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府書房內,陳云甫面帶尷尬的和邵質對面而坐。
而邵質的臉上則帶著郁悶和慍怒。
兩人都沒想到的事。
從刑部大牢出來之后,陳云甫先是回了趟照磨所,將翁俊博的口供封存,而后坐到下班便匆匆忙到了邵府,想著帶邵檸出去吃烤鴨。
小丫頭哪里愿意,說什么也不給陳云甫這個機會,結果陳云甫就耍起了無賴,嚷嚷胳膊疼。
邵檸哪碰過這種無賴,只能求助邵子恒,后者屬實是講究,陳云甫這邊眼色一到馬上點頭同意。
這還說啥,邵檸換了衣服,帶著羞赧和對游玩的期待和陳云甫出了家門。
結果就能和剛從皇宮回來的邵質撞了個面對面。
當場差點把邵質氣的腦溢血。
好家伙,自己在刑部住了不到一個月,自家閨女這就要被人拐走了?
“馬上給老夫滾回祠堂面壁去!”
邵質是個謙和君子,不便沖陳云甫這么位客人兼同僚發(fā)火,自然是只能喝罵邵檸。
小丫頭嚇得花容失色,委屈巴巴的扭頭照做,只是臨去前不忘狠狠剜上陳云甫一眼。
對此,陳云甫只能給到一個抱歉的眼神。
扭回頭再看邵質,尷尬的恨不能找條地縫鉆進去。
“跟老夫進書房。”
“誒?!?p> 低頭,如鵪鶉一般老實的跟在邵質身后進了書房,便就有了開頭的一幕。
書房內的尷尬持續(xù)了很長一陣子,陳云甫實在是被邵質看的受不了,硬著頭皮先開口說道。
“叔父今日怎么得閑回來了?!?p> “怎么,閑老夫礙事了?”邵質冷哼一聲:“老夫再不回來,我邵家的顏面怕是就要臭大街了?!?p> 話說的雖難聽,不過也能理解邵質此刻的心情,陳云甫唯唯諾諾不敢還嘴,只是訕笑兩聲。
曉得邵質心情不好,自己留著也是礙眼礙心,趕忙起身道:“那個叔父忙著,侄兒家中有事,先告退了?!?p> “你能有什么事,坐下?!?p> 邵質直接拆穿了陳云甫想要偷遛的打算,毫不客氣的說道:“你都有功夫帶我閨女去吃烤鴨,沒時間和老夫聊聊?”
正嘟囔著呢,邵子恒拎著一水壺推門走了進來,也是一臉的訕笑:“那個爹,我來給您添茶?!?p> 一看到邵子恒,邵質那就更來氣了,自己不在家,本指望邵子恒能守好家宅,也算是一個鍛煉了,結果可倒好,差點連親妹妹都送了人。
這是真敗家子。
邵子恒趕忙為自己正名道:“爹,這不是昨日我們出府閑游的時候,云甫和檸兒碰到了在城中縱馬的殺才,為了救檸兒,云甫還受了傷,我這,這才松了口?!?p> 邵質聽了這話便看向陳云甫,后者趕忙賠笑臉:“應該的,應該的?!?p> 前者不再發(fā)火,感慨道:“如此說來,你于檸兒還有救命之恩?!?p> “不敢不敢?!?p> 陳云甫不敢貪這份功,連連擺手。
一旁的邵子恒暗自撇嘴,剛才誰一口一句胳膊疼的耍無賴,現(xiàn)在到了邵質這反而裝起好人來了。
把茶添好,邵子恒不敢久待,連忙離開,重新將書房還給兩人。
邵質又沉默了許久后,突然站起身,在陳云甫驚愕的眼神中一揖到底。
“嘭!”
陳云甫起的急,以至于將身后的椅子都給帶倒,當下顧不得,只連忙去托邵質。
“叔父這是做甚,折煞侄兒,折煞侄兒了?!?p> 邵質卻是堅持著將禮行罷放起身,懇切道:“賢侄昨日救了檸兒,今日又救了老夫,于我邵家一家都有救命的大恩,老夫此禮當行?!?p> 這說的前半段還能理解,后半段陳云甫就不懂了。
救你閨女的事是我做的,不過我啥時候救的你?
不過很快陳云甫就反應過來。
“陛下準了?”
“準了。”邵質驚嘆于陳云甫的機敏,由衷言道:“如果不是云甫你這個提議,今天便為老夫不祿之日?!?p> 都鬼門關前走一遭的人了,說話還那么文縐縐,咋跟那翁俊博都一個德行。
陳云甫酸牙,不過還是先扶著邵質坐下,自己將椅子扶起,問著:“既然陛下準了,那這事說不準能辦成?!?p> 眼下,翁俊博一案最大的阻力在于翁俊博咬死口不供,而他之所以咬死口的癥結在他的家人身上。
找到翁俊博的家人,這案子就能突破。
浙江當局的幕后黑手已經將翁俊博一家藏了起來,如果是藏起來的話,那么圣旨到浙江之時就是翁家人出現(xiàn)之日。
翁家一家上下二十余口,想神不知鬼不覺的藏到毫無蹤跡可循無疑是不現(xiàn)實的,而藏匿著要并罪誅族,誰還敢藏?
“你就不怕,翁家人不是被藏起來,而是早已全部死于非命嗎?”
“不可能?!标愒聘V定道:“如今翁俊博在牢里,他背后的人想要翁俊博閉嘴,就必須證明翁家人在他們手里并且還得是活著,那如何能證明?!?p> “親筆信?!鄙圪|點點頭表示贊同,復又提出了自己的擔憂:“可你同樣也要知道,書信筆跡是很容易模仿的。”
“有些東西只有翁家人知道。”陳云甫笑笑,自信道:“侄兒敢肯定,在每一封信里,翁家人都會說些只有他們一家人才知道的隱秘,翁俊博是個聰明人,他不可能只憑借一封毫無營養(yǎng)的信就相信幕后黑手。
因此,侄兒斷定,翁家人一定還活著也必須活著,因為他們要是死了,翁俊博就不會再被幕后之人所掌控,圣旨一到,翁家人必能找到?!?p> 邵質眼中的贊許之色愈濃,贊嘆道:“賢侄有大才啊,如此老夫可以放心的將翁俊博交給你了?!?p> “???”
陳云甫傻眼,委實是迷糊起來:“叔父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由你來暫代老夫,替做翁俊博案的主審官?!?p> “萬萬不可!”
陳云甫嚇得跳了起來,連連擺手。當下更是顧不上邵質身份,苦著臉道:“叔父,翁俊博可是眼下國朝第一大案,更是最燙手的一塊山芋,侄兒不敢接也沒資格接啊。”
他一個小小的照磨,去當翁俊博案的主審官?
開什么國際玩笑。
就算可以,但這種決定也不是邵質有資格定的,決定權在朱元璋!
“正是因為他是燙手的山芋沒人敢接,老夫才不得不托請你?!?p> 邵質臉上浮出一絲笑,那笑容看起來如此淡然:“雖然陛下并沒有說要停老夫之職,可老夫心里明白,老夫如今就是一待死之人。
案子破了,老夫余生如何也是等待圣裁,不破,便可直接自刎以全家人。
陛下準了你的提議,心里對你已是認可,如今我讓你來代辦翁俊博案,對你而言是一個大好的機會,辦好了,功在你,你可青云直上,便是辦不好,過在我,也是老夫替你而死。”
辦好了,功在你,辦不好,過在我!
這是邵質拿自己的命來成全陳云甫啊。
就是親爹也不見得有那么好吧。
陳云甫當場傻眼。
便聽那邵質言道:“沒有云甫你,老夫今日已經死過了,現(xiàn)在多活一日陪伴家人,都是承了賢侄你的恩。
此事就這么定了,只要陛下不親自下諭,你便來替做這主審一職,大膽去做吧,千刀萬刃,都有老夫替你擔著?!?p> 陳云甫一直不懂什么叫君子之風,如今懂了。
所謂君子,不茍富貴,不懼生死,投我木桃當報之以瓊瑤!
念此不復多言,起身一揖到底。
“侄兒必竭盡全力?!?p> “好好好?!?p> 邵質大笑,扶起陳云甫勉勵道:“有云甫你在,老夫可以寬心矣。”
后者抬頭,猶豫道:“那侄兒有個不情之請?!?p> “但說無妨。”
“那個,能不能別讓令愛面壁思過了,到飯點該吃飯了。”
邵質一臉的豪情干云頓時僵住,許久后才放聲大笑起來。
“臭小子,你自己去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