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5 微不足道的人
夜深人靜,緋紅之月高懸天穹。
對于所有疲乏了一天、勞累了整日的人而言,夜晚便是結(jié)束,但愛麗絲的夜晚卻還只是剛剛開始。
少女魔法師將房間的門窗關(guān)好,又拉起窗簾,這才脫下外套性質(zhì)的浴袍,躺在了柔軟干凈的床鋪上。
用夏季薄被將光潔的軀體裹起,她翻身從枕下摸出兩支小瓶,對著燈光將它們舉起。
密封的透明瓶身內(nèi),各自裝著幾根屬于女人的長發(fā),以及幾滴呈暗紅色的血液。
“碧翠斯夫人,特莉絲……”
她沉吟了一會,放開了其中一支小瓶,只握住另一透明玻璃瓶的瓶身,旋即安靜地閉上了雙眼。
她要入夢,從夢境中翻找出這兩人記憶中的重要情報。
頭發(fā)和血液能幫助她定位對方的夢境,成為信標(biāo),而學(xué)自夢魔的入夢法術(shù)……與這個世界的那些“夢魘”擁有的超凡能力相似卻不相同,但同樣都是夢境世界中最好用的通行證。
愛麗絲的首選目標(biāo)自然是那位碧翠斯夫人。
她不止一次地接觸過魔女教派的高層之一、被稱為“悼亡女士”的神秘魔女,而且還有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這個秘密本身似乎與原身為女性的魔女有關(guān)……
以上任何一點都足夠引起愛麗絲對這位歡愉魔女的注意,只可惜當(dāng)時沒有太多的時間供她追問,旁邊又還有個被虛假痛覺折磨的“女巫”特莉絲要處理,她只能選擇暫且壓下,把后續(xù)工作留到夢中解決。
現(xiàn)在,她將蟄伏于夢境的邊緣,只等被打上記號的獵物入眠,就能在對方的夢中找到答案。
愛麗絲嘴角帶有輕淺的微笑,呼吸綿長悠遠,仿佛自沉睡中見到了一場美夢。
而遠在偏僻郊外的瑞思蘭莊園內(nèi),魔女的聚會早已結(jié)束,擁有曼妙身軀與動人容貌的她們或是選擇繼續(xù)放縱這個夜晚的歡愉,或選擇讓體內(nèi)的火焰冷卻、從沉溺之中抽身離開,一切都任憑自由。
將衣裙褪去,碧翠斯夫人放任身體沉入滿是熱水與玫瑰花瓣的浴缸,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
今晚發(fā)生了不少意外。
那位險些擾亂正常晚宴秩序的不速之客,克蕾雅·西布利,無疑是一個相當(dāng)麻煩的變數(shù)。
在碧翠斯夫人看來,對方是一名強大的、即將晉升到序列5的“歡愉魔女”,來到自己舉辦的聚會自然是為了拿到相應(yīng)的魔藥配方,以及晉升所需的儀式條件。
這一點,從她將女巫特莉絲折騰的那副慘狀,就能感受得出——克蕾雅顯然深知“痛苦”的含義。
但令碧翠斯夫人感到詫異的是,女巫特莉絲受到了極大的刺激,身上甚至都遍布被指甲抓出的諸多血痕,精神狀態(tài)卻明顯比之前好了不少,再沒有抱著頭痛苦地喃喃自語,也不再突然出現(xiàn)情緒失控的異常舉止。
這女巫身上的失控前兆竟然消退了不少……
碧翠斯夫人驚奇之余又覺得有點惡心,她見過不少喜好受虐的人,但還從來沒聽說過誰因為這種扭曲快感而從失控中恢復(fù)的。
理所當(dāng)然的,特莉絲似乎對魔女克蕾雅產(chǎn)生了異樣的依賴……
她從清醒后就一直想要知道克蕾雅的去向,即便對方早已離開,而她只能前來請求碧翠斯夫人的幫助。
“下個月,如果有機會的話,你或許還能在這里見到她?!?p> 碧翠斯夫人當(dāng)時以這樣的言語堵回了她的后續(xù)問題,順便也掩飾了自己對克蕾雅同樣一無所知的事實。
按理說,克蕾雅應(yīng)該能從發(fā)展她成為魔女的那名教派成員手中拿到晉升相關(guān)的情報,但她卻選擇了更迂回的方式。
這很奇怪,也很異常。
還是該將這位魔女的事報告上去,請悼亡女士確認(rèn)一下她的身份……
規(guī)劃著近日安排的美艷魔女在熱水與香精的作用下逐漸感到困乏,披散著一頭微卷黑發(fā)的腦袋開始一點一點,似乎想要借此抵擋住睡魔的侵襲。
不過最終,她仍是在倦意中睡了過去,無聲地朝著夢境之淵滑落而去。
……
還不是“碧翠斯夫人”的“碧翠斯”,是一個出身于恩馬特港貧民區(qū)的孩子。
他微卷的黑發(fā)因為營養(yǎng)不良而有些發(fā)黃,他四肢瘦弱但腿腳靈活,他在大約只有七八歲大的時候就開始行竊,偶爾會裝成殘疾的乞兒,他在過早的時候就已染上罪惡,以它結(jié)下的果實充饑飽腹。
和貧民區(qū)許多單身卻帶著孩子的女人一樣,他的母親做著最下賤骯臟的皮肉生意,幾乎只能勉強填飽自己一人的肚子,根本沒法養(yǎng)活他,以及比他還小三五歲的妹妹。
聽說他的母親也曾有過風(fēng)光的時日,有幸被接到光鮮亮麗的大房子里住了一段時間,能坐在有躺椅的花園里悠閑地曬著午后舒適的陽光;但好景不長,當(dāng)時的他也過于年幼,根本不記得這段對母親而言最為美好的回憶。
總之,從他記事起,他就是和母親還有妹妹擠在狹小又骯臟的貧民區(qū)租屋里,每天看不同的男人爬上家中僅有的那張床,搖晃幾分鐘或是更短些的時間,就丟下幾個硬幣離開。
母親身上散發(fā)出的臭味一天比一天難以讓人忍受,漸漸地,那些曾經(jīng)每天都會出現(xiàn)的男人們也不再前來光顧。
母親似乎幾度希望讓他去挽留那些客人,他沒有照做,反而用泥巴將自己和妹妹涂得像是兩只泥猴子,縮到了房間里離那張床最遠的角落。
某日他帶著妹妹行竊回來,發(fā)現(xiàn)這個該冠以母親稱呼的女人再也沒能從床上起來。
這一年的他不到十歲,不知道自己與妹妹的父親分別都是誰。
他拋棄了自己先前的名字,重新又起了個,順便給妹妹也想好了新的名字。
哥哥彼耶爾,帶著妹妹碧翠斯,開始了他們的新生活。
畫面一轉(zhuǎn)。
彼耶爾與碧翠斯兄妹二人都長大了不少,看上去已是十來歲的少年男女了。
他們是這一帶最遭人白眼與厭棄的扒手和惡棍,小小年紀(jì)就加入了地下幫派,斗毆、偷盜、滋事恐嚇,除去殺人放火幾乎無惡不作。
然而他們很快便迎來了轉(zhuǎn)機。
某個自稱靈知會的組織找上了這對兄妹,并向他們開啟了一扇奇詭而神秘的大門。
超越凡人層次的神奇能力,非凡者,“學(xué)徒”和“刺客”……
為完成靈知會的試煉考驗,彼耶爾和碧翠斯的手上都沾上了鮮血。
這是他們第一次殺人,但絕不會是最后一次。
兄妹二人最終選擇了同樣的魔藥,“刺客”。
在扭曲虛幻的視野里,在快要逼瘋理智的針刺痛楚中,他們握緊彼此的手,先后跨入了非凡者的世界。
畫面再轉(zhuǎn)。
妹妹碧翠斯在魔藥掌握上的天賦比他更好。
但從上級口中得知秘密的卻是他——魔藥的力量,不是依靠掌控,而是應(yīng)去消化,消化自身則是扮演的反饋。
不過沒關(guān)系,他把這個秘密分享給了妹妹碧翠斯。
他們幾乎同時晉升了“教唆者”。
成為“教唆者”后,兄妹二人能一同參與任務(wù)的機會變得更少了。
好在,他們晉升前的最后一個任務(wù)是可以協(xié)力完成的。
彼耶爾與碧翠斯混入了一個巡回演出的馬戲團,隨著馬戲團的行進來到了某座閉塞的山區(qū)小村。
他們利用村民的愚昧無知,挑起爭端,煽動馬戲團與村民的對立,又破壞馬車,用炸藥炸毀山村與外界連通的唯一道路,掀起恐慌。
總?cè)丝诓怀^三十的村民,與十幾名馬戲團成員之間,爆發(fā)了難以想象的沖突。
而這僅僅只是個開始,血色的噩夢與驚慌如同瘟疫般蔓延開來,短短十余天過去,這座山村便再也見不到其他活著的生命。
除了兩位始作俑者。
作為通過試煉的獎勵,他們回到了繁華的城市,被帶領(lǐng)著來到地下,去面見高層。
但被扔到面前的卻只有一瓶魔藥。
能晉升序列7,能成為“女巫”的人只有一個。
“你們是沒好好聽清楚任務(wù)的要求嗎?”黑袍女人在惶恐不安的他們面前,發(fā)出怪異而尖銳的笑聲,“除了晉升者,其余人都要死在那場山村的慘案里,而現(xiàn)在你們回來了兩人,距離完成目標(biāo)還差一條人命……該怎么做,你們心里應(yīng)該明白吧?!?p> 彼耶爾和碧翠斯被送上了類似地下黑拳賽場的舞臺。
他們要在那瓶“女巫”魔藥失效變質(zhì)前,結(jié)束這場可笑至極的爭斗。
否則,他們的任務(wù)就將以失敗告終,兄妹二人都會被視作無用的棄子,得到廢棄處分。
妹妹碧翠斯寧愿自己死去,或是與他共同赴死,也沒有考慮過對哥哥彼耶爾揮刀相向。
但他不是這樣想的。
他覺得他們就像是被拴在燈光下的兩條狗,可笑又可悲地吠叫著,取悅著觀賞這場比斗的黑袍女人們。
她們就坐在觀眾席上,從四面八方投來賞玩的視線,發(fā)出笑聲。
“男孩是叫彼耶爾?聽起來不錯,但現(xiàn)在可以開始考慮成為女巫之后的名字了?!?p> “快點結(jié)束你妹妹的痛苦吧,不然你們就要一起去死了哦,哎呀,好可憐!嘻嘻嘻,又或者你們其實就是打算殉情?”
“再不動手,那瓶魔藥就該‘變質(zhì)’了,那可沒意思……讓妹妹喝下魔藥也無所謂吧,不過就是未來再多一個發(fā)瘋失控的怪物,何況她也不一定活的到那時候?!?p> “還沒有開始嗎?他還沒下定決心?也太磨蹭了吧,我都醞釀好假哭的情緒了,別浪費別人寶貴的時間啊。”
“……”
快殺了她。
所有女人都在笑著,叫嚷著,讓他快點殺了他的妹妹。
很簡單的,只要舉起手中的匕首,在她的脖子上用力扯開豁口,生命就會像流水那樣逝去,就和他們曾經(jīng)殺死的那些人一樣。
但是。
他們到底是為什么走到了現(xiàn)在的這一步?
想要活下去……就必須不斷地舍棄外物,連最為珍視的東西都不得不拋開?
不,這樣,這樣不對——
不知多久的靜默后,“碧翠斯”揚起了頭,環(huán)視四周,將那一個個黑袍的影子映入眼中,最后露出了冰冷決然的笑容。
“休想……我不會讓你們?nèi)缭傅?。?p> 她將寒刃的尖銳一端對準(zhǔn)了自己,然后刺下,拉開巨大的豁口。
沒有人為這段犧牲自己的感人兄妹情而喝彩鼓掌。
噓聲四起,魔女們發(fā)出了失望的嘆息。
場中只剩失魂落魄的“彼耶爾”,一步一頓地走到那瓶女巫魔藥前,混合著眼淚將它一飲而盡。
從這日起,再也沒有一個名為彼耶爾的人,她為紀(jì)念自己死去的“妹妹”,將名字改為了碧翠斯。
畫面逐漸暗淡下去。
當(dāng)視界重新恢復(fù)清晰,已成為“碧翠斯”的她正跪伏在一個女人身前,后者有著美妙的身段,黑袍邊角似呈現(xiàn)些許腐爛破敗感,用歌唱般的聲音說著什么。
而碧翠斯忠心虔誠地記下了她所說的每一個字。
“你做得很好,但仍需謹(jǐn)慎行事。你的兄長在最后為你創(chuàng)造出了一線生機,讓你得以借用他的身份存活下去……不,碧翠斯已經(jīng)死了,而你必須牢記你是誰?!?p> “我能為你提供幫助,但這是有限度的,即便能瞞過當(dāng)時在場的大部分人,也不可能騙過,那一位存在?!?p> “祂厭惡原本性別就是女性的魔女,所以你絕對不能晉升至序列5的‘痛苦’,那會引來祂的注視……”
“目前可以確認(rèn)的安全閾值,就是序列6的‘歡愉’,在獲得……的庇佑之前,你最多只能抵達‘歡愉’的層次。”
“我需要你來為我辦些事,一些不方便由我親自出面的,骯臟的小事……”
“等到時機成熟,你會見到我承諾的……在那之前,扼殺你的怨恨,收好你的憤怒……”
“我們是扭曲的,從源頭開始就被歪曲的、微不足道的可悲爬蟲,就連爬上棋盤、成為棋子的資格都不曾擁有……記住這一點,然后拼盡全力地掙扎吧?!?p> ——再往后,便是如今的“碧翠斯”所經(jīng)歷的一些事。
她歡笑,她沉淪,她哭泣,她苦痛。她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她同時也更加清醒地認(rèn)識到自己究竟是誰。
不知從何時起,藏于陰影中的旁觀者已悄然離去,只留下這個走馬燈般的夢境繼續(xù)演繹,不時變換著破碎的殘局畫面。
“呼……”
愛麗絲睜開雙眼,從那名魔女迄今為止的記憶沼潭中回歸到了現(xiàn)實。
不出意料,碧翠斯的回憶里的確存在著有用的信息,具備參考價值的情報。
但是,還不夠。
除去知曉了其他魔女對她毫無緣由的惡意、那個不知名諱的“祂”對真正女性的魔女的厭棄,其他的信息都太過曖昧模糊,只是徒增猜測罷了。
花了幾分鐘時間平復(fù)了旁觀他人夢境的心情后,愛麗絲扔開了手中被捂熱的玻璃小瓶。
她翻了個身,將先前被她放開的另一支透明瓶握在掌心,思索著闔上了眼。
據(jù)稱,特莉絲的精神狀態(tài)不是很好,有失控的風(fēng)險存在……那么她的夢境很可能是混亂、沒有邏輯的片段拼湊,貿(mào)然進入甚至?xí)性庥霾粶y的風(fēng)險。
要換一種方式。
愛麗絲想了想,決定還是先去對方的夢境外側(cè)看一眼情況,再做對策。
結(jié)果當(dāng)她循著信標(biāo)指示、接近了女巫特莉絲的夢境邊緣,卻是忍不住有些傻眼。
這,這不對勁,為什么她……不對,夢里的“特莉絲”是個男人……為什么他的夢里會有“克蕾雅”?!
而且,而且,這相當(dāng)?shù)碾y以描述……
在他夢中的“克蕾雅”手里拿著一根帶著危險倒刺的長鞭,腳下鞋跟踩的是他遍布血痕的胸口……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克蕾雅”,都是一副十足的壞女人模樣。
但“特莉絲”卻似乎是一臉又痛楚又沉迷的矛盾神情……
愛麗絲罕見地呆滯了足足半分鐘,腦袋里逐漸浮現(xiàn)出一個危險的想法:
要不,趁早殺人滅口?
璃Aki
雖然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但基本沒什么好洗的感謝屠狗氏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