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老人輕輕地擦了擦眼淚,笑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斯人已逝,魂歸九幽,吾等切不可令其死后不得安神?!?p> 老人搖了搖頭,自嘲地笑了一笑,嘆了一口氣,對秦觀問道:“我秦氏雖為隴右第一世家,在天下也是名聲在外,我秦寧渠雖也有上三境的修為,也能去長寧司一游替我那孫兒秦升討個公道!”
“而且秦升就算是犯了什么大錯,有什么過失,也不應(yīng)該被關(guān)押到長寧司中,白白地受凌辱,我秦氏一脈雖不在朝,但卻也有太祖皇帝趙匡道的金科玉律,一切自有我秦氏的家法處置?!?p> “但我卻不打算這么做,觀兒你可知這是為什么?”
老人的話帶著一番考究的意味,他這輩子見過了太多生死,對于死他已經(jīng)十分麻木了,心中雖然有悲痛,但卻也只維持了那么一會兒。
若是這事放在十年之前,二十年之前,他肯定打上長寧司,扛著棺材鬧到上京,為孫子秦升尋一個說法,但現(xiàn)在卻做不到了。
但現(xiàn)在的他不是過去的他,他比從前的自己更加透徹。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xué),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老人的年紀(jì)早已超過七十,現(xiàn)在已有兩百多歲,他雖還未達(dá)到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卻也看得比以往更為透徹。
現(xiàn)在他在意的是秦觀能否想明白秦升為什么而死?他在意的是秦觀能否明白自己不去庇護(hù),能否明白自己這番“無為”的內(nèi)涵!
秦觀聽完老人的問題,不由得皺了皺眉,祖父所言所行一定有他的道理,他這一生對孫子輩看中的,喜愛的只有兩人,一個是堂兄秦升,一個就是他自己。若依照他的性子一定會打上長寧司,鬧到金鑾殿,尋上一個說法,但祖父方才所說,他并不打算這么做,如此反常之行為,想來這里面一定有他秦觀看不到的地方,有他不明白的地方。
這也定是祖父所要考他的東西,想讓他發(fā)現(xiàn)的問題。
秦觀深吸了一口氣,靜下煩躁雜亂的心思,他低下頭仔細(xì)地思索了一番,在心底里暗自推敲了一會后,輕咳了一聲,緩緩答道:“祖父莫非是想讓我明白,堂兄雖死,然其神尚在?死雖死,卻又不死,生雖生,卻亦不生!生死這一事情,對于他已不重要!”
“若此時有無上妙法,能將堂兄他救活,卻也救活不了他,哀默大于心死,堂兄心中已存死志,今日就算再打再鬧,也于事無補(bǔ),不可挽回。如此說來,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
老人聽完秦觀的話后,臉上也出現(xiàn)了一絲笑意,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搖了搖頭,開口道:“觀兒,你的答案對也不對,你只猜到了其一,卻不知道其二。我之所以不去為你兄長去討一個說法,尋一個公道,并不只是因?yàn)樗拇嫠乐?,更重要的是因?yàn)樗耸茄车蓝?!他找到了生的意義,也找到了死的意義,他死的那一刻,已經(jīng)得道了!”
“子曰:朝聞道夕可死矣!”
“孟子曰: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p> “這是秦升的命,也是他選的路,更是他的道?!?p> “觀兒,你且記住,若有一日你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道,不要畏懼死亡,死便死矣,若是活下來,你便是偉大,不再是塵埃,這片天地都要為你慶賀!你堂兄秦升雖然表面看似溫潤如玉,乃是一個翩翩君子,但其內(nèi)心卻堅(jiān)硬如鐵,金剛不壞,一旦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大道,便是刀山火海,也要一跳而下!”
“即使沒有成就大道,沒有活下來,然而他殉道而死,死之時一定是笑口常開,即便被抓入長寧司的詔獄里,他也一定是自愿的,十年之前他便是搬山之境,一個搬山境的修士想要從下三境的少司命手里逃脫,那一定是輕而易舉的。何況你堂兄秦升武道超群,厚積薄發(fā),搬山境內(nèi)并無敵手!他想要逃,便是整個長寧司的少司命加在一起也攔不?。 ?p> 秦觀聞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搖了搖頭,眉宇中縈繞著一絲舒展不開的憤慨,心中也有一口不平之氣激蕩如雷,他用力地攥了攥拳頭,長吸了一口氣,看著那須發(fā)皆白的老人,咬了咬牙,道:“祖父如此說,意思是這事便這么的算了嗎?就不能到長寧司里去問個清楚,兄長他到底干了什么?憑什么就要被抓進(jìn)長寧司?”
此前,一直平靜如水的秦觀終于爆發(fā)了,他忍受不了祖父的殉道而死便不問個清楚,便不為兄長報仇的說法!祖父說的話,他明白,祖父講的道理,他清楚,祖父的意思,他也懂。
但是明白歸明白,清楚歸清楚,理解歸理解,懂歸懂,現(xiàn)在他不想聽祖父去講這些大道理,他只想祖父帶著他打上北地的長寧司,好好地舒展一下胸中的憤慨和不平。
此刻即便再多的道理,秦觀他也聽不進(jìn)去。
秦寧渠聞言,盯著秦觀的雙眼,緩緩問道:“觀兒,你想讓祖父如何?打上長寧司嗎?”
他的聲音無比平靜淡然。
秦觀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對。沒錯!”
秦寧渠聽后,緩緩站起身,大笑一聲,道:“既然觀兒想去,那祖父便陪你去一趟,咱們爺孫二人好好去鬧一鬧這長寧司!”
秦觀也跟著站起身,喜出望外,連忙問道:“祖父此言當(dāng)真否?”
秦寧渠輕笑了一聲,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秦觀點(diǎn)了點(diǎn)頭,繼續(xù)問道:“何時出發(fā)?”
秦寧渠輕輕地摸了摸胡子,笑道:“你想何時出發(fā)就何時出發(fā)?時間由你定便好!”
秦觀笑了笑,斬金截鐵般說道:“那就現(xiàn)在!”
秦寧渠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好!”
秦觀看著如此爽快的祖父,不由得皺了皺眉,很是不解地問道:“祖父為何如此?你方才不是說不打算去嗎?為何現(xiàn)在卻又如此爽快地答應(yīng)?”
秦寧渠聞言,輕笑了一聲,緩緩道:“不打算去可不代表不去!去與不去皆在一念之間!而且你的答案雖不全對,卻也令我很是滿意?!?p> “尤其是你小子說了句蘊(yùn)含無上妙理的話:死雖死,卻又不死;生雖生,卻亦不生!”
“而且祖父我自己??!也想去看一眼你兄長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