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綿綿詩魂

第12章 結婚?哈哈哈哈

綿綿詩魂 波歷哈特 1874 2021-08-01 17:00:00

  192X年,我二(戴望舒)

  可是我終于還是得走。終于船到上海。黃浦江畔。我下了船,叫了一輛黃包車。車夫問:先生去哪兒?我說:惠安坊8號。車夫拉著車就走。我驚訝地說:你知道惠安坊?車夫說:知道啊,不是在愛麥虞限路嗎?黃包車夫們真了不得,我想,這么大的大上海,全靠兩條腿奔跑,就沒有他們不識得的路,甚至每個坊,每個里。而且,他們基本上都是不識字的。到了后來,我知道,到了小弟小蝦米的時代,別說惠安坊了,你就是說這個坊所在的路名,這條路現(xiàn)在叫紹興路了,你就是說紹興路,許多車夫,不對,應該叫司機了,大多數(shù)司機恐怕也都不知道。他們?nèi)磕切l(wèi)星導航了。

  望舒?是她媽媽開的門,是她媽媽說的開場白。我說:阿姨好!我說:叔叔好!她爸爸在沙發(fā)上欠了欠身:望舒來啦?我從小就認得她的父母,因為我跟她哥哥施蟄存從小就一起地混跡江湖,后來,我到松江避難,在他家住過好幾個月。那房子有三進,她和蟄存和我都住在第一進,他們的父母住在第二進,家里的下人住在第三進。那些日子里,我每天都會見到他們的父母。兩位長輩也挺喜歡我的。對我們訂婚的事,她父母都很贊成。吃訂婚酒的時候,她母親說:我們絳年真是好福氣。她父親說:絳年跟著望舒,可要多學著點,夠你學的了。她父親這話當然是對絳年說的。

  現(xiàn)在她們家住的是洋房,至少是新式石庫門級別的,至少有三個樓面的房子,也許頂上還有閣樓,或者至少是亭子間。

  她媽媽說:不巧了,絳年出去了呢。她沒有請我進去坐坐,喝茶或者咖啡。她爸爸也沒有這個意思,仍然埋頭讀著一張展得大大的報紙。我心里的火燃了起來。我壓著火問:她什么時候回來?她媽媽說:不好說的。她現(xiàn)在經(jīng)常在外面過夜。

  然后她媽媽捂住了自己的嘴。我想,她一定在里面,在樓上。她媽媽想要掩蓋,卻掩蓋得過了,要蓋住一個角,卻把另一個角露了出來,而且是一個更不可見人的角。她經(jīng)常在外面過夜?我心里的火燃得更旺了,象是被煙熏著,熏得我眼睛都模糊了。

  她們不請我進去,難道我就沒有腳嗎?我迷迷糊糊地往里走著。她爸爸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說:望舒,絳年真的不在。蟄存也不在。他把蟄存都搬出來了,就象打仗把后備隊也派上去那樣。我身體都有點晃了,象喝醉了那樣。絳年媽媽見勢不好,說:望舒,我們對不起你。絳年爸爸說:這孩子太不懂事了。我們都被她氣死了。我稍微冷靜了一點,畢竟他們倆是我從小尊敬到大的長輩??晌蚁氲搅肆硪粋€點上。我說:這就是說,這是真的了?她爸爸點點頭,真的不好意思。我說:這真的是真的?別說詩人的語言了,這時我說出的話恐怕比那不識字的車夫更文盲。可是我一點都沒有意識到。

  她媽媽說:望舒,我們都喜歡你的,絳月也喜歡你。

  絳月是絳年的妹妹,比絳年還小五歲。也就是說,現(xiàn)在還未成年,頂多剛剛及笄。

  我剛有點降溫的腦子又燃了起來。她媽媽甚至要用才十四五歲的絳月來頂替?說得好聽點叫贖罪,說得難聽點叫充數(shù)。把我當什么人了?我難道就非絳不娶了嗎?我的嘴里出來的話把我自己也嚇了一跳。我說的竟然是:你們家還有幾個女兒?天哪,我怎么可以說這樣無禮的、接近于流氓的話來的?我恨我自己。我更氣了。我氣得都不知道我該氣誰了。反正就是氣,一種要爆裂開來的氣。

  我身后的門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親切地叫著:姆媽我回來了。

  我轉(zhuǎn)過身去,就看見了我的雨巷。我的雨巷愣在了門口。我的雨巷?

  我們面對面地愣了好久。然后她先開了口,她說:望舒。我沒有用她的名字作答。這個名字曾經(jīng)是那么美好,美好到神圣的地步。我說:你回來了?她說:是的。我說:今天在家里過夜?她又愣住了。然后說:是的。頓了一頓又說:我待會還要出去。

  我哈哈了。我哈哈地笑了起來。我的笑聲有點止不住的意思。她媽媽說:望舒!她媽媽的聲音也變了,變得充滿了害怕。我竟然笑出眼淚來了。我對著仍然愣在那里的雨巷問:一個賣冰箱的?哈!她說:對不起。

  她說對不起,也就是承認了,確認了,用她那晶耀的嘴承認了。我的身體終于炸裂了,分裂成了許多塊,沒有一塊是我控制得了的,全部失控地飛著了,其中一塊是我的手,這只手,這只曾經(jīng)摟著她撫著丁香般的臉丁香般的腰怎么也撫不夠的手飛起來砸在了那丁香般的臉上。

  在她父母的驚叫聲里(“望舒!”“你怎么可以這樣?”),我看了看我的手,然后意識到我打了她了,打了她的耳光,而且是當著她父母的面打的。我從她身邊走了出去。應該說我是沖出去的,筆直地沖出了我和她先后進來的門。

  心再痛也是沒用的了。什么都沒用了。我和她從此是我和她了。我以我和她共同的名義登報發(fā)表了解除婚約的聲明。之前的我,或者說我的“先人”志摩也發(fā)表過聲明,被稱為中國第一個離婚聲明。我發(fā)表的這個或許是中國第一個解除婚約的聲明。一個曾經(jīng)有過肉體,靈與肉的分離(怕凍。請原諒我的用詞過度。怕凍是法語對不起的意思),一個曾經(jīng)有過語言,語言的承諾,靈與靈的分離。止于嘴唇的那種。哈,嘴唇。晶耀的嘴唇。騙子。我說。都是騙子。

  我的丁香花瓣落了一地。我打得我的丁香滿地找她的花瓣。我卻不能象現(xiàn)代人說的那樣爽起來。我最討厭的就是那種爽不起來,那種一直追隨著的感覺,丁香,雨,巷,油紙傘,橄欖味,嘴唇。我從此,從所有新出的詩集里刪去了《雨巷》??墒俏覄h不掉了,它反而越來越流行,好象就是要嘲笑著我,無論我走到哪里。我背著這個使勁要刪去的它,走得很痛,一直很痛。一直地要痛下去。

  我一輩子都不買冰箱,家里不會去放冰箱。哪怕一切都腐爛掉惡臭掉。我發(fā)誓。怕凍。一個賣冰箱的。我的天。我怕凍得很。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忽然喜歡中文那個俗語打哈哈了,或者象魯迅說的,這孩子,哈哈。也許從里昂中法大學開始,讀書?我要哈哈了?;蛘邚慕{年家開始,結婚?我要哈哈了。這孩子,哈哈,哈哈哈哈。這就是我的人生?哈哈。

  我真的不想說了。鐘,轉(zhuǎn)起來吧。還等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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