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云：尊如天地赫如神，何事人臣敢逐君？自是君綱先缺陷，上梁不正下梁蹲！開場詩道罷，書接前文。且說相傳楚共王生有五子，長子昭即楚康王，次子圍、三子比、四子皙、五子棄疾。因五子皆為庶出，故楚共王憂郁寡斷，無法決定繼嗣者。由是楚共王便求助神靈，派祭師手擎玉璧，遍祭楚國名山大川，祈禱神靈從五子之中挑選一位主持社稷。祭師歸來，楚共王便將此玉璧藏于祖廟，召五子按長幼之序進入祭祖，然后躲于暗處窺視，看誰能接觸玉璧，便可繼承王位。觀察結(jié)果，子昭膝蓋跪上玉璧，子圍臂肘壓住玉璧；子比與子皙無緣接觸玉璧。倒是年幼五公子棄疾，被人抱入祖廟祭拜，兩拜都壓住玉璧。如此看來，長、次及幼子皆可繼嗣，且幼子棄疾最受祖先青睞。但依無嫡立長之制，只得選擇長子昭。
軼聞野史道罷，復(fù)說正文。且說楚共王既死，康王繼位。吳王姬諸樊聞之，便趁楚國大喪，命公子黨帥師伐之。楚康王遣大將養(yǎng)繇基迎敵，戰(zhàn)于庸浦。楚人同仇敵愾，養(yǎng)繇基并于陣前親手射殺公子黨，吳師大敗而還。諸樊乃遣使至?xí)x，求晉侯出兵為己報仇雪恥，晉悼公乃大合諸侯于向邑，謀劃伐楚。大夫羊舌肹進言道：“吳子伐楚之喪，興不義之師，自取其敗，不足恤也。惟秦晉鄰國，世有姻好，卻附楚擊晉，逞兇于櫟邑。晉為伯主，此喪師之辱理宜先報。倘若伐秦有功，則破秦楚聯(lián)盟，楚勢益孤，亦可謂為吳國報仇雪恨矣！”悼公道：“出師有名，卿言甚善?！彼烨彩关?zé)吳趁喪伐楚不義，拒絕其借兵報仇之請。繼而大會齊國公子弱、宋大夫向戌、魯大夫季孫宿、衛(wèi)大夫?qū)幹?、鄭大夫公孫蠆，以及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共十二國代表，使范宣子重述蕭魚之盟，鞏固晉國霸主地位。
會盟之后，晉侯卻又替吳國謀劃攻楚之策，要與會諸侯配合吳軍，襲擾楚國。諸侯聞此，面有難色。晉悼公乃授意范宣子，可準(zhǔn)許適當(dāng)減少魯國對伯主貢賦，暗示魯國率先擁護擾楚之議。魯大夫武子季孫宿及子叔齊子本來黨于范氏，自然知趣，于是帶頭支持助吳襲楚，提議終得十二家諸侯全體通過。夏四月，晉悼公親起大軍伐秦，戰(zhàn)于棫林，秦師敗績。既然一戰(zhàn)而勝，起到教訓(xùn)秦國作用，晉悼公不欲再戰(zhàn)，便要散盟班師。三軍主帥荀偃因封地中行國與秦國相鄰，常受秦軍襲擾，故見未致決勝，心有不甘，固請再戰(zhàn)。悼公雖然不悅，但想起已故上卿荀罃諸般功勞，便妥協(xié)道：“寡人止步國境，扎營河?xùn)|以待；卿率三軍及諸侯之兵渡河西向，便宜行事，與秦侯約成以歸可也?！避髻却笙舶葜x，乃率軍西征。
列位看官！你道晉悼公挾十二家諸侯之眾，又棫林之戰(zhàn)旗開得勝，因何不就此乘勝直進，征服秦國，建立奇功？列公不知，此正是悼公少年老成，思維縝密，務(wù)實沉穩(wěn)之處也?；仡^觀其十余年來諸行重舉，無不如此。自悼公被晉國眾卿由洛陽接回，即位為君之日起，入則從政，出則從軍，南征北討，又頻繁會盟諸侯，就此掌控中原。晉悼公雖自洛陽長大，但自為中原伯主，竟從來不朝天子，似乎對周王室視而不見。其不學(xué)齊桓晉文，樂受天子冊封；更不效楚莊王擅問九鼎，以招諸侯敵視。卻以沖齡少年，統(tǒng)軍政架空國內(nèi)公卿，獨率數(shù)十萬精銳之眾，頻繁征戰(zhàn)威服諸侯；打土豪以共眾卿家產(chǎn)，倡儉樸大改諸侯作風(fēng)。
當(dāng)周靈王七年邢丘之盟，晉悼公正式確立列國對晉伯朝聘之禮，同時宣布取消諸侯對天子朝貢義務(wù)，此后諸侯不朝天子，竟被視為合法合理。由是晉國雖然未稱天子，但實際已成為中原諸侯領(lǐng)導(dǎo)核心，朝拜之所；自此晉悼公便以伯主名義，向諸侯堂而皇之索要貢賦。中原諸侯若稍不如意，或貢獻略有稽延，即被斥為不庭。由是隨著晉國府庫充實，周王室收入銳減，甚至于無。天子威權(quán)迅速衰落，王室財政入不敷出，宗族矛盾激化，內(nèi)亂不迭；至戰(zhàn)國之時，更是窮困潦倒，債臺高筑。自春秋爭霸到列國紛戰(zhàn)，可謂皆拜晉綽公姬周所賜也。至靈王九年，晉悼公行天子之權(quán)，以偪陽賜宋。由是在慶功宴上，宋平公奏《桑林之舞》，魯襄公奏《禘樂》，皆天子所用之樂；并與杞桓公同向晉悼公施以天子之禮。杞乃夏后氏祭所，宋是殷商之后，魯則是周禮所在。故桑林之舞奏起，復(fù)行天子之禮，晉悼公驚避。
晉悼公由此生病，諸侯皆謂是其忤逆天子，上天降罪之故。于是欲推戴悼公為天下共主之事，就此匆匆擱置，歷為其終生乃至?xí)r代歷史遺憾。盡管如此，晉悼公僅以二十余歲之身，便傳承并發(fā)揚文襄以來晉國霸業(yè)，初步形成以晉國為中心類幕府制封建聯(lián)盟體，雖未完成以晉代周壯舉，但赫赫功業(yè)，已是無人可及。此間成功關(guān)竅，為人處世哲學(xué)尤為重要。對待周天子，敬而遠之；對群臣用之以智、懲之以法；對諸侯則控之以威，挾之以權(quán)，懷之以德。不求全責(zé)備，亦不斬盡殺絕，求同存異，網(wǎng)開一面。晉悼公不對秦國窮追猛打，一為避免兩敗俱傷，二為保留秦國以為西方屏障，使其為晉國抵擋西戎鐵騎也。似此帝王胸襟，便絕非中行偃之輩所能妄揣也。史稱當(dāng)晉悼公之世，晉國境內(nèi)乃至華夏中原，皆都“如樂之和，無所不諧”。此便是“和諧社會”一詞由來，被晉悼公締造于春秋之世也。
便說晉悼公止于邊境，任中行偃率領(lǐng)諸侯聯(lián)軍，向西征進。秦景公一面堅壁清野，一面步步后退，撤至涇水以西，中行偃追至東岸。秦軍再撤，隨征諸侯便皆不愿再進，怠慢之心滋生。棫林一戰(zhàn)，使晉國西疆得以安定，眾公族拱衛(wèi)絳都，皆以秦國偏遠，不甚上心；中原諸侯與秦國本無恩仇，故而皆都不愿窮追不舍。此番西征，本應(yīng)敗秦即止，但只因中行偃私心偏重，欲擴大戰(zhàn)果而謀己封國之利，故致眾心不從，以致行動不一，戰(zhàn)事遷延也。
秦景公聞報晉師并不止兵，將要渡河來擊，驚怒非常，乃思一絕戶之計，使人以毒藥裝入囊中，沉于涇水上流。魯大夫叔孫豹要討好晉國，不顧深淺，引領(lǐng)本國人馬，會同莒國之師先濟涇河。于是軍士飲水中毒，多有死者，后續(xù)各國聯(lián)軍遂不敢濟。鄭國大夫公子蟜見此，對衛(wèi)大夫北宮括道：“諸侯之中，我二國入盟最遲，非同晉侯故友。今既已從盟，敢效別國袖手以觀望乎？”北宮括然之，遂命將士自帶清水干糧，禁飲河中之水，與公子蟜率師渡涇。諸侯之師皆都效仿，相繼渡河，中行偃亦率三軍過渡，分別扎下營寨。
中行偃豎起中軍大帳，命擂鼓聚將，并請諸侯計議軍情。于是先喚前軍哨探問道：“秦軍現(xiàn)在何處？”細作回報：“相去不遠，距此止有五十里?！敝行匈却笙玻銓Ρ妼⒓爸T侯道：“傳令各軍，五鼓傳餐，雞鳴駕車，視我馬首所向而行！”諸侯各回本營，傳令本軍，來日出征，只跟隨晉軍帥旗而進即可，不必爭先立功。晉下軍元帥欒黡素來不服中行偃，及聞此令大怒，回至本營，乃對副將魏絳說道：“軍旅重事，又遠征伐國，為帥者本應(yīng)集眾謀公斷，方保必勝。即使荀偃善能獨斷，今率四軍之眾，復(fù)有十二國兵馬，亦應(yīng)明示各軍進退方向次序！焉有使數(shù)萬之眾，皆視其一人馬首所向者哉？若其迷路，則三軍皆隨其所之，四面亂撞乎？此戰(zhàn)之?dāng)。深A(yù)知也。我亦下軍之帥，不愿分擔(dān)其敗，偏就馬首向東！”遂負氣拔營，率下軍及新軍人馬東歸。魏絳暗道：“荀偃下此亂命，委實敗多勝少。我身為下軍之佐，聽從本帥命令，正是職責(zé)所在。豈能違抗頂頭上司，甘冒死罪？”于是亦隨欒黡班師，回渡涇河。中軍巡哨見下軍回師，不敢上前阻攔，只得回奔大帳，急報主帥。
中行偃聞?wù)f欒黡抗命回軍，勃然大怒，但當(dāng)諸侯之面，不欲暴露晉國將帥之間仇隙，遂努力壓下滿腔怒氣，反故作大度說道：“作為三軍主帥，出令不明，我實有過。令既不行，何望成功？為免失敗，反師可也?！蹦苏堉T侯之師先撤，晉師愿為斷后。諸侯見其虎頭蛇尾，無不驚訝，只得返師東歸。下軍戎右欒鍼乃欒黡之弟，見兄長率先抗命撤軍，致中軍元帥也要無功而返，不由氣沖牛斗，來見范匄之子范鞅道：“今為報秦，集十二國兵力以赴，天下皆知。若無功而返，以何還報我主？兄欒黡抗命，我豈可隨其皆返？不如拼死一戰(zhàn)，庶為兄長稍贖大罪萬一。子能與我同赴秦師乎？”范鞅道：“子以國恥為念，鞅豈敢不從！”
二將乃各引本部私兵，馳入秦軍。秦景公率兵車四百乘嚴(yán)陣以待，忽聞諸侯聯(lián)軍無故撤兵，于是大奇，琢磨不透其中緣故。忽見東面塵頭起處，一彪晉軍馳來，愈加弄不明白，急使公子無地迎敵。整軍未畢，欒鍼與范鞅如旋風(fēng)般殺入，刺殺披甲將士十余，銳不可當(dāng)。公子無地叫道：“晉將并無后繼，合兵擒之！”于是秦軍迅速成列，漸漸合圍。
范鞅眼見情況不妙，一邊盡力揮戈支吾，一邊向欒鍼叫道：“秦兵勢大，眾不可當(dāng)。我等既已斬將立功，可速速回兵！”欒鍼卻恍若不聞，只向?qū)﹃囒蛐臎_入，復(fù)格殺秦將數(shù)員。便在此時，秦將嬴詹引軍而至，眼見晉將驍勇，遂命放箭，欒鍼身中七箭，力盡而死。范鞅當(dāng)時在重圍之外，相救不及，見狀嘆息數(shù)聲，急脫甲偃旗，單車疾馳得免，渡河還營。
范鞅回營，先來見姊夫欒黡，訴說欒鍼不聽自己相勸，沒于秦軍之故。欒黡驚怒道：“我弟沒于秦軍，你卻如何獨自回來？”因怒氣攻心，不可理喻，拔戈便刺。范鞅閃身相避，不敢相抗，上馬馳入中軍。見父親范匄正在營前點軍，乃高叫道：“欒黡發(fā)瘋，父親救我！”說罷馳入后營，不知所蹤。未及片刻，欒黡駕車持戈而至，怒火萬丈。范匄急迎出營外，叫道：“賢婿何事，怒之甚也？”因自己女兒嫁給欒黡為妻，故以賢婿呼之。雖然岳父在前，欒黡依舊怒不可遏，高聲答道：“范鞅誘吾弟欒鍼同赴秦師，將其陷入敵陣而死，而范鞅生還。此是汝子殺吾弟也，除非他遠離晉國，則此仇必報不可！”范匄為息事寧人，滿口允道：“今當(dāng)逐之，必不使其留晉！”范鞅在帳后得聞是語，遂出奔秦國。
秦景公得范鞅來投，問明來意大喜，待以客卿之禮。又使范鞅修書與范匄，使庶長武赍之聘晉，求修秦晉舊好。范匄便引庶長武來見悼公，勸與秦和，以散楚盟，一舉兩得。悼公從之，乃重新與秦國通好，信使來往不絕。由是范鞅復(fù)又歸晉，再三向姊夫認錯陪罪，并說明當(dāng)初是欒鍼自愿求死，實為兄長抗命回軍，以代為脫罪者。晉悼公以聯(lián)秦大功，將范鞅及欒盈并皆提為公族大夫，且親自出面勸諭欒黡，勿得與范氏修怨。欒黡氣量狹窄，當(dāng)年便郁郁而卒，悼公復(fù)命其子欒盈代為下軍副將。自此秦晉復(fù)合，終晉國之世，再未交兵。
按下秦晉約盟，復(fù)說衛(wèi)國內(nèi)亂。周簡王十年，衛(wèi)定公薨逝，子姬衎即位，是為獻公，第二十五任衛(wèi)國之君也。定公夫人姜氏，乃姬衎生母，見親子居喪不哀，由是痛哭于靈前，向眾卿哀嘆道：“此子為君，將不唯致衛(wèi)國之?dāng)?，其必始禍于我未亡人也。嗚呼！天禍衛(wèi)國也夫！吾不獲鱄也，使主社稷?！逼渌器H者，乃指長子姬鱄，生性寬厚賢德，可惜因病早死。衛(wèi)國諸大夫聞之，無不聳懼，如臨深淵。上卿孫文子林父由此預(yù)料衛(wèi)必生亂，自是不敢舍其家中重器于衛(wèi)都，盡都遷藏于自己封地戚邑，且暗中結(jié)交晉國，以備后路。獻公不聽生母定姜勸告，在位數(shù)年，日益放縱，所親者無非讒諂面諛之人，所喜者不過鼓樂田獵之事。
時有大夫公孫剽，乃定公同母弟公子黑肩之子，嗣其父爵，頗有權(quán)略。上卿孫林父、亞卿寧殖因惡獻公無道，皆與公孫剽結(jié)交。獻公聞?wù)f孫林父將家財皆都遷藏戚邑，便疑其有叛心，但因形跡未著，又畏其族勢強，故隱忍不發(fā)。十八年某日，獻公約孫林父及寧殖二卿共食，二卿待命宮門，自朝至午，不見動靜。因饑?yán)н^甚，徑造內(nèi)宮，尋至后圃，見獻公正與大夫公孫丁較射。獻公見孫、寧入內(nèi)，便問：“寡人并未相召，二卿來此何事？”孫、寧二人答道：“主公約共午食，臣等故來伺候?！鲍I公大笑道：“公孫丁前來較射，寡人故忘之矣。二卿且退，俟改日再約。”孫、寧大怒，同至林父封邑，就此商議廢立政變。
孫林父有子名孫蒯，常侍侯衛(wèi)獻公飲宴。此日孫蒯侍宴，獻公命師曹歌詠，以佐酒興。師曹數(shù)年前曾被獻公鞭責(zé)三百，由此懷恨，便借機歌詠詩《巧言》末章道：“彼何人斯，居河之糜？無拳無勇，職為亂階?！币?qū)O林父封地戚邑正在河糜，故以此暗喻孫文子懷有謀反之意，已被獻公所知也。孫蒯聞此歌詠，果然懼而且怒，急派家人前往戚邑，告知父親。孫文子便與寧殖議道：“主公忌我甚矣，不可坐而待死。大夫蘧伯玉向有賢名，若得彼同謀，事無不濟！”乃往見蘧瑗道：“主公暴虐，恐有亡國之事，將若之何？”蘧瑗知其心意，是要謀反，遂答道：“人臣事君，可諫則諫，不可諫則去之。若問其他，則非瑗所知。”孫林父由此便知蘧伯玉不可同謀，遂告辭別去。蘧瑗料知孫林父必要兵變造反，衛(wèi)國即將大亂，遂收拾細軟車駕，即日逃奔魯國。孫林父還至封邑，大聚徒眾于邱宮，寧殖亦回本邑，戒車聚眾響應(yīng)。衛(wèi)獻公聞報，急命召北宮括前來保駕，北宮括卻推病不出。
史說蘧瑗字伯玉，姬姓蘧氏，衛(wèi)國內(nèi)黃人，一說河南長垣孟崗鎮(zhèn)伯玉村人，蘧無咎之子也。自幼聰明過人，飽讀經(jīng)書，能言善辯，外寬內(nèi)直，生性忠恕，虔誠坦蕩。蘧伯玉生于仕宦之家，其父無咎謚號為莊，當(dāng)時在衛(wèi)國已是名門望族。蘧氏一門俊賢薈萃，其中孔子賢徒子貢之母，便是蘧氏之女。蘧伯玉于衛(wèi)獻公初入仕，在獻公中期已為舉世皆知賢大夫。蘧伯玉主張以德治國，執(zhí)政者應(yīng)以自己行為教化國人，體恤民生，實施弗治之治，既“無為而治”也。衛(wèi)國雖幾經(jīng)戰(zhàn)亂內(nèi)訌，在楚晉齊宋等大國夾縫中生存，但由于蘧伯玉等人努力，仍能穩(wěn)立中原，民眾安居樂業(yè)，實為難能。致孔子周游列國入衛(wèi)國時，竟不由贊曰：庶已乎！
蘧伯玉與孔子一生是為摯友，亦為忘年之交。二人分仕魯衛(wèi)，但常互派信使致問?？鬃又苡瘟袊哪曛校惺暝谛l(wèi)，住在蘧伯玉家前后長達九年。當(dāng)時蘧伯玉已年高隱退，孔子在其家中設(shè)帳授徒，二人不分彼此，更是無事不談，充分交流思想。故此蘧伯玉所持政治主張、個人言行情操，對儒家學(xué)說形成產(chǎn)生重大影響，并奠定儒家學(xué)說基本觀點，實為以后儒家學(xué)派最終確立之祖師。不僅如此，蘧伯玉“弗治之治”主張，也首開道家“無為而治”先聲。詩云：衛(wèi)蘧伯玉，敬上知非。夜車止闕，見信宮闈。《淮南子·原道訓(xùn)》文曰：
周衛(wèi)蘧瑗，字伯玉。年五十，知四十九年之非。靈公與夫人南子夜坐，聞車聲轔轔，至闕而止。南子曰：此蘧伯玉也。公曰：何以知之？南子曰：禮，下公門，式路馬，所以廣敬也。君子不以冥冥墮行。伯玉，賢大夫也，敬以事上，此其人必不以暗昧廢禮。公使問之，果伯玉也。夫忠臣孝子，不以昭昭伸節(jié)，不以冥冥墮行。蓋其禮根于心，形諸外，悉出于至性至情，而非矯揉造作為之也。伯玉之不以暗昧廢禮，且能見信于深宮，而南子之智，實能及之，則加衛(wèi)靈公一等矣。
閑言敘過，并按下蘧子逃魯不提。只說獻公聞?wù)f孫、寧聚兵，宗族公室大夫北宮括又托病不出，便知自己已是眾叛親離，再無他人可以指望。乃集起宮甲二百余人，使公孫丁挾弓矢相從，啟東門而出，欲奔齊國。孫蒯、孫嘉兄弟二人引兵追及河澤，二百余名宮甲盡皆逃散，公孫丁善射，矢無虛發(fā)，保著獻公且戰(zhàn)且走，二孫不敢窮追。便在此時，孫林父遣神射手庾公差、尹公佗二將引兵而至，來助孫氏兄弟擒拿衛(wèi)獻公。孫蒯告知已盡敗獻公侍衛(wèi)，但因公孫丁善箭，故而不敢近身。庾公差道：“公孫丁乃是吾師，果然神射，我非其敵手，奈何？”尹公佗又是庾公差之徒，卻不以為意道：“昔逄蒙學(xué)射于后羿，而射技尤有過之。我?guī)熥胬弦樱泻螒衷?！”二孫聞此，乃隨尹公佗追之，約馳十五里，果見獻公車駕在前。
只因獻公御者被傷倒仆，公孫丁代為執(zhí)轡駕車，故此行慢，便被尹公佗追及。公孫丁聞聽后面喧嚷，回首一望，認得是庾公差，便安慰衛(wèi)獻公道：“來者是我弟子，絕無害師之事，主公勿憂。”乃不再奔逃，停車以待。瘐公差既到，乃下車拜見尊師，公孫丁問道：“子來擒我乎？”公差躬身答道：“弟子不敢。”公孫丁于是舉手答禮，說道：“既然不敢，便不須遠送，子其歸去！”庾公差應(yīng)諾，回身登車，援弓搭矢道：“天地君親師，人之綱常，豈敢背之。我若發(fā)射，則為背師；若不射，則又背主。君大于師，只得無禮！”乃叩輪去其箭鏃，連發(fā)四矢，前中軾，后中軫，左右中兩彀。射畢叫聲：“師傅保重！”回車便走。
公孫丁見此，將頭點上三點，嘆息一聲，亦引轡而去。尹公佗大怒，對庾公差說道：“師父！你剛才說得好，君大于師，背師猶可，欺君難饒。你對他有師徒情分，下不去手，倒也情有可原，弟子雖須尊他一聲師祖，但實不相識，也無情分。不如師父便候在此處，待弟子上前，擒那昏君以歸，也好回復(fù)主公將令?！扁坠顡u頭道：“我?guī)熒窦^不下楚之養(yǎng)繇基，爾非其敵。我等便回去領(lǐng)罪，不至于死，你休得逞強，枉送性命！”尹公佗道：“師父休長他人志氣，滅弟子威風(fēng)！”當(dāng)下收拾弓矢，縱馬飛車，來追衛(wèi)侯。同時也要在師父面前一顯身手武藝，滅師祖數(shù)十載神射威名，將天下第一神箭名頭奪過，加于己身。瘐公差深知自己師父厲害，又恐徒弟失手喪命，呆愣半晌，只得招呼孫家兄弟，隨后跟來。
衛(wèi)獻公虎口脫險，剛舒一口氣，復(fù)馳二十余里，又聞后面人喊馬嘶。回頭看時，見是追兵復(fù)來，不由大驚。公孫丁說道：“當(dāng)是我弟子有話相囑，主公勿驚。”于是復(fù)又停車，見來者不識，便從容問道：“子系何人，此來何意？”尹公佗摘弓在手，潛抽箭矢，口中答道：“我乃上卿孫林父家客尹公佗，曾向庾公學(xué)射。我知庚公與汝有師徒之恩，但我乃庾公弟子，未嘗受業(yè)于子，如路人耳。今即奉家主之命前來請回衛(wèi)侯，又豈可徇私情于路人，而廢公義于君父乎？”公孫丁怒氣暗生，見遠處塵頭大起，知是弟子瘐公差將至，遂冷笑說道：“汝既曾學(xué)射于庾公，可想其射藝從何而來？為人不可忘本，小娃兒快快回轉(zhuǎn)，免傷祖孫和氣。”尹公佗聞言面紅耳赤，便趁其正在開口說話之時，搭箭在弦，將弓拽滿，望公孫丁便射。
公孫丁怒道：“狂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當(dāng)真該死！”乃揚手一綽，已將來箭輕輕接住，就將來箭搭上弓弦，回射尹公佗。說時遲，那時快！尹公佗急閃身躲時，只聽撲地一聲，箭矢已貫透左臂，鐵弓落于車中。尹公佗負痛，欲回車而走，卻哪里還來得及？公孫丁自壺中抽矢，再復(fù)一箭，前心窩里正中，復(fù)自背后穿出，尹公佗大叫一聲，倒伏車中，早已了卻性命。御者大懼，張口長呼，棄車逃竄。公孫丁不愿再見徒弟瘐公差，復(fù)拾轡繩，縱馬復(fù)奔。獻公贊嘆道：“若非賢卿神箭，寡人休矣！”于是終得脫險，到至齊國。其后未久，獻公同母弟公子魚亦自衛(wèi)國封邑趕來，齊靈公倒也以禮相待，將其兄弟皆都館養(yǎng)于萊城聚邑。
復(fù)說瘐公差及二孫自后趕至，見尹公佗被射透前后心而死，不由嘆道：“早知是如此結(jié)果，卻不能力阻其死，是為師之過也?！蹦塑囕d其尸，回去向上卿復(fù)命，說追之不及，被公孫丁力保獻公逃走，特地請罪。孫林父既驅(qū)逐獻公出衛(wèi)，也便不再追究，反重賞瘐公差，安慰一番。遂與寧殖迎立公子剽為君，是為衛(wèi)殤公。衛(wèi)殤公得以繼位為君，也便投桃報李，又封宿地為孫文子食邑。又封寧殖，寧惠子固辭不受，反悔與孫林父合謀逐君，因郁結(jié)成疾。臨死之際，遺囑兒子寧喜掩飾其逐君之過，囑罷乃卒。衛(wèi)國之變傳至?xí)x國，晉悼公欲發(fā)兵問罪，中行偃奏道：“衛(wèi)衎無道，諸侯皆知。今臣民自愿立剽，勿與為上?！钡抗珡闹?p> 列位看官！晉悼公之所以采納中行偃建議，不行霸主之責(zé)出師伐衛(wèi)者，是因亦同意中行偃所謂“衛(wèi)衎無道”之說也。自周厲王時“國人暴動”以來，周人便產(chǎn)生共識，當(dāng)國君無道之際，其國人驅(qū)逐國君，便是替天行道，不受非難。此亦因自古以來，國人就有議論國是、監(jiān)督政治與參政權(quán)利。《國語》中載曰“庶人傳語”，《左傳》中所謂“庶人之謗”，就是明指國人可參與國政，并對國君及執(zhí)政卿大夫進行輿論批評。其后鄭國人可以議政于鄉(xiāng)校，孔子開始在民間自由講學(xué)，墨子可以聚徒結(jié)社，并組織黨徒，使之成為帶劍而行之俠客。至于齊人，甚至在都城北門之外建造稷下學(xué)宮。當(dāng)時各國學(xué)子紛紛集于稷下，人數(shù)多達千余人，形成人類史上最早自由民主學(xué)術(shù)王國。晉悼公常伐逆臣而不伐庶民，便是為此。
按下晉侯不理衛(wèi)國宮變之事，復(fù)說齊靈公容納衛(wèi)獻公，本欲效仿當(dāng)年秦穆公送晉獻公歸國一般，亦送衛(wèi)衎回國復(fù)位，為人恩主。至聞晉侯不討孫、寧逐君之罪，乃誤會其意，因而喜道：“晉侯霸主之志惰矣！我不乘此時圖伯，恢復(fù)先祖桓公當(dāng)年大業(yè)，更待何時？”因而即刻發(fā)兵，親自率師伐魯。于是兵至魯國北鄙，圍攻郕邑，大掠而還。
列位看官！你道齊魯本是世交，因何交惡相攻？原來事出有因。齊靈公初娶魯女顏姬為夫人，無子；其媵鬷姬生子曰光，靈公便先立為太子。又嬖妾戎子之娣仲子生子曰牙，被戎子抱為己子。又有侍姬，生公子杵臼，不受靈公之寵。戎子恃其寵愛于齊侯，非要廢黜太子光，復(fù)立姜牙為太子。靈公許之，姜牙生母仲子諫止道：“太子光之立已久，又代表主公數(shù)會盟于諸侯，今無故廢之，恐非但招致伯主問罪，兼且國人不服，后必有悔也！”靈公怒道：“廢立在我，誰敢不服！”遂使太子光出都，率兵去守即墨。姜光去后未久，靈公即傳旨廢之，更立姜牙為太子。因上卿高厚德高望重，拜為太子太傅，因寺人夙沙衛(wèi)多智，使為少傅。正是：自古廢立須慎重，稍不留神致喪身！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