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良溫被拽離了深坑,渾身軟趴趴倚靠在一棵樹木旁,雙臂無力得下垂,瞳眸渙散,嘴里還念叨個不停。
洪誠禮喚了兩聲,不見他有甚么反應,且就不再去管,繼續(xù)警惕著周圍動靜。
他只當謝良溫年歲尚青,驟經(jīng)方才變故,心神恐嚇,這才以至于斯,倒也能夠理解。
李澈卻知道得更多。
他側(cè)身到謝良溫跟前,盯著后者雙眼,一字一句問道:“方才……你看到了些什么?為何不及時出聲警醒!”
非是他在這個節(jié)骨眼責備人,而是大家對于發(fā)生了何事,全都毫無頭緒。
唯獨謝良溫,方才必定有所察覺,只看他那模樣,決計是甚么了不得的動靜,要不想下來還是混混沌沌,須得先問個清楚。
然而聽見問話,謝良溫一縮脖子,滿面惴然,卻不講話了。
李澈眉頭緊皺,不覺提高了些嗓音,又問了一遍。
這回謝良溫總算有了反應,身子一顫,扯著李澈衣袖,壓低了聲音,急忙道:“我說我說,你動靜小些,它目力不佳,全憑觸角感探周遭動靜行事!”
原來,謝良溫年歲雖小,卻諳熟謝氏族內(nèi)的《百獸譜》,為人也頗盡職,辦事牢靠。
他本推算,這花蜈蛻皮完全,少也得還要小半時辰。
但本著穩(wěn)妥,他同袁杰、楊平回返來時,甫自那花蜈入視線起,每隔十數(shù)步,就要瞧上一眼,確保無有意外。
然而就在兩方人將要匯合時,稍安下心來的他一眼望去,卻見那花蜈渾身泛起一陣黃芒,隨后絲滑無阻地就鉆入了淤泥地里,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這才愣怔在當場,一時間沒了方寸,忘記提醒眾人。
“你是說這臭蟲會神通法術(shù)?”
洪誠禮本還有些不滿李澈怎么就開始拿問自己的人了,聞言卻將之拋在腦后,不覺高聲喝問,待反應過來,壓低了嗓音,“絕無可能!你可知,這處小界內(nèi)為何沒得黑夜,只有兩輪大陽,終日光亮?
卻是宸虛派前輩為了遏止小界內(nèi)的兇獸,吞吐日月光華,足滿自身,一朝成就妖道,這才刻意為之!”
他倒沒去責備謝良溫把握錯了花蜈的蛻皮時機,畢竟此事任是誰來,都絕沒辦法拿捏得分毫不差,只對其后半段話嗤之以鼻。
然而謝良溫聽了,就蹲下身子,抿著嘴唇,滿臉“信是不信隨你”的神情!
這篤定的模樣,倒叫洪誠禮一窒,也沒了判斷。
說話時候。
深坑內(nèi)傳來了動靜,李澈不再去管謝良溫,背身抽箭,挽弓瞄準。
“咳……呃,”一雙沾滿污泥的手,自深坑內(nèi)探出,抓握住邊沿。
“楊平!”洪誠禮先一怔,隨即大喜,就要上前搭手。
誰料下一刻,楊平一聲痛喊,十指指甲生生在泥地上摳翻,整個人竟無端地自深坑內(nèi)緩緩“浮起”。
眾人一陣驚疑。
直待他“浮”離出深坑,這才看清,是那花蜈盤纏住他,直起了身!
一對毒鉤卡刺在楊平頭顱兩側(cè),依稀能見注注毒液被貫入其體內(nèi),把他疼得渾身一顫一顫,眼球上翻,涕淚橫流。
洪誠禮目眥盡裂!
他一把將早已雙腿發(fā)了軟的洪慕馨推到李澈懷里,提劍就沖上前去,要將楊平救落下來。
李澈本是左手提弓,右手搭箭,驟然間多了一個“包袱”,卻就不得不松弦,空出一只手,架住洪慕馨胳膊。
同時高聲呼喚了兩句,讓洪誠禮切莫沖動。
然而后者已如癲狂也似,甚么都聽不進耳,自家性命也不顧,直愣愣就朝花蜈沖去。
李澈也有些氣急,不禁暗罵一句,“你死了,我還有閑心余力照顧這兩人不成!”
他看了眼自己,左手架著一個半是昏厥、渾身發(fā)軟的,右腳邊癱坐一個失魂落魄、全無生氣的,再想到蕭博易那廝怎去了這么久,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李澈抓住謝良溫衣領(lǐng),將他拎了起來,靠在樹木上,“啪”的一聲,狠狠一掌呼在他臉上,喝道:“我先前看你好似意屬這洪家妹子,但看你現(xiàn)下這副模樣,卻是想也不須想了!”
說著,轉(zhuǎn)過胳膊,讓這兩人照了個對臉。
謝良溫被李澈這一巴掌呼的眼冒金星,嘴角都隱有血跡流下,但好在也把他稍稍拉扯回神。
他瞳眸終于微微聚焦,入目的卻是一張面色煞白,眼角噙淚的面龐,與自己以往所見的那個眉眼明亮、嬌俏可愛的女子大相徑庭。
謝良溫心下登時就是一痛,他陡然醒悟過來,狠狠揉搓了把臉,對李澈感激地望了眼,搭接過洪慕馨,將她扶到了樹邊靠坐。
李澈見狀,總算也舒出了一口氣。
他不再去管這兩人,重新彎弓搭箭,瞄向不遠處。
這邊一番動作,說時遲,那時快。
洪誠禮恰正沖到花蜈跟前,他雖然氣極,但倒也沒有胡亂行事。
此前,謝良溫曾告訴眾人,花蜈蛻殼,新軀必定要比老殼脆弱。
但這頭花蜈體型過巨,蛻皮已持續(xù)了數(shù)日,因而其前半段極可能已回復了以往那般堅硬,若要想傷之有效,攻其“下盤”,才是上策!
然則洪誠禮近到此處,這花蜈除卻上半身挺立在空,抓咬著楊平,下半身步足卻一直游爬不定,叫他抓不到合宜的機會出手。
一人一蟲,一下一上,就這么對峙了起來。
忽爾!
一長串深青色愈來愈淡、幾乎就能看透內(nèi)里腸腺的肢節(jié)緩緩攀爬上了深坑邊沿。
洪誠禮心下大喜,猛地厲喝一聲,雙足一跺,腰身一挺,提劍就往前刺去!
許多如他這般的的世家子,在能夠?qū)W道前,多會習練些許武藝。
倒不是為了護身,或與人爭斗,而是強筋健骨,鍛煉體魄,為日后學道所準備。
同時習武之苦,也能夠稍稍打磨,這些慣來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世家子弟的心性。
因而這一刺不可不謂不快!
然則,花蜈的反應亦然不慢,或者干脆說……它是“有所籌謀”?
只見這長蟲一下松開用毒鉤鉗住的楊平,渾身又同此前蛻殼時一般,自頭殼處起,如波波海浪,往尾部猛地一起伏。
頃刻間,方才還是淡青色,看去軟弱不堪的肢節(jié),陡然被移換成了它身軀中段那深青隱黑的部分。
而洪誠禮此時已騰躍在半空,要想再調(diào)整刺擊角度,已然不能。
“鏗”!
有如金石交鋒。
饒此劍是一把靈具,這一擊之下,卻也只在花蜈甲殼上帶出一道深淺不一的白痕。
洪誠禮右手被反震之力蕩得僵麻,長劍不覺脫離了手,不知彈飛去向何處,身體也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他左手一撐,緊忙回身,卻見花蜈微伏下首,猙獰的口器一陣開合,發(fā)出了嘶嘶作響聲,好似在嘲諷他一般。
洪誠禮怒極反笑,隨手抓起塊石頭,猛力一甩。
“啪”,正正擊在花蜈頭殼上,這自是沒有半點傷害,反倒激怒了它。
花蜈又嘶叫一聲,一個飛竄,貼近到洪誠禮身前,一對觸角將他卷攜至半空,正對著兀自開合的毒鉤,而后者已是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便在此時,一根鑌鐵長棍從遠處飛甩而來,猛地一下,敲擊在花蜈五色斑斕的頭殼上!
花蜈吃痛,立時盤動身子,對著長棍來向,挺起肢節(jié),嘶嘶叫響個不停。
然而,不待它有甚么動作。
又有一尾青芒疾掠飛過,“嗖”的一聲,挾著勁風恰正射穿了它一對觸角,兩個孔洞中霎時涓涌出灰藍色的腥臭體液,大灘大灘灑落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