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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鼎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七夜子

夏鼎 醉挑書燈 1172 2023-07-18 10:52:41

  安邑城外。

  白云,綠樹。

  幾只鳴蟬在樹蔭里發(fā)出冗長而單調(diào)的叫聲,消磨著炎熱的夏日。

  安邑城內(nèi)。夏宮。

  夏啟的眷夫人七夜憑欄遠眺,目光所及,卻是高高的城墻。那高高的城墻遮住了她家鄉(xiāng)的方向。

  她有的時候喜歡高墻,她站在上面,可以感到俯視一切的快感。可更多的時候,她又恨不得推倒這四四方方的高墻。她感覺這些高墻簡直就是籠子,而她便是那籠中可憐啜泣的百靈鳥。縱然她擁有最動聽的歌喉,擁有最曼妙的舞姿,擁有最美麗的容顏,她也只是一個女人,一個深居王城的孤獨的女人。

  她的寂寞和孤獨是難以言說的,沒有人愿意相信夏后的女人是孤獨的。人們總是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對于很多他們不愿意相信的,縱然是真的,他們也只字不提,仿佛那只是遙遠的不真實的傳說。

  有詞為證:

  閑愁還似瀟湘,也無人惜清露墜。遠鄉(xiāng)傍郭,忖度仍是,無別有思。百轉(zhuǎn)柔腸,惺忪睡眼,欲開還閉。夢隨風萬里,孤帆去處,又被黃鶯喚起。

  不恨鷓鴣飛盡,恨高墻,愁思難寄。新來雨霽,煙波何在?月華如洗。柳色三分,兩分雪絮,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飛花,點點是黯然淚。

  夏后的女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應該是鳳身邊的凰,是日旁邊的月,是樹腳畔的花,更是劍外面的鞘!

  有時候七夜也安慰自己,她已經(jīng)是夏后妃,應該像空谷幽蘭,靜默含笑。可每次都是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她的眉頭微顰,猶如那故鄉(xiāng)河畔的水仙,就這樣從黃昏看到月斜。

  正是:

  高墻深鎖帝王家,幾曾著眼看梅花。

  一曲相思常顰蹙,鷓鴣聲里望月斜。

  而這時一個年輕的的男孩便會遠遠望向七夜,他的母親。他是七夜最小的孩子,卻并未受到母親過多的偏愛。

  他隱約聽夏宮人說,他出生的時候是腳先出來,頭后出來。

  他的父親說,這男孩以后筋骨結(jié)實,是練武的好苗子!你的名字就叫武觀吧!

  可武觀的母親,也就是七夜,卻愁眉不展,每每想起都感到后怕,三個月都沒抱過他一次。

  從武觀懂事起開始,他就發(fā)現(xiàn),母親對四個哥哥有微笑,但每到看到他的時候,就消失了笑意,目光中多了幾分冷冽與寒漠。

  母親,她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女人?年幼的武觀總是在背后遠遠望著七夜,這個熟悉而又神秘的女人。

  而七夜的笑容漸漸少了,目光之中往往籠罩著一層朦朧如煙的神色。當人望向她的時候,總感覺她在遙遠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七夜的漆案上多了一朵紫色的鮮花。

  鳶尾花!

  一朵紫色的鳶尾花!

  七夜捧起那朵鳶尾花,笑意從眉梢洋溢到嘴角,正如那淺淡幽香的鳶尾花,她的笑聲也如同那沁人心脾的芬芳一樣。

  “娘親!武觀在河畔采的鳶尾花,獻給娘親?!蔽溆^走上前來下拜行禮道。

  七夜出乎意料地沒有平日的冷漠,依舊是微笑道:“這鳶尾花是你采來的?”

  “嗯。我在河邊玩水,看這鳶尾花芬芳幽香,便采來獻給娘親?!蔽溆^依舊是畢恭畢敬道。

  “難為你有這樣的心思!我早就過了那個愛花的年紀了。”七夜略顯惆悵道。

  “可孩兒采這朵鳶尾花的時候,就想著要給娘親。這天下除了娘,還有誰配這空谷幽蘭般的紫鳶尾?”武觀道。

  “是么?可我已經(jīng)是孩子的母親了。不是么?武觀?!逼咭沟哪抗庥肿兊每~緲如煙,望向遠方,那一眼望不到邊際的遠方。

  武觀。

  武觀的心猛然抖動一下。

  原來娘一直記得他的名字。

  七夜道:“武觀,你終究有一天是要長大的,記住娘一句話,以后你要離開夏宮?!?p>  武觀不解道:“離開夏宮?”

  “你現(xiàn)在還小,你不懂這高墻之內(nèi)意味著什么”,七夜指著屋內(nèi)的一個鳥籠道,“看,這只夜來游我養(yǎng)了十幾年了。可我越養(yǎng)它,就覺得我越像它。這深宮高墻之內(nèi)夏后可以給我一切,唯獨給不了我——自由?!?p>  “自由?娘親不是活得很自在么?”七夜依舊不解問道。

  “那你覺得這夜來游自在么?它一天都在給別人唱歌,可自己的自由呢?”七夜道。

  “鳥還有自由?”武觀道。

  “一草一木皆是生命,一鱗一羽都關人情。人有自由,鳥為什么不能有自由?這夏宮之內(nèi),連這夜來游都沒有自由?!逼咭沟穆曇裘黠@有些低落。

  可她很快又抬起頭,目光明亮如同夏日清泉中倒映的星辰。

  武觀看到她嘴唇微張,一字一句說道:

  夏宮之外,才有你渴望的自由。

  夏宮之外?那是怎樣的一方天地呢?那里有沒有城池高墻?那里有沒有護衛(wèi)把守?那里有沒有嚴厲父親的凌云期許?那里有沒有憂愁母親的黯然神傷?那里有沒有草長鶯飛?那里有沒有楊柳炊煙?

  夏宮之外,年少的他還一無所知。

  人對于自己不了解的東西,通常有兩種態(tài)度:一是恐懼,二是好奇。

  危險的事物往往也伴隨著極強的誘惑。

  一種對于未知探索的誘惑!

  比如閃著幽光的洞穴,比如傳出鳥鳴的深山。

  而武觀對于夏宮之外的好奇心也一點一點被激發(fā)起來,如同烈烈燃燒的火苗,燒過無邊無際的荒原。

  轉(zhuǎn)眼又是數(shù)年過去,武觀的四個哥哥已經(jīng)可以獨當一面,成為夏啟可以委以重任的人選。他們先后被夏啟分封封地和食邑,參與朝政。惟獨年幼的武觀,雖然英武有力,豪氣干云,絲毫不遜色于他的四個兄長。但夏啟卻始終以他年紀尚小,沒有給他具體官職。

  太康、元康、伯康、仲康、武觀。武觀年齡最小,卻是五子中心智最為早熟的一個。隨著年紀的增長,他明白了母親七夜的寂寞與憂愁。母親是東夷部落族人,而父親卻有三個妃子。正妃是夏后氏部落的徐妃,還有有虞氏部落的富邑氏和母親。母親雖然得父親的歡心,但她出身低微,自然不能和夏后氏部落的徐妃相提并論,富邑氏雖然是有虞氏出身,但出于忌憚有扈氏的勢力,夏啟自然也不敢怠慢富邑氏。如此以來,七夜反而成為三妃之中容易受到冷落的位置。

  她的明眸善睞,她的動聽歌喉,她的曼妙舞姿,都一點一滴地消磨在這勾心斗角的宮廷生活之中。

  她惟一的寄托,就是那個她故意冷落的兒子。

  武觀。

  那個寤生的五子武觀!

  而武觀此刻心中也是仿佛埋下一顆想要離開夏宮的種子,他想要去夏宮之外看看,見識一下娘親一直渴望的自由。

  當然七夜還告訴武觀另一句話:

  自由是屬于強者的,弱者沒有真正的自由。

  每個字如同崖壁上的石刻文字,烙印在少年武觀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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