吃盡苦頭。”

　　鄒小雨滿不在乎的轉(zhuǎn)身就走，趙珂珂則是賠笑著離開，身后的幾位官兵感嘆道，如此平易近人的小夫子怎么會與這樣的人廝混在一起，可千萬別讓那一身的浩然讀書氣，沾染了這小子幾分俗塵。

　　很快到了紙墨巷，鄒小雨熟練的尋了個地頭擺放著他的木雕，雖說來的時間太晚，好的地頭都給人占了去，可這片地盤也算得上好地方，畢竟對面就是鼎鼎大名的竹子樓。

　　竹子樓里面古玩居多，文物墨寶也不少，許多京城游學(xué)來的大家子弟也喜愛來此購置筆墨，當(dāng)然說是游學(xué)，大多也是奔著蔣夫子的來的。至于學(xué)得幾分夫子道理，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是有所明悟還是得了個蔣夫子不記名弟子的稱呼，對他們來說似乎也并不重要。畢竟很多大富人家對于子孫后代舞文弄墨都或多或少有些反感。許許多多的江湖風(fēng)流傳聞就是被這些“不肖子弟”用自以為是的筆墨擺弄出來，其中刻畫青樓女子的更是居多，其中不乏良品，但大多也是毫無營養(yǎng)的污文陋語，難登大雅之堂，甚至比不得那說書先生的薄唇輕言。

　　鄒小雨靠在攤子后的槐樹旁，微咪著眼曬著太陽準(zhǔn)備小睡一會兒，他可不怕有人偷他的木雕，要知道這可是吉祥城，蜀南山腳下最大的城，經(jīng)常會有山上人來體悟民生，更別說會每一個時辰會有士兵巡邏，而紙墨街又是重點巡邏對象。沒幾個小毛賊敢在這里偷東西，而那些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偷大盜也看不上他這手工木雕，值不了幾個錢。

　　就在鄒小雨迷迷糊糊快要進(jìn)入夢鄉(xiāng)之時，一位佩劍中年男子路過看了看他的木雕白鴿。鄒小雨一下起了精神，立刻盤腿坐起來，向著這位看起來就是有錢人的中年男子介紹起了他的木雕，中年人神色古怪的看著鄒小雨，看的鄒小雨心中發(fā)顫，這位老爺別不是有什么龍陽之好吧，看他這樣子說不定就會點武功……

　　胡思亂想著，鄒小雨反應(yīng)過來差點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這里可是吉祥城！誰敢在紙墨街胡鬧！就是那城主大人也不敢亂來！想到這，鄒小雨定了定心神。

　　中年男子皺眉道：“你這木雕手藝哪里學(xué)的？手力不足，過刀不穩(wěn)。可這鴿子神意做不得假，你是如何做到刻物不精，神意猶存的？”

　　鄒小雨看著衣著華麗的中年男子，又故作猶豫的說道：“這都我家傳承好幾十年的老物件了，傳男不傳女，傳長不傳幼。據(jù)說是當(dāng)年一個大師的絕筆！先不說手藝，您看看這用料，這雕刻的手法，刻一個怎么也得花好幾年的工夫。公子我看您氣宇軒昂，與這木鴿子著實投緣，我也忍痛割愛，五兩銀子賣給公子了。”

　　中年男子并未搭話，嘴巴一抿：“你姓甚名甚？?！?p>　　鄒小雨低下頭，心想這家伙看來也不是個好糊弄的主，得說個大戶人家?；Ｋ室鈱⒙曇舭胃吡艘欢?。

　　“我姓趙，叫趙柯柯，你可以方圓打聽一下我趙家可是有名的大戶，如若不是手里缺錢上春滿樓喝上兩杯，我可不敢將家里東西拿出來變賣?！?p>　　中年男子擺弄了一下不知從哪里拿出來的玉佩，拇指輕輕劃過玉佩凹進(jìn)去的刻痕，像是在仔細(xì)思考回憶，而鄒小雨卻是神色一震。

　　中年男子閉上雙眼，輕嘆道：“原來如此……”

　　“小兄弟，你這鴿子木雕與我很有眼緣，可我身上沒帶多少錢，要不你我以物易物？”中年男子一邊蹲著摸自己的玉佩，一邊用手摸著鴿子木雕。

　　鄒小雨立刻說道：“換這玉佩？行！”

　　中年男子先是微微一愕，隨即大笑道：“原來你是把我當(dāng)成冤大頭了啊哈哈哈，這玉佩可不行！我用一本武功秘籍與你置物如何？”

　　鄒小雨皺緊眉頭：“不換！是你把我當(dāng)成冤大頭了吧，最少二兩銀子！”雖說鄒小雨明顯是在獅子大開口，宰人手段極狠，這木雕按市場價格頂天也就兩串銅錢，還是頗有溢價。中年男人倒也不惱，微笑著看著鄒小雨，見鄒小雨神色堅定，哀嘆一聲：“看來今日要當(dāng)一次惡人咯?！?p>　　鄒小雨神色緊張，這人是想強(qiáng)搶，這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鄒小雨剛想大聲呼喊，可嗓子怎么也發(fā)不出聲，全身也癱軟，不知為何怎么都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男子將鴿子木雕放入懷中，大搖大擺的走了。鄒小雨咬牙切齒的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突然發(fā)覺到不對勁，原本熱鬧的街頭，空無一人……

　　鄒小雨醒來的時候，已是晚上，還是趙珂珂專門來紙墨街找到并叫醒他。趙珂珂叫醒鄒小雨之后便轉(zhuǎn)身去解開系在騾子身上拴在槐樹上的繩子。鄒小雨一覺醒來以為是自己做了個夢，可看到麻布上已無白鴿木雕的影子的時候，冷汗一下打濕了內(nèi)衫。原本應(yīng)該是置放鴿子木雕的地方，此刻放著一本黃皮書，上面赫然三個大字《小睡》。

　　鄒小雨罵娘道：“活見鬼了，他媽的到底是神仙還是妖怪。”

　　可當(dāng)鄒小雨摸到書籍下的二兩銀子的時候，歡喜地笑道：“看來是神仙老爺?！?p>　　趙珂珂只當(dāng)他又在發(fā)一些奇怪的牢騷，當(dāng)作沒聽到，自顧自的解著繩子。解了半天都沒解開，騾子都有點不耐煩了，悶哼兩聲踏了踏蹄子。趙珂珂學(xué)著鄒小雨的樣子，狠狠的拍了一下騾子頭：“嘿喲你這小畜生，要造反啦？”騾子立馬乖巧起來，安安靜靜地等著趙珂珂解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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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滿客棧，近幾年在吉祥城新開的客棧，僅用幾年就超過以前的吉祥客棧，一越成為吉祥城最大最好最火爆的客棧。天字號中，一名中年男子坐在桌邊，桌上放著配劍與一座鴿子木雕，男子用手摩挲著玉佩，用拇指輕扣著凹陷處，緊緊看著木雕。男子并沒用客棧的煤油燈，而是點著自帶的蠟燭。燭火隨著男子思緒不斷飄搖，一會兒細(xì)細(xì)的拉長至三四尺有余，一會兒分出無數(shù)個細(xì)杈，而男子在不斷變換的燭火下，神色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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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鄒小雨到家之時已是深夜，他在騾車上吃光了自帶的饅頭和地瓜干，還毫無自覺拿了些趙珂珂賣剩下的地瓜干。

　　到了家，鄒小雨躺在茅草鋪就而成的床上，直愣愣地看著屋頂，手里卻死死地攥著一枚從床頭老木柜最下面盒子拿出來的玉佩，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