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云:夷厲相仍政不綱,任賢圖治賴宣王。共和若沒中興主,周歷安能八百長!開篇詩道罷,書接前文。且說周厲王改革井田,專利山林湖澤,終導致國人不忿,諸侯反周。話說在今南陽東北一帶,原有周室附屬諸侯噩國,因見周朝勢力衰弱,就乘機反叛。噩侯由是聯(lián)絡南淮夷及東夷部落,出兵進攻周朝東南疆域。聲勢浩大,氣勢兇猛,一直打到東都成周洛邑附近。周厲王聞報大怒,遂調周軍西六師,并北部殷八師,從西、北兩個方向,向河洛地區(qū)聚集,前往征伐。時有大將姬禹,率武公私家兵車百乘,廝御二百,徒兵千人參戰(zhàn)。經(jīng)過激烈戰(zhàn)斗,周軍擊敗噩侯,凱旋而歸。厲王命殺噩侯全族,噩國除滅,成周得安。
未料這邊攻噩得勝,那邊淮夷又反,發(fā)兵相攻。周厲王命虢仲率兵反擊,三戰(zhàn)不利,未能取勝。于是只好親臨成周,指揮反擊。自洛水上游連續(xù)多次反攻,淮夷支吾不住,只得敗退。兩次勝利,周室軍威大振,天子威名大噪。話說周厲王雖然自負,卻非昏庸之人,卻從勝利中看到周朝衰落,王室不振。噩國、淮夷反叛,楚國公然稱王,諸侯肆無忌憚互相攻伐,周王天子將要失去共主地位,王國經(jīng)濟走向崩潰,其象已顯,勿庸置疑。周厲王便對眾臣言道:“周雖舊邦,其命維新。若不革命,則必沉淪。”于是實施改革,先從貴族開始,史書稱為“厲始革典”。話說自武王克商建周以來,周公、召公世襲為輔政大臣。厲王因見二公固執(zhí)舊制,故此改變慣例,起用榮夷公、虢公長父擔任卿士,分署內外,治國御敵。周公、召公自然強烈反對,認為天子不用舊章舊臣,是屬爾德不明。二公既然反對,舉國及天下皆說周厲公昏庸,甚至暴虐,自是毫不奇怪。芮良夫因屢諫不納,遂退而嘆道:“今王學專利,其可乎?匹夫專利,猶謂之盜,王而行之,其歸鮮矣?!比缓髿w于芮國,再不上朝。
無論眾官及諸侯如何反對,周厲王改革亦屬頗見成效。十數(shù)年后,周朝在戎夷蠻狄心目中天下共主地位開始恢復,漸漸不敢輕犯中原。楚國因怕周厲王伐楚,自去王號,可見周室國力增強,厲王改革成效顯著。列位看官!如此一個周天子,按說應為中興之主,為后世歌頌。未料厲王卻以歷史上有名昏暴之君蓋棺,你道卻又為何?須知周厲王與史上昏暴之君最大不同,便乃是私生活干凈,沒有任何問題。夏桀愛妹喜,商紂寵妲己,其后更有周幽恬褒姒,皆好酒淫樂,嬖于婦人;又甚或以酒為池,懸肉為林,生活糜爛奢侈。而對于周厲王,史書只字未提以上昏君弊病。周厲王終被推翻,卻并無“荒淫”史實流傳,不亦惑乎?周厲王與其他昏暴之君另有不同者,并非被鄰國推翻。夏桀亡于商,商紂亡于周,周幽亡于犬戎,而周厲王通過改革,使強楚自去王號,偏偏亡于自己臣民,是謂“國人”者。
列位看官!休道國人便如今之國家公民,甚至平頭百姓。當周朝之時,國人自然不是奴隸,亦非貧寒百姓,而是擁有土地田產(chǎn)、山林湖澤貴族,甚至連“平民”亦不包括。只因厲王大刀闊斧改革,尤其施行山林川澤專利政策,便即嚴重損害貴族利益,其實與奴隸及平民并無干系。貴族利益受損,反對天子,卻又恐落“犯上”惡名,故指為國人暴動,其實是借“人民名義”,以行造反之實?!皣恕闭撸耸蔷犹熳铀?,都城之內居民也。且在周厲王年代,國人皆有參政議政權力。列公只需用后腳跟想一下,亦知其并非所謂下層人民,貧苦百姓。周厲王之失,是在國人開始公開議論自己改革方針過錯,人心浮動之時,既不溝通,又不解釋,而只采取高壓止謗,則終至“道路以目,揭竿而起”。其實背后推手,皆是貴族。
勿庸諱言,周厲王實是掩耳盜鈴。只因高壓止謗,時過三年,終于引發(fā)國人造反。周厲王三十七年,國都城內百姓“不約而同”起來反叛,襲擊王宮。周厲王下令調兵平叛,近臣答道:“周朝寓兵于國,國人即兵,兵即國人。國人暴動,調集何人平叛?”周厲王啞口無言,只得帶領親信逃離鎬京,沿渭水河岸一直逃到彘地。此事震驚天下,后世史家便名曰“國人暴動”。大臣周定公、召穆公出面勸解,國人平息怨恨,這才紛紛離去。此后宗周無主,貴族及姬姓諸侯乃公舉周公、召公聯(lián)合執(zhí)政,政務并由六卿合議,稱為“周召共和”。
當國人進攻王宮之時,周厲王太子姬靜因與召公之子發(fā)小,自**好,于是逃出太子宮,躲藏在召公家里,不敢出來。未料國人耳目眾多,知道此事,就將召公府宅包圍起來,要求交出太子,必要當面殺死,方肯罷休。召穆公出府,對暴動國人說道:“昔我多次勸諫天子,但天子不聽,故有今日之事。今若殺害太子,則天下必謂我為發(fā)泄怨恨而為之。我聞忠臣事其國君,處危不怨,受責不怒。況我身為共主重臣,奉事天子哉?”因見國人不肯散去,于是獻出自己親生之子,眼見其被憤怒國人當場殺死。太子姬靜深藏不出,最終免遭殺害。
衛(wèi)武公與共伯和聞說京都國人暴亂,遂各帶兵入鎬京勤王,國人暴動由此平息。于是朝中大臣、貴族及姬姓諸侯,推舉共伯和代行天子事,召穆公、周定公共理朝政,開始共和行政。時為西元前841年,便是中國歷史有明確紀年之始。書中暗表,周朝是由原始部落步入文明社會早期國家,故氏族成員轉化而成國人,是維持周朝統(tǒng)治穩(wěn)定主要力量。此次國人暴動,直接導致周人貴族與平民階層之間分裂,非但使西周王朝統(tǒng)治動搖,更致王室日趨衰微,天下諸侯繼而分崩離析。此是中國歷史進程中大題眼處,大轉折處,不可不知。
“共和行政”長達十四年之久,其四字實質含意,后世爭議數(shù)千年,迄今尚無定論,但有三大主流意見。其一是以《史記》所載為主,說是周定公、召穆公共同主持政事,即“周召共和”;其二是以《竹書紀年》所云,說是共伯姬和代行天子事,即“共伯和干王位”。其三又有人謂,其實是共伯和攝行天子位,周、召二公執(zhí)政掌權。持此說者以為,當暴動國人包圍召公居所,要求交出太子姬靜時,召公只能舍棄自己親生,以保全太子。則周、召二公尚且不能自保,又如何執(zhí)掌王朝?由是便請掌握軍權之共伯和攝政,召、周二公相輔,號曰共和?!疤栐还埠汀闭?,即可理解為以共伯和名義執(zhí)政,此理易通也。由是共和行政,王室衰微,諸侯崛起,為后世劇烈社會變革埋下伏筆,亦為宣王中興,幽王失國張本。
以上三種說法,似乎各有道理,但又皆具不小破綻,亦似不太令人信服,便成三千年迷案。則歷史真相,究竟為何?依說話人而言,要搞清事情真相,便需知共伯和到底是何人。但與“共和行政”一樣,共伯和身份也有兩個版本,同樣迷霧重重。一種說法是,共伯和就是衛(wèi)武公,其名謂和。因衛(wèi)武公兄長稱“共伯余”,故此衛(wèi)武公也可叫作“共伯和”。又據(jù)《魯連子》中所說“共伯和復歸國于衛(wèi)”,似乎更加證明共伯和就是衛(wèi)武公。此說似乎言之鑿鑿,但若仔細分析,就會發(fā)現(xiàn)衛(wèi)武公與共伯和根本不是一人。據(jù)史載,衛(wèi)武公壽至九十五歲,去世時是周平王十三年,亦即公元前758年。則以此倒推,共和元年乃是公元前841年,其時衛(wèi)武公才十二三歲。如此重要政治事件,且是攝政重任,豈會交到一個小孩之手哉?另衛(wèi)武公兄長被稱為共伯余不假,但“共伯”乃是死后謚號,或曰生前封號。兄弟兩人共用一個謚號或封號,同樣似乎說不過去。故此可以斷定,共伯和與衛(wèi)武公并非一人。
另有一個說法,共伯和是共國君主,伯是爵位,和是名字。若果是如此,則共國何在?據(jù)說就在今之河南省輝縣。漢唐以來,這里一直被稱為共縣,并還有共城城墻遺址。共國原本是周王室畿內邦國,但因周王室逐步衰落,后被衛(wèi)國吞并,成為別邑。史說共伯和極有修養(yǎng),品德高尚,且有名望。厲王因國人暴動出奔到彘,國人找到邦畿內諸侯長者前來京師執(zhí)政,倒也順理成章。其他諸侯國也都因認可共伯和人品,并知其性格柔和,故此支持其代替厲王執(zhí)政,是因可以和平相處,免于征伐,也未為不可也。真相或許便是,厲王被流放到彘,國內無君,共伯和名聲享譽內外,于是被推舉為三公中首席執(zhí)政,代行王政。
在此期間,雖仍沿用厲王年號,但政命皆由共伯和名義發(fā)出。當時青銅器上冊命頒布,都是用“唯王元年”,或“伯龢父(即共伯和)若曰”等開頭,長達十四年之久。十四年后,厲王去世,太子姬靜也已成年,共伯和代行王政基礎已經(jīng)失去,便帶領群臣擁立太子姬靜為王,自己則回到共國,逍遙于共山之上。共伯和入朝為首席執(zhí)政,是順應國人與諸侯擁戴,且行權宜之計。共伯和權力或許并不如周、召二公,只是因其名望,代行王政而已。
既然如此,司馬遷為何不在《史記》中記載三卿共同執(zhí)政?后世史家便謂,此乃是司馬遷看到共和行政本質,由于自己尊周立場,便有所取舍,改稱周公、召公聯(lián)合執(zhí)政。同樣厲王被流放到彘,也被說成是主動逃到彘地。此等判斷與取舍,亦可謂春秋筆法,不必苛責。相反,古本《竹書紀年》記載就更為簡單,只一句“共伯和干王位”。則臣下攝行王政,便被放大成為篡奪王位。諸子中《魯連子》所說“行天子事”,似乎更接近事情真相。
只說周召共和十四年,亦即公元前829年,周厲王在彘地去世。消息傳到鎬京,周定公聞報大驚,以為天子既已駕崩,若再將共和執(zhí)政進行下去,便無疑是篡位自立,必遭天下諸侯共討。于是找來召穆公,將心中所憂言之。召穆公見問,乃點頭嘆道:“定公所言極是。我等三人已受天下詬疑十四載,此時天子仙逝,豈敢再居朝堂上位。今太子靜在我家已經(jīng)長大,是我等還政之期也。”遂請周定公及諸侯至府,參見太子靜;并說明十四年前,自己將親生子替代太子之事。眾人大為贊嘆,由此君臣相會。共伯和見此,便即讓位于厲王太子,自請退回封國,為共國之君去也。眾臣及諸侯大喜,乃簇擁太子靜繼位,是為周宣王。
周宣王因自幼歷經(jīng)磨難,又寄人籬下十四年之久,故此養(yǎng)成剛毅果敢性格,極有主見。故此甫繼大位,便厲行改革。因見王朝吏治敗壞、百姓離散,于是下令修復公室、廣納諫言、安頓百姓、修繕武器。任用召穆公、仲山甫、尹吉甫、程伯休父、虢文公、申伯、韓侯、顯父、仍叔、邵穆公、張仲等一班賢臣,使輔佐朝綱,興畋狩禮樂,效法文武成康四代先王遺風。且厲兵秣馬,整訓軍馬,借助諸侯之力,任用南仲、召穆公、尹吉甫、方叔為將,陸續(xù)討伐獫狁、西戎、淮夷、徐夷、荊楚諸國,以及周邊不服王化部族。只數(shù)年間,四方既平,王國庶定。周天子威信大復,國內由弱而強。諸侯復又重新進京朝見天子,四夷咸服。
公元前817年,亦即周宣王十一年春,魯武公率二公子括、戲,入鎬京朝見天子。周宣王見其二子,唯獨喜愛公子戲,便以天子名義干涉魯國內政,強迫魯武公立次子戲為魯國太子。魯武公聞言不悅,但亦只得口稱遵旨。大夫樊仲甫時在帝側,看出魯武公臉上不豫之色,由是出班勸阻天子道:“我周朝興國三百余年,固因列祖列宗英明神武,亦仗所行嫡長承嗣之制。今大王欲使魯公廢長立幼,不合舊制,似非不可?”周宣王不聽,執(zhí)意命立公子戲為魯國太子。魯武公由是辭別天子回國,當年夏天便即去世。周天子派特使到魯國主祭,并監(jiān)督公子戲繼立君位,是為魯懿公。廢長立幼,便為魯國埋下內亂后患。十年之后,括之子伯御攻殺魯懿公,自立為君。又十年,周宣王討伐魯國,殺死伯御,在夷宮冊立魯懿公弟公子稱,是為魯孝公。周天子強涉魯政,由是聲望大減,諸侯此后多有違抗王命之舉。
周宣王中興功績,多在于征伐四方。宣王五年六月,獫狁進攻岐周,主力部隊集于焦獲,前鋒抵達涇陽,直接威脅鎬京。周宣王命尹吉甫為將,率軍反攻。尹吉甫以元戎十乘為先鋒,日行三十里,在彭衙(今陜西白水)擊敗獫狁,繼而追擊至太原(今甘肅平?jīng)觯P跤峙赡现俾时了贩街窃O防,使虢季子白率軍出征,在洛水北岸大敗獫狁,斬首五百,俘獲五十人。虢季子白又命屬下不其,率兵追擊至洛水,再敗獫狁;然后班師回朝,向天子舉行獻俘大禮。周宣王大喜,在太廟為虢季子白舉行隆重慶典,彰其功績,賞賜馬匹、弓箭、彤矢、斧鉞,并賜得專征討蠻夷諸部權力。此戰(zhàn)過后,獫狁之患解除,北部邊境安寧。
按下北部,復說西邊。因諸戎長期威脅西部邊境,周宣王在位三年,便任命秦仲為大夫,帶兵征討西戎。激戰(zhàn)兩年,秦仲戰(zhàn)敗身亡,死于戰(zhàn)陣,殘眾逃回鎬京。周宣王大怒,遂召見秦仲之子秦莊公,及其兄弟五人,撥給七千兵卒,命再次討伐西戎,并與其父報仇。秦莊公五兄弟奉旨西出,果然是哀兵必勝,乃一舉擊敗西戎,將其部族驅出邊塞之外,凱旋班師。周宣王因此大功,遂封秦莊公為西垂大夫,加封以大駱此前所占犬丘土地。秦國之后,晉侯也多次奉命征討西戎。周宣王二十二年,晉穆侯率軍攻打條戎;二十五年,在千畝戰(zhàn)勝當?shù)厝肿?。三十八年,又在汾水、隰水擊敗北戎。在征伐諸戎戰(zhàn)爭同時,秦晉二國逐漸壯大。
前文書曾說,周厲王時,鄂侯馭方聯(lián)合淮夷、東夷大舉進攻西周,深入周朝腹地。厲王調集西六師及殷八師,派虢公長父征討,未能取勝。大臣武公調動兵車百輛、甲士二百、徒兵千人參戰(zhàn),最終擊退鄂夷聯(lián)軍,俘獲鄂侯,鄂國滅亡。周厲王隨后又與虢公長父征討淮夷至角、津、桐、遹,終于平定叛亂。戰(zhàn)后淮夷震懾,稍加臣服。周宣王五年,命尹吉甫向淮夷征收財帛,調發(fā)力役。淮夷停止納貢,再次反叛,周宣王命召穆公率軍征討。召公以師寰為將,統(tǒng)帥齊、杞、萊等諸國軍隊,消滅淮夷叛軍,擒其冉、翼、鈴、達四位首領,獲得俘虜、牲畜及財物無數(shù),取得赫赫戰(zhàn)功。此戰(zhàn)過后,淮夷徹底臣服,數(shù)十年間再不敢叛。
徐國乃是東夷強國,但在周朝連續(xù)打擊下逐漸衰敗,一些部族南遷至淮水流域。周宣王不肯干休,在太祖廟整頓周六師,命卿士南仲、太師皇父為前軍大將,親率大軍,與司馬程伯休父南征。周軍先至南陽,復沿淮水東行,經(jīng)過激烈戰(zhàn)斗,擊敗徐國。由是徐國歸降,四周各方國部族,皆臣服于周。南仲派駒父、高父前往淮夷,各方國、部族都奉命迎接,進獻財物。與此同時,又因楚國多年不貢,且于前朝時曾僭越稱王,因而宣王屢次伐楚。宣王五年八月,周宣王以元老重臣方叔為將,率兵三萬六千人,車三千乘,大舉進攻楚國。經(jīng)過激戰(zhàn),大獲全勝。后世晉穆侯墓所出土楚公逆編鐘,便是在此戰(zhàn)之后,作為戰(zhàn)利品被周宣王轉贈與晉穆侯。經(jīng)過以上系列戰(zhàn)爭,西周疆域得到大幅擴大,周天子聲望亦大大提高。
楚國降服后,周宣王為慶戰(zhàn)功,再次分封諸侯。乃命召穆公,在謝邑(今河南南陽)建造住宅、宮室、宗廟、都邑。又開辟土田,命傅御將王舅申伯親屬、家臣及私屬遷居于此。周宣王親為申伯餞行,賜予車馬及玉圭,使于謝邑建立申國,作為鎮(zhèn)撫南方軍事重鎮(zhèn)。同時又封呂國,在申國以西。又封韓侯于韓城,建立韓國,作為鎮(zhèn)撫北方軍事重鎮(zhèn)。又封弟友于鄭(今陜西華縣東),建立鄭國。又封仲山甫于樊(今陜西長安區(qū)東南),建立樊國;同時封其子長父于楊(今山西洪洞東南),建立楊國。又命仲山甫前往齊國筑城,加強東方邊境防御。周宣王還效仿先祖興畋狩之禮,在東都雒邑(今河南洛陽)會見諸侯。
宣王后期,國力衰弱,漸漸軍威不振。三十一年,周宣王派軍攻打太原之戎,沒有成功;三十六年,派軍征討條戎、奔戎,戰(zhàn)敗而歸。三十九年,派軍征討申戎,獲得勝利。但在同年稍后,周軍在千畝之戰(zhàn)大敗于姜戎,南國之師全軍覆沒。周宣王王車幾乎陷于敵陣之中,在奄父拼力援助之下,方才得以突圍。千畝位于今山西介休之南,《史記·周本紀》記載:“宣王三十九年,戰(zhàn)于千畝,王師敗績于姜氏之戎?!薄秶Z·周語上》則曰:“喪南國之師?!贝藨?zhàn)亦是周宣王平生功績終結,自此周師迅速由盛轉衰,宣王亦自一蹶不振矣。
盡喪南國之師后,周宣王兀自不肯甘休,遂下令太原料民,欲據(jù)此以補充兵員、征調物資,再報前仇。仲山甫聞此,急出班諫阻道:“自古以來,天下人口不需普查,就能知道數(shù)量。因天子設置百官,各司其職甚明。司民負責登記生死,司商負責賜族受姓,司徒負責人口來往,司寇負責處決罪犯;司牧知曉職員數(shù)量,司工知曉工匠數(shù)量,司場負責人口遷入,司廩負責人口遷出。天下人口數(shù)量,天子詢問百官便可知曉。若恐不得其確,還可通過管理農(nóng)事調查,實無必要勞民傷財,去太原刻意普查也。”周宣王不聽,必要親往料查。
普查人口之后,發(fā)現(xiàn)可供補充兵員者不足一萬,宣王不喜。虢文公諫道:“以此普查人口,不可得其實數(shù)。因人口皆都附于卿士大夫之家,為其耕種私田,皆都不肯上報也。自武王以來,我大周向行藉禮,原是村社中每逢農(nóng)耕之始,皆由首領帶頭舉行儀式,先耕種公田,以鼓勵集體耕作。藉田原屬天子所有,今王道衰微,皆都變?yōu)橹T侯以及貴族私產(chǎn)。春耕、耨耘、收獲之時所行藉田之禮,也成為公卿百官以及貴族,監(jiān)督巡查庶人耕種、無償占有公田成果之舉。依臣之計,大王應到千畝舉行藉禮,以復公田之耕。足食豐庫,則誰不愿為兵?此乃富國強兵之道,望大王行之?!睙o奈宣王不聽。便有觀點認為,井田制在周宣王時期已遭到嚴重破壞,公田被大量私有化;周宣王已承認既定事實,故此相關藉禮也被取消。
公元前782年,周宣王去世,在位四十六年。子姬宮湦繼位,史稱周幽王者,西周末代天子便是。關于周宣王死因,許多著作記載為宣王游獵圃田時,見杜伯冤魂乘白馬白車,戴赤紅帽從道邊奔馳而來,因執(zhí)紅弓,更搭赤箭,射中宣王前心。周宣王大叫后仰,脊梁卻被折斷,后倒伏在箭囊上而死。列位看官!你道杜伯何人,冤魂弒帝,卻為何來?此乃一段西周公案,亦含讖語及神鬼傳說。故此便依古籍演繹一翻,列位看官休得當真可也。
只說宣王在太原料民回來,天時已暮。因思距離鎬京不遠,故此命令催趲車輦,連夜進城。方入城門,忽見市上小兒拍手作歌曰:“月將升,日將沒;檿弧箕箙,幾亡周國。”宣王聽了數(shù)遍,見內中有“亡周國”三字,便甚惡其語,使御者拘那小兒來問。遂拿得長幼二兒近輦,宣王問道:“此歌謠是何人所作?”那年長小兒答道:“有紅衣小兒,到于市中,教我等念此,不知何故,一時傳遍滿城?!毙踹惩藘蓛?,召司市官吩咐,命傳諭全城百姓,禁止家中子女,若再有小兒唱此歌謠者,先問父兄大逆之罪。當夜回宮無話。
次日早朝,宣王將夜來所聞小兒之歌,述于眾臣,問此語如何解說。有大宗伯召虎奏道:“檿乃是山桑木,可以彎以為弓,故曰檿弧?;瞬菝山Y之以為箭袋,故曰箕箙。說其幾亡周國,據(jù)臣愚見,國家恐有弓矢之變。”太宰仲山甫卻趁機奏道:“弓矢,乃國家用武之器。大王料民太原,思欲報犬戎之仇,而犬戎部族皆善騎射弓矢。此童謠是謂,倘若兵連不解,必有亡國之患矣!”太史伯陽父奏道:“凡街市無根源之語,謂之謠言。上天儆戒人君,命熒睍星化為小兒,造作謠言,使群兒習之,謂之童謠。小則寓一人之吉兇,大則系國家之興敗。熒變火星,是以彼身穿紅色衣服,教唆眾兒,乃天帝以儆大王息兵也?!?p> 宣王聞罷,暗自點頭,便道:“既然如此,今赦姜戎之罪,罷太原之兵,將武庫內所藏弧矢盡行焚棄,再令國中不許造賣,其禍可息乎?”伯陽父奏道:“臣觀天象,其兆已成,似在王宮之內,非關外間弓矢之事。況謠言曰:‘月將升,日將沒’。日者人君之象,月乃太陰一類,日沒月升,是謂陰進陽衰,必為女主干政,其事明矣。謠言謂將升將沒,原非指目前之事,亦未必發(fā)生者。大王今修德以楔之,自然化兇為吉?;∈覆豁毞贄?。”
周宣王聞奏,且信且疑,由是不歡而散,起駕回宮。姜后迎入,宣王遂將群臣之語,又備細述之。姜后聞罷驚怪道:“宮中有一異事,妾正欲啟奏,未料大王亦遇此奇謠。有先王時老宮人,年五十余,自先朝懷孕,到今四十余年,昨夜方生一女。妾思此乃不祥之物,已令人將草席包裹,拋棄于二十里外清水河中矣?!毙跻啻篌@,即宣那老宮人入內,問其當初得孕之故。老宮人跪答:“夏桀末年,褒城有二龍降于王庭,口流涎沫,忽作人言道:‘我乃褒城二君。’桀王欲殺二龍,大史占之不吉。乃設祭龍前,取金盤收其涎沫,收藏內庫,二龍飛去。自殷至周,到先王時九百余年,未嘗開觀。先王末年,那櫝內放出毫光,掌庫官上奏,先王命發(fā)而觀之。侍臣手捧金盤呈上,一時失手墮地,所藏涎沫,橫流庭下。忽化成元黿一個,盤旋于庭中,鉆入婢子腹中,因此得孕。先王怪婢子不夫而孕,囚于幽室,到今四十年矣。夜來忽生一女,不敢隱瞞,奏知王后。婢子罪該萬死,望乞饒命!”宣王不怪,命侍者往清水河看視女嬰下落。不一時回報,已被流水漂去不見,宣王不疑。
次日早朝,宣王召大史伯陽父,告以龍贅產(chǎn)嬰之事,復問吉兇。伯陽父布卦已畢,獻上卜詞:哭又笑,笑又哭。羊被鬼吞,馬逢犬逐。慎之慎之,糜弧箕腋!然后占斷道:“羊為未,馬為午??扌φ撸仓?,應在午未之年。據(jù)臣推詳,妖氣雖然出宮,未曾除也?!毙趼勛啵筲蟛粣?,遂下令道:“城內城外,挨戶查問女嬰。不拘死活,有人撈取來獻者,賞布帛各三百匹;有收養(yǎng)不報者,鄰里舉首,首人給賞如數(shù),本犯全家斬首?!庇置洗蠓蚨挪畬6狡涫?。再命下大夫左儒,督令司市官巡行庭肆,不許百姓造賣山桑木弓,箕草箭袋,違者一律處死。杜伯與左儒不敢怠慢,各督引一班市司官及胥役,一面曉諭四門,一面巡綽緝拿。正是:可笑只為一童謠,便教大劫無處逃!欲知其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