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礦區(qū)的路可真不近。
趙鋼坐在長途汽車上晃悠了兩個多小時。
開始車上還不怎么擠,他有個座,可坐了沒幾站,沿途入越上越多,前后左右全站滿了人。
縫隙中,他見不遠(yuǎn)處站了個女的,表情挺吃力的樣子。仔細(xì)一打量,發(fā)現(xiàn)那是位孕婦。
他想也沒想,伸手過去,輕拍了一下那位孕婦,孕婦不解,眼睛茫然地看著他,顯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趙鋼見狀,扭過頭,讓自己的臉露出更多,然后朝自己的方向招招手。
見那孕婦還是愣愣的樣子,一旁有人說話了:“蠢婆娘,那后生是給你讓座位哩?!?p> 趙鋼趕緊點點頭,并站起身來。
看孕婦臉上的表情,似乎是明白了,但依然沒動。
趙鋼往外使勁挪了挪了身子,讓出座位。
還沒等他向孕婦再做出什么手勢,卻感到有人向他這邊一擠,撲騰坐在了還帶著他熱氣的座位上。
趙鋼側(cè)臉一看,是個瘦瘦的小伙子,目不斜視地坐了下來,看都沒看他一眼。
“我不是給你讓的!”趙鋼急了,脫口而出。
瘦小伙沒理趙鋼,低下頭在自己兜里摸索著什么。
趙鋼心里一緊,馬上回想自己剛才說話的口氣是不是有點沖了。
他沒想到這開往遠(yuǎn)郊區(qū)的公交車上,會是這樣一番景象。
沒人給孕婦讓座不說,自己讓了座,居然還有人面不改色地直接搶了去。
而讓他心里一緊的是,不知這個大模大樣搶占座位的家伙是何許人,更不知他現(xiàn)在忽然掏兜,是想干嘛。
萬一自己剛才的那句話把他惹急了呢?萬一他兜里裝著什么兇器呢?
看著還在不停摸索的瘦小伙,趙鋼的額頭上一下子滲出了汗,他想往后挪挪,
可哪里挪得開,四周被擠得死死的,一點都沒有空。
趙鋼深吸一口氣,把扶著橫桿的手松開,與另一只手一起貼在身前,萬一那個瘦小伙拿出什么要命的家伙來,兩只手總好過一只吧。
瘦小伙的手終于出來了,手里拿的是一包壓得癟癟的香煙盒。
“嚇了老子一跳?!壁w鋼長舒了一口氣,心里默叨,原本握著的拳頭松開了。
只見那小子從煙盒里抽出一根煙,叼在嘴上,一只手又伸到衣服里摸。
這回趙鋼不再害怕了,一股火從胸口竄了起來。
“那剛才是我的座位?!壁w鋼看著口叼棕色煙卷的家伙,又說了一句。
這小子似乎才明白是在跟他說話,慢悠悠抬起頭,看了眼趙鋼,用沙啞的聲音說:“你不是起來了嘛。”
這話就像一瓢汽油,忽地澆到了趙鋼心頭的那把火上,他的拳頭一下子又握緊了。
再要開口說,那話肯定好聽不了,但還沒等趙鋼說出來,瘦小伙的那只手出來了,手里還有個黑亮黑亮的東西。
“媽呀,是槍!”趙鋼一眼看到,那個黑亮的東西竟是把手槍,他不禁一哆嗦,大腦中瞬間一片空白。
沒容趙鋼再說什么,只見手槍口一簇火光一閃,煙被點著了--那不過是個打火機(jī),手槍式的打火機(jī)。
怎么回事?公交車上還能抽煙嗎?
瘦小伙一口一口地抽著,不時有煙霧飄到趙鋼臉上。
“啪”的一下,趙鋼伸手打掉了瘦小伙嘴上的煙,帶著火星的煙頭跌落下來,慌得那個家伙亂撲亂打了好幾下,才把掉在身上的煙頭撣到地上。
“你要干嘛?”那張瘦臉帶著怒氣,沖著趙鋼吼道。
趙鋼拍拍他肩頭,一指身后,說:“你給我起來,這座位不是給你讓的?!?p> 瘦小伙把趙鋼的手扒拉下去,嘴里還硬著:“你不坐我坐,誰讓你起來的?你還打掉我的煙,好大的膽子!看我回頭不收拾你!”
趙鋼一把揪住那家伙的脖領(lǐng)子,把他拖下了座椅,讓身后的那位孕婦坐了上去。
那個家伙倒也識趣,見趙鋼身板結(jié)實,自己占不了什么便宜,便徑自擠到一邊去了。
趙鋼擠在亂哄哄的乘客中下了公交車,原以為就到礦上了呢,誰知聽人說,這才剛到鎮(zhèn)上。接下來,還要再搭礦上的班車,不過那班車不比公交車那么勤,要等的時間得長些。
趙鋼無事可做,便在鎮(zhèn)上隨便走走。
小鎮(zhèn)不大,鎮(zhèn)中心就是一個十字路,一望而知是靠著煤礦的,幾乎所有的設(shè)施都跟煤和礦有關(guān),不光看上去土土的,還都帶著煤黑。
自己將來就得在這個地方工作了嗎?哦,不,這是鎮(zhèn)上,自己要去的地方是礦上,離這里還有十幾公里呢。
在礦上工作的人平時也就是買點東西才來鎮(zhèn)上,因為來一趟實在是不容易。
以后在礦上上班,回趟家就更不容易了,也就只能周末回家看看喬一巧和兩個孩子。
想到這里,趙鋼嘆了口氣,順腳把路邊的一顆石子踢到遠(yuǎn)處。
石子停處,卻見那位孕婦晃晃悠悠迎面走過來。
看她這樣子,應(yīng)該是住在鎮(zhèn)上的,她要是去礦上,可真沒法安頓。
不過這家人也真夠心大的,就讓她一個人坐那么遠(yuǎn)的公交車,也不怕出點什么事。
孕婦好像并沒有認(rèn)出趙鋼就是剛才在公交車給她讓座并幫她搶座的人,直著眼從趙鋼身邊走了過去。
太陽快要偏西的時候,班車才慢吞吞地開來了。
從班車下來的,多半是下班的人,基本上都穿著帶著煤灰的工作服,因此誰也不會嫌誰。這讓趙鋼想起當(dāng)年在工廠,下班的時候如果不換好干凈的便服,是沒法上回家的車的。
煤礦跟工廠還是不一樣。
車上的人還沒下完,車下的人就迫不及待地往上擠,有幾個下到一半,又被擠上了車,氣得邊罵邊繼續(xù)往下擠,又跟后上的人頂上了。
人堆中,趙鋼看到了那名孕婦,也在使勁往上擠。
“也不怕擠出事來?!壁w鋼嘟囔了一句。他不想擠,也不敢擠,平時坐公交車完全不是這邊這個陣勢,他著實有些發(fā)怵。
只要能有個站的地方就行了,他決定最后再上車。
趙鋼掃了一眼,孕婦不見了,估計是擠上車了。
“這回我可沒法再給你讓座了,”趙鋼自言自語,“我連自己上得了車上不了,還不知道呢?!?p> 就在這時,一個瘦影子從他身邊飛速擠過,熟悉地鉆入人群竄上車去。
從那背影趙鋼認(rèn)出,正是在公交車上跟他差點動手的那個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