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觀的四個哥哥回夏都了。
太康、元康、伯康、仲康。
康、康、康、康!
每次想到四個兄長都有“康”,武觀的心就忍不住抽搐起來,他的眼睛也乜斜起來,仿佛一匹舔舐著自己傷口的幼狼。
為什么四個哥哥都有“康”字?他不希圖自己有多么好聽的名字,他只希望自己能擁有一個和四個哥哥一樣的“康”字。哪怕是叫武康,甚至五康也可以。
可那個“康”字似乎是那么遙不可及,那么神圣而令人仰望。
安康、健康、康樂、康寧!
而他只能取這樣一個與四個兄長格格不入、方枘圓鑿的名字!
他恨自己的名字沒有“康”,沒有那個象征權(quán)力與榮譽的“康”,他更恨自己的名字——“武觀”。
什么“武觀”!明明是“觀武”!
我“武觀”就是一介武夫,不能登大雅之堂的鄉(xiāng)野村夫!
可我不信,憑什么徐妃的兒子就高高在上?憑什么我就只能配上一個莽夫的稱呼?
我不甘心!
武觀的怒火在燃燒,可他嘴角的笑意卻更濃了。
因為他的四個“康”哥哥正朝他闊步走來。
“嘿,小五,你怎么躲在這宮門口?是父王讓你來當(dāng)看門將軍么????哈哈……”伯康的笑聲遠遠地便遞了過來。
“哎,老三,你說什么呢?你忘了父王說咱們兄弟五個,就老五的天資最適合學(xué)武!看他這一身力氣,怎么會當(dāng)看門將軍?要當(dāng)也得是侍衛(wèi)將軍么?是吧,大哥、四弟?”老二元康也是不陰不陽地笑道。
武觀自然明白他們二人的奚落,故意要瞧他的笑話,于是壓住怒氣,微笑道:“二哥、三哥說笑,小五得知各位兄長風(fēng)塵在外,如今路途勞頓,特來宮門口迎接各位兄長?!闭f罷,武觀長身一揖,說不出的恭謹(jǐn)謙讓。
仲康忙上前攙住武觀道:“五……五弟,我……我們兄弟何必見外?!?p> 伯康冷笑道:“老四,大哥都還沒說話,你就這般蝎蝎螯螯,難道你的眼里只有老五,不把我們大哥放在眼里……”
仲康有些吞吞吐吐道:“我……我怎會……”
太康揮手制止道:“住口!父王讓我們兄弟和睦,豈可因這些小事口角,若讓其他部落首領(lǐng)看見,豈不讓人笑話?”
伯康、仲康只得唯唯稱是,不敢多言。武觀也是拱手而立,沉默不語。
太康正了正衣襟,道:“五弟,父王看你年紀(jì)尚小,不讓你參與邦國軍政,是為磨煉你,你可不能心有余恨呀?!?p> 武觀拱手道:“小五年紀(jì)尚淺,又無閱歷,豈敢干涉朝政,不過閑時養(yǎng)養(yǎng)馬、拉拉弓罷了?!?p> 太康眉頭略展,道:“五弟有武力稟賦,固然可喜??擅咳罩恢毼洌K究是要惹各位朝臣非議,說你不懂禮數(shù)。你久在夏宮之中,有時間還是要多學(xué)一點后臣之禮。”
武觀自然明白太康是以嫡子身份來彈壓他,順便強調(diào)他就是未來的夏后,但此刻也不好駁斥,以免招惹是非,只得附和道:“大哥所言極是,小五定當(dāng)日夜思之行之?!?p> 元康也趁機道:“五弟,大哥教誨你,可是用心良苦,你可要好好學(xué)習(xí)呀。”
伯康也是高聲笑道:“對呀,小五,我們是夏后之子,雖然你娘不是正妃,可你這個庶子也不能丟父王的臉呀!”
武觀右手握拳,青筋暴起,恨不得一拳將伯康打翻在地,可他還是咬緊牙關(guān),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道:“是,二哥、三哥教訓(xùn)的是!”
太康察覺到武觀神色有變,咳了一聲道:“行了,老三,你少說兩句,父王還等著我們稟告政事,我們還是趕緊去吧。”
太康在前,元康、伯康、仲康緊隨其后,向夏啟的宮殿走去。
“這才對嘛,庶子就是庶子,就該有庶子的樣子?!辈底叱鋈?shù)步,依舊不依不饒地嘲諷道。
“姒伯康,你給我記住今天的話!終有一天,我會讓你明白庶子也能勝過嫡子?!蔽溆^目光冰冷,咬著牙在心底說道。
可武觀還沒來得及證明自己,便得知一個消息:
眷夫人七夜自縊夏宮之中。
他不相信,他滿眼都是彌漫著血光和怒火??伤麉s看到父王夏啟那好似冰窟雪石般冷峻的目光和一大群戒備森嚴(yán)的夏宮護衛(wèi)。
夏啟沉聲道:“眷夫人行巫蠱之事,詛咒我夏朝國運,梟首懸于城頭。有哭泣求情者,死!”
然后,夏啟便面色陰沉地離開了,留給武觀一個逐漸模糊的身影。
他再也沒有見過父親。
他讓自己躲藏在夏宮角落的陰影里,再也不愿意見任何一個人,包括他的父親和四個哥哥。
據(jù)說,眷夫人是被誣陷致死。眷夫人的頭顱被掛在了城墻上,以此來警示其他的人。眷夫人臨死前曾血書六個大字:懸首城,觀之亡。
帝啟十一年,帝流放季子武觀于西河。
武觀獲得了母親七夜一直求而不得的自由,可當(dāng)他踏上西河這片近乎荒蕪的土地,他的內(nèi)心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與孤獨。
這就是母親渴望的自由么?
他不明白父親怎么會相信母親會行巫蠱之事,他更不明白母親臨終前那六個血書大字。
那是藏在血跡里的恨意!
武觀陷入了沉思。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了解母親,更不了解父親。
他以前見過母親的冰冷,見過父親的熱情。
可如今他卻不理解母親藏在血跡里的毒誓和父親那近乎冷酷的后令!
梟首愛妃,流放季子!
這就是他曾經(jīng)仰慕和渴望成為的父王!
呵……
如今這一切都仿佛是一場噩夢,一場武觀急切渴望醒來的噩夢。
夢終究是會醒的。
可武觀醒來之后,看到的是荒蕪的土地,是夾雜著野草的河流,是老弱的族人和目光呆滯的奴隸。
這西河簡直就是一片蠻荒之地。
可武觀明白,這就是他以后賴以生存的地方。想要回擊父王和兄長的質(zhì)疑,想要讓那些冷眼旁觀的人刮目相待,想要贏得世人的崇敬與尊重,他必須從西河開始。
土地荒蕪,那就獎勵農(nóng)耕;河道交錯,那就發(fā)展灌溉;族人老弱,那就鼓勵生育;奴隸愚頑,那就擴充軍隊。
他武觀要讓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看看,他能夠成就一番事業(yè)!
西河一天天興盛起來,西河的暗涌也開始掀起屬于它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