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叔侄倆,相府大門再次關(guān)了起來,雨竟也不知不覺小了許多。
看著孫女笑魘如花的臉,老太爺松了口氣,心頭卻浮現(xiàn)落寞。
寧姐兒安然無恙,是他們所期望的。
可她黑帷帽黑披風的打扮,輕易不開口的態(tài)度,無一不在表示對他們的不信任。
“親事已退,他們?nèi)粼俑疑祥T,祖父直接著人打出去,絕不會湊到你面前。”
劉嘉寧眼皮微顫,比被陌生人盯著還要緊張幾分。
大概……是血脈作祟吧。
劉嘉寧暫時還沒想好如何坦然面對他們,只福福身,沒有開口。
接過帷帽時,手頓了頓,終究還是放下了,摩挲了幾下,內(nèi)里還是溫熱的,表面卻涼的刺骨。
末了,還是孫慕婉開口打破這詭異的安靜。
“鬧了一通,外祖父定也累了,表妹有我照顧呢。”
小腿挨了一下,劉嘉奕立馬懂了她的意思,一手拿過管家手里的傘,一手搭上老太爺?shù)募绨?,輕而易舉轉(zhuǎn)了方向。
“剛好孫子有些事想請教祖父,這兒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咱還是書房里談,走走走!”
嬉皮笑臉,上躥下跳,潑猴一般,哪還有面對李書硯時的半分狠戾。
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收放自如。
同齡人中,只怕再找不出第二個了。
“表妹,我送你回去?!?p> 離得遠,說話聲音又不大,女眷尚且不知事情經(jīng)過。
只但看他們的臉色和李家叔侄離開時的模樣,大致也了解了。
楊氏、牛氏和劉子蕓相視一笑,真心為寧姐兒高興。
唯獨老夫人臉上看不到一絲笑容,在劉嘉寧姐妹倆經(jīng)過她身邊時,用力瞪了一眼便離開了。
想起李航幾次看過來的視線,老夫人抿抿唇。
或許,還有翻盤的余地。
即便李家不行,也還有周家、吳家、鄭家,只要能把礙眼的家伙都送的遠遠的,是誰都無所謂!
……
回到客棧,李書硯匆匆收拾了一下,換了身衣服便去見李航了。
推門之前,他的心情是忐忑的,推門之后,預(yù)料之中的巴掌沒迎上來,他的心更是直接跌到了谷底。
在祖父和父親面前,可能還有掙扎的余地。
面對叔父,他卻連開口都不敢,叔父壓根也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不直接判死刑,已是最大的體面。
房間內(nèi)靜謐又暗沉。
李書硯環(huán)視一圈,看到屏風上倒映的身影,踮著腳小心翼翼挪了過去,膝蓋一彎,砰的跪到了地上,耷拉著腦袋,顫聲喚著“叔父”。
也不知煎熬了多久,頭頂?shù)暮苟家俺鰜砹?,屏風后才傳來聲音。
“書信怎么回事?”
李書硯目光也冷了下來,態(tài)度依舊恭敬,不敢造次。
“侄兒心中大概有數(shù),還請叔父給我些時間,我會盡快查清楚,給叔父個交代。”
一陣窸窸窣窣后,李航走了出來,靠著屏風凝視不爭氣的侄子。
不是沒想過換人,可事已至此,只怕?lián)Q誰都沒用了。
“你是該給個交代,但不是給我?!?p> 李書硯茫然抬頭,眉心微蹙。
“侄兒見不到劉嘉寧?!?p> 他也不想見!
管她長的多美呢,能眼睜睜看著他淋雨挨打,指定不是什么好貨色!
真要娶回家,還不鬧翻了天!
“辦法是靠想的,不是用嘴說?!?p> 踹了他一腳,李航自顧自坐到了窗邊,端著茶杯淺飲,目光幽幽。
“書硯,叔父最后再幫你一次,成與不成,端看你造化了?!?p> ……
正午時分,雨基本停了,太陽卻沒有要出來的意思,天空依舊灰蒙蒙的。
看著對面淚如雨下的楊氏,劉嘉寧揉揉眉心,頭疼的厲害。
退親的是她,怎么好像所有人都比她這個當事人還要傷心。
“您……莫要哭了?!?p> 劉嘉寧不會安慰人,也早過了遇事就哭的年紀,說出口的話難免偏了本意,干巴巴的,給人的感覺就是不耐煩。
楊氏愣了愣,知道女兒不喜歡便想收住,眼淚卻不受控制的越擦越多,只好背過身去默默傷心。
孫慕婉實在看不下去了,遞了塊帕子過去,握著她的手低聲安慰。
“大舅母,能順利退親是好事,您怎得還哭起來了。”
順利?
哪里就順利了!
鬧得如此之大,外面還不定傳成什么樣,對女兒家而言,什么都不如名聲重要??!
楊氏眸中眼淚越蓄越多,孫慕婉也開始頭疼了。
指望某人安慰是不可能了,只能硬著頭皮上,語氣比先前還要溫柔幾分。
“大舅母,我知道您擔心什么,這件事說到底都是李家理虧,傳的再離譜又如何,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由他們說去便是了?!?p> 楊氏擦擦眼淚,哽咽道。
“話不是這么說的,錯的確是他們的錯,可寧姐兒退了親,日后再想找個好兒郎,就難了??!”
劉嘉寧輕笑,神色黯淡。
原來是為了這個。
剛從虎坑跳出來,就巴不得把她推入狼窩了。
若非念及前世拼命相護之恩,劉嘉寧可能會直接把人趕出去。
“依您的意思,這門親事不該退?!?p> 楊氏錯愕抬頭。
她幾時這般說過?
再回想方才的話,貌似卻有不妥,又連忙擺手解釋。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只是擔心……”
“只是擔心我嫁不出去,不能早早離開相府,是嗎?”
劉嘉寧語氣淡然,態(tài)度冰冷,看她的目光如同陌生人。
楊氏愣住了,心頭鈍疼,豆大的眼珠成串掉落。
寧姐兒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在扎她的心??!
楊氏再待不下去,起身便踉蹌著往外沖。
“伯母!”
孫慕婉也始料未及,看了眼無動于衷的劉嘉寧,無奈嘆息,轉(zhuǎn)身追了出去。
經(jīng)過窗邊時,目不斜視道。
“你是伯母身上掉下來的肉,母女連心,世上怕沒有比伯母更疼愛憐惜你的了,你不該如此傷她?!?p> “表妹,我知道你這些年受苦了,剛回來還不能適應(yīng),我,包括大家,都愿意給你時間,但并非毫無底線?!?p> 孫慕婉吸了口氣,知道她在聽便接著往下說,聲音染上了疲憊。
“我希望今天這樣的事不會再發(fā)生第二次,這也是你回來后我第一次對你說重話?!?p> “如果你接受不了,我跟你道歉,但你記著,你也欠伯母一句對不起?!?p> “等你準備好了,我再過來,望到時,能看到個不一樣的你。”
說罷,孫慕婉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怕伯母想不開,趕緊追了過去,又讓身邊丫鬟分別去請母親和二舅母。
小院歸于安靜,劉嘉寧靠坐在窗邊,手中緊攥著個平安鎖,邊緣都快把她手心勒出血痕了。
這東西打小就跟著她,據(jù)說是楊氏三步一拜,五步一跪到寺里求來的。
她好多年都沒戴過了,光芒都沒最開始耀眼了。
半晌,劉嘉寧坐直身子松了手,將帶著血跡的平安鎖交給錦棠。
“幫我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