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涚城里是儲不下雪的，這才隔了一夜，雪就已經(jīng)化成軟水，打濕了這一塊土地?？諝饫飱A雜著濕氣，讓一個個來往的人都非常用力的裹緊自己衣衫。在這城里住了一輩子的老人也不禁感慨，這個冬月是前所未有的冷。
夢娘身著單衣站在窗口，雖然不過是卯時一刻，街上卻已經(jīng)是人聲喧嚷。在這片天地，死一個人顯得是那么微不足道，不過是一個供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罷了。就連這綽月樓內(nèi)，不管是有多么不舍與感傷，等門打開的那一瞬間，都只能被舍棄在一張張的笑臉后了。
不過眼下這吉涚城怕是要變天了。
“姑娘怎么又在窗口吹風(fēng)？也不怕著了涼，寒了身子?！边M(jìn)來的桔?？匆娺@一幕就不免嗔怪。她擺好洗漱的用具后，就看見她家夢娘唇帶微笑的走了過來。
“不會。我身子還沒那么弱?！?p> 在夢娘凈手擦臉的當(dāng)，桔梗直接關(guān)了窗戶，然后走到床邊收拾床褥。一邊收拾一邊還說：
“在眼下這節(jié)骨眼，姑娘還是仔細(xì)著點(diǎn)自己的身子，莫要讓我們擔(dān)心才是?！?p> 夢娘也不多說什么，用毛巾擦干了手上的水。這時，桔梗拿來披衣為她披上。夢娘剛要開口說謝，門口就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請進(jìn)?！?p> 話音落下后，就見婉荻在小曼的攙扶下走了進(jìn)來，連忙把人扶在自己手里。婉荻笑著向夢娘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后用手比劃著。
【沒打擾你吧？】
“沒有。我也沒什么事，哪里來的打不打擾?！眽裟镒哌^去挽過婉荻，同時示意桔梗二人先出去。兩人坐到軟榻上，夢娘開口道：“身子不好怎么還來回走動，有事讓小曼叫我過去不就行了?！?p> 【走走，在屋子里悶久了。昨天住的是夕傾的房間，心里總是有點(diǎn)難受?！?p> “都說了等我們回來一起整理，你偏不聽，而且還在那里住下了?！?p> 婉荻按住夢娘的手，讓她停下來。然后淺笑著比劃到。
【我在這里也沒什么可做的，反倒是用了很大一筆花銷，現(xiàn)在終于有我可以幫襯上的地方了。最重要的是，夕傾一向待我很好，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而且，柔兒一個人整理總是有些困難的?！?p> “你啊，自己都是什么光景了，還處處念著別人。再者，雖然你的嗓子壞了，但那一手箜篌不知招來多少貴家子弟，怎地就無用了?！眽裟锓瘩g說。隨后見婉荻一抹淡笑，舉起手，最后卻停在空中。夢娘看著她臉上的糾結(jié)，問道：“怎么？”婉荻盯著夢娘的眼睛，最后比劃到。
【你相信這是世上有鬼嗎？】
夢娘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輕喃道：“鬼怪嗎？”看婉荻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不過是些無稽之談?！?p> 【是嗎？】
婉荻神情有些落寞。
【我倒希望是真的?！?p> “這世上是沒有鬼的，不過是人心里的鬼罷了。”夢娘心里也不是很舒服，“更何況夕傾是一個那么好的人，難道你想她成為人們口中陰魂不散的惡鬼嗎？”
聽見她這么說，婉荻連連擺手，夕傾怎會成為惡鬼。
“夕傾那丫頭自然不會是惡鬼，但啊！說不定真的會像民間傳說的那樣化成復(fù)仇的鬼！去找那個忘恩負(fù)義的白眼狼！”梧笙突然推門而入，看見后解釋道：“本來要敲門，但是聽見你們說這件事就直接推門進(jìn)來了?！?p> “把門關(guān)上，過來坐吧?！眽裟镉行o奈，梧笙這個急躁怕是改不了了?！叭粝A真的可以回來，我覺得她應(yīng)該是先回來看看我們?！?p> “哼，她怎么可能有那個心?！蔽囿侠浜吡艘宦暋?p> 夢娘聽她這么說，用手捏了捏她手心，隨后指尖劃過她紅色未褪的眼角，不禁嘆了口氣說道：
“你啊，倘若她真回來，怕是也先與你要吵上兩句。”
梧笙聽了這話，想繼續(xù)板著臉，卻怎么也板不起來，伏在夢娘肩頭小聲哭道：“誰愿意和她吵！誰愿意和她吵啊！”
夢娘和婉荻一個輕拍她的背，一個捏著她的手，也同樣紅了眼。
她們又何嘗不知梧笙最是嘴硬心軟的主。
這邊被幾人掛念的女子，正站在鐘府不遠(yuǎn)處看著緊閉的鐘府大門出神，剛才她已經(jīng)將整個鐘府探尋一遍，并未感受到自己留下的靈魂氣息，同時也沒有找到那個叫鐘瑋胥的人，想來應(yīng)該是出去了。不過……夕傾飛到最近的一棵樹上，俯瞰著整個鐘府。
“果然?！?p> “什么果然？”
夕傾瞥了一眼突然出現(xiàn)的樺時，伸出手說到：“都取到了？”
“嗯，司命回去就準(zhǔn)備好了……”他正打算遞給夕傾，突然頓住了，說：“你怎么知道我去給你取緗潤和真身了？”
夕傾沒有回答他的廢話，怎么知道？當(dāng)然是對那個便宜師兄太了解了，她來到人間，那真身必然是被司命收起來了，但卻沒有直接帶來多半是忘記了，或者找不到了。樺時剛才沒有跟過來，現(xiàn)在找過來，夕傾想不到別的理由。而且，樺時身上星河的氣息太重了。
奪過他手中的木盒，隨后夕傾消失了一瞬，再出現(xiàn)時，她周身在一剎那爆發(fā)出更加凌冽的氣勢，同時眉心間有一個似火焰的記號一閃而過。樺時看見后覺得有些新奇但沒有多問，畢竟各路神仙原身不同，原身天賦之類的更是千奇百怪。
“你剛才說什么果然？”
“自己看。”
樺時見她正在調(diào)息也沒繼續(xù)問，自己看向鐘府，但是他看了半天除了莫名覺得有點(diǎn)奇怪之外什么也沒看出來。夕傾那邊結(jié)束后，一睜眼就看見樺時左歪一下腦袋，右歪一下腦袋，不禁扶額。終于大發(fā)慈悲地解釋說：
“整個鐘府都被籠罩在一個陣法里，陣法的中心在那?！?p> 樺時順著夕傾指的方向看過去，他終于知道那種奇怪的感覺來自哪里了——如果仔細(xì)感受就會發(fā)現(xiàn)附近的靈氣正以一種不緊不慢的速度向那處聚攏。
“聚靈陣？誰啊？這修煉不在大山里修煉費(fèi)勁心思在城里擺個聚靈陣，這么有功夫的嗎？”
“應(yīng)該就是那個為鐘瑋胥招來靈慧的人?！?p> “沒想到還真是個有兩把刷子的，嘖嘖嘖，可是如果能擺出這么大的陣法在運(yùn)營，鐘瑋胥身上的靈慧又怎么會不穩(wěn)呢？”
“要么這陣不是他擺的，是另外的人但是他坐享其成，要么就是那個叫鐘瑋胥原本的靈魂里有些東西與整體發(fā)生了撕扯?！?p> 夕傾說著自己笑了，無論哪種都挺有意思。她沒說的是，這個陣法的手筆她十分熟悉，但比起那個“人”這個陣法實(shí)在看不過去眼，只學(xué)其表未得其里。說白了，看著大而已。
樺時其實(shí)沒太理解，但他知道他問了夕傾也不一定會回答，不對，是一定不會回答。其實(shí)樺時今年不過一千兩百多歲，相對于夕傾來說還是個孩子，有些東西更是聞所未聞。
夕傾又重新用元神探索了一遍整個鐘府，除了這陣法，這里面好像還有一股狐貍的騷味。
不過還沒等她查看完，兩頂轎子已經(jīng)來到了鐘府門前，其中依次出來了一個剛及弱冠之年的男子和二十七八的男子。弱冠男子一出現(xiàn)，夕傾就感受到自己的靈魂氣息了，看來這就是那位鐘大少爺了。至于另一個，夕傾一眼便看出此人怕是已經(jīng)有將近二百歲了，有修煉的氣息，但是傳承肯定不是仙道，那一身有些熟悉的煞氣，看來應(yīng)該就是那位收的弟子了，雖然不知道為什么還摻雜了一些妖氣。
“那就是鐘瑋胥，不過那個道士就不清楚了，我問過周圍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底細(xì)，只知道他是鐘老爺請回來的仙人，還尊稱他為……叫什么來著，啊啊，對了，清綏，清綏仙人。”樺時一直記不清名字，也是難為他了，“不過可是真大膽啊，竟然這么明目張膽地稱仙人?！?p> “呵，仙人，這種道行就敢自稱仙人，那這人間可能要多出好幾個仙人了?！?p> 樺時點(diǎn)頭表示認(rèn)可，雖然他見識不多，但他又不瞎，像這種一看就是靈藥之類的硬撐起來的，皮相下盡顯老態(tài)。
下面，鐘瑋胥看起來有些虛弱，一路被人攙扶著，看到這夕傾終于想起來她在哪看過這個人了——刑場的瘋子。是了，當(dāng)時是有人說他叫鐘瑋胥，不過這兩天經(jīng)歷的事情有點(diǎn)多，夕傾都快忘了這么個人了。
鐘府內(nèi)，鐘矞國的夫人正低頭細(xì)細(xì)打量著手中的織品，上面繡著一個“彣”字，這是她打算給彣兒做的衣領(lǐng)，作為十八歲的禮物，她還特地找的城外嘉和觀求的祈福讓她可憐的兒可以破了病瘴，卻不想……她可憐的兒……王芹瑛的淚水染深了布上的花樣。這時，一個丫鬟小步走近，行過一禮后說：
“夫人，大少爺和仙人回來了。”
王芹瑛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應(yīng)了一聲，又問：“老爺呢？老爺不是跟他們一同去的王府嗎？”
“回夫人，奴婢沒看見老爺?shù)霓I子?！?p> “行，我知道了，你退下吧?！?p> “不用去……”
“退下?！?p> “是?！?p> 這是一個老嬤正端著一碗雞湯走了進(jìn)來，在門口看見低著頭退出去的丫鬟瞪了一眼，埋怨她多嘴。嚇得丫鬟不禁把頭埋得更深，門口踉蹌一步險些摔倒。
“夫人，廚房剛熬好的雞湯你嘗嘗，丫頭不會說話，你別生氣?！?p> “我沒生氣，嬤嬤。我就是……”王芹瑛說著淚珠子又往下掉。
嬤嬤也跟著嘆了一口氣，她知道夫人這是不甘心啊。也不知道這老爺怎就這么狠心，將大少爺找回來所有人都跟著高興，但是，那二少爺前腳剛沒這后腳老爺就好像忘記自己有過這么個兒子，難免有些不近人情了。這一個是從小養(yǎng)在身邊的，一個是弱冠了才回到身邊，夫人每每想親近這個兒子的時候又會想起另一個，久而久之，倒是更生分了。哎，這夫家如此無情也就算了，就連從王府出來跟著夫人的嬤嬤她，都不明白，怎么娘家也如此冷淡，這么看來，夫人倒像是反應(yīng)過激了。
另一邊，鐘老爺在王府還有一些事要繼續(xù)商討，等到夜幕降臨才堪堪回府。
“老爺您回來了?！?p> “嗯，東西都準(zhǔn)備的怎么樣了？”
“都差不多了，大少爺和仙人都已經(jīng)做好準(zhǔn)備了，現(xiàn)在只要等時辰一到，便可以直接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