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赴柳城
顧潯收拾好東西。
其實也沒有什么好收拾的,無非帶一些銀票和首飾,如今身逢亂世,沒有什么比銀子和首飾更值得帶的。
而院子里的陸恩銘對著月光,一邊看著一邊出神,他今天在宜嘉電影城里,在顧潯匆匆跑回去之后,韓墨言看著他,淡淡道:“惜晴她一定沒有和你說,我們在柳城的人行蹤暴露了,《文起雜志》被抄了家,雜志的創(chuàng)立者崔松生,已經(jīng)犧牲了?!?p> “什么?”陸恩銘心下一驚:“怎么可能,我們在柳城的人一向都安分守己,怎么可能會到了這種地步?”
“商會起義是必然的,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起義是需要輿論作為引導(dǎo)的,《文起雜志》刊登的那些東西,都是在為我們商會起義做鋪墊,輿論越演越烈,可是我們商會遲遲沒有動靜,柳城督軍的那幫走狗,當(dāng)然不會放過崔松生?!?p> 商會遲遲沒有動靜的原因陸恩銘當(dāng)然知道,恰恰就卡在了他這里吧?他一直都不愿意利用顧家人的信任,更不愿意利用那個笑意盈盈的女孩。
他一次次的拖延,最后造就了崔松生和《文起雜志》的悲劇,他陸恩銘,間接的害死了崔松生。
陸恩銘看著月亮,想了好久好久,所謂革命,必定會有流血有犧牲,他看著滿園開的鮮妍的薔薇花,最終還是選擇了那條鮮有人行的道路。
“陸恩銘陸恩銘,我穿這個裙子好不好看?”是顧潯,右手提了一個箱子,小跑過來,她似乎總是笑意盈盈的,身上有花不完的熱情和爽朗。她此時已經(jīng)換了一個裙子,湖藍色的裙子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在皎潔的月色下,仿佛被一束光籠罩著。
陸恩銘笑了笑,接過顧潯手里的箱子自己提:“好看好看,我們刁蠻大小姐真是哪哪都好看。”
顧潯滿意:“不錯不錯,今天的陸先生也是格外的會說話?!?p> 在顧潯離開顧府之后的一段時間內(nèi),她父親一定會發(fā)現(xiàn)她不知所蹤。所以要盡快動身,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離得越遠越好。最好是借助一個工具,但不能是火車,目標(biāo)太大,也太容易被她父親阻攔。
陸恩銘和顧潯從一戶人家重金買了兩匹馬,翻身而上。
陸恩銘道:“還沒問你,會騎馬嗎?”
顧潯驕傲道:“那當(dāng)然,本小姐的馬術(shù)一定比你好,而且,好的不止一點兩點!”
“口氣倒是不小?!?p> “哼,我可告訴你,我的馬術(shù),是我哥哥親自教的,除了馬術(shù),還有槍法,那場面……直叫一個英姿颯爽,肅殺一片?!?p> 陸恩銘語氣有些奇怪:“就知道哥哥哥哥,一天到晚聽得我耳朵都起繭子了,你那只知道舞刀弄槍的哥哥就那么好?”
顧潯一臉崇拜:“那是,我哥哥就是哪哪都好,槍法好就不說了,行軍打仗的少年英雄,無數(shù)少女的美夢好不好?”
“也包括你?”
“當(dāng)然不了……”顧潯眼里似乎有光:“我的美夢是徐嘉公子,那般英俊……怕是看一百年都不會膩吧……”
兩人一路上,一邊聊天一邊騎馬,只要出了督軍府的直轄地帶,到了邊境,兩人倒也不擔(dān)心了,慢慢吞吞的往前走。
途徑一片樹林,夜氣寒涼,濃重的涼氣從背后直抵心尖,這一片樹林長的格外茂密,重重疊疊的葉,擋住了大部分月光,黑壓壓的,有些可怖。
陸恩銘見顧潯騎著馬的速度慢了下來,調(diào)笑道:“怎么,刁蠻大小姐怕黑啊?!?p> “怎么可能?”顧潯這人素來要強,自然是聽不得半點否定,立即一鞭子抽在馬身上:“駕!”
陸恩銘含著笑跟在后面:“你慢點,倒是等等我……”
可越是到了樹林深處,越是感覺到有些怪。這一片樹林竟然連鳥叫都很稀少。陸恩銘心下有些疑惑,按理來說,商會那邊就等著靠顧潯讓他混進林旭軍營,應(yīng)該不會在路上設(shè)埋伏,要不就太得不償失了。
他看著前面馬背上英姿颯爽的姑娘,趕上馬追了上去:“我說……大小姐,你走我旁邊好不好?”
“怎么,你別告訴我你怕黑需要我保護?”
陸恩銘道:“就當(dāng)我怕黑嘛,來來來,等等我?!?p> 果不其然,又走了一小段路,有幾個黑衣人攔住了去路。
為首的拿著大刀,穿著再尋常不過的平民粗布衣服,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人。
顧潯嚇了一跳:“陸恩銘,快躲到我后面來,我有槍!”
陸恩銘哭笑不得:“刁蠻大小姐,你這是……在保護我?”
“廢話!”顧潯忙著要從手包里拿槍,卻發(fā)現(xiàn)剛剛急著騎馬,手包順手丟到,行李里去了。她的小箱子在陸恩銘馬上,急忙朝陸恩銘喊:“陸恩銘!我的手包在箱子里……”
話還沒說完,就被那個為首拿大刀的人迎面而來的刀嚇了一跳。顧潯后仰著躲過,騎著馬往后推了幾步:“快快快……陸恩銘你找到了沒……”
彼時的陸恩銘已經(jīng)被抓獲,被幾個小嘍啰扯下馬,凄慘的摔在地上:“……快不了……”
顧潯扶額,無奈道:“你們想要什么?”
為首的彪形大漢道:“要什么……當(dāng)然是要錢了!”
顧潯無奈,入家人多勢眾,陸恩銘又手無縛雞之力的,只好妥協(xié)小聲罵罵咧咧:“真是倒了八輩子霉,碰上這么個丑八怪土匪還劫財……”
“再不快點老子連你的色都劫!”那土匪大刀一揮,手一抖,利刃險些落在顧潯身上,陸恩銘像是壓到尾巴似的,彈跳起來,沖上去就握住了刀刃。
獻血一滴滴的落下來,顧潯手腕上,甚至也沾染上了溫?zé)岬囊后w。顧潯都要氣死了:“要錢是吧……就在那個箱子里,媽的,我告訴你們快點跑吧最近,下次再讓我看見你們……非把你們土匪窩都端了!”
那土匪又提起刀,嚇得顧潯直往陸恩銘懷里躲:“啊啊啊啊——”
那土匪拿了箱子,打開看了看。
箱子里的金銀首飾不少,除此之外,還有好些現(xiàn)金鈔票和銀元銀票,那土匪笑嘻嘻的收工:“臭娘們,還挺有錢……估計又是個富家小姐和窮小子私奔吧……兄弟們,走!”
顧潯在陸恩銘懷里瑟縮到他們一行人離開之后,才又恢復(fù)了氣勢洶洶:“我呸!私你個頭的奔!要不是本小姐身上沒槍,我一定打的你們屁滾尿流!”
陸恩銘摸了摸她的頭,順勢把那只大蝴蝶結(jié)擺正:“想不到我們的大小姐還是個氣勢洶洶的紙老虎啊……”
顧潯不服氣:“誰紙老虎了?還不是因為你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男子,都被人家生擒了,我能怎么辦,不得乖乖掏錢?我告訴你陸恩銘,這可是我的一大筆家當(dāng),你是不是很感動?”
“感動感動……”陸恩銘點頭如搗蒜。
顧潯驕傲仰頭:“其實你也不用太感動,畢竟我這個人,一向如此心地善良、舍生取義……”
“善良善良……”陸恩銘點頭如搗蒜:“但是……現(xiàn)在我們怎么辦?”
他這么一說,顧潯才茫然回頭,突然意識到,這幫孫子,連馬都牽走了!顧潯倒吸一口氣,憤憤不平:“匪寇橫行……氣死我了,等我回去,我第一時間讓我爹爹把這幫土匪全剿滅了!”
于是,顧潯和陸恩銘在三更半夜,默默的走在一片黑漆漆的叢林之中。顧潯的腳都走疼了,一瘸一拐的慢慢走著,一臉心疼的看著陸恩銘帶著血的手:“還疼嗎?”
陸恩銘秀眉微蹙,表情夸張:“疼,特別特別疼……”
顧潯拉著陸恩銘,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從長裙上扯了一條布,小心翼翼的把陸恩銘的手包扎了起來,打結(jié)處還綁了一個蝴蝶結(jié)。
顧潯低著頭,認真的樣子陸恩銘還是第一次見,陸恩銘嘴角帶著笑看著她:“想不到我們大小姐溫柔起來,這么好看?!?p> 顧潯不屑道:“那我平時不好看?不論我溫不溫柔都是最好看的!”
“行行行,你最好看!”
可'這么好看又英勇的顧潯,在一戶人家前,為了誰去敲門和陸恩銘一陣謙讓。
他們一路出了樹林,隱約看見前面是一個幾戶人家的小村莊,就抱著想要投宿的想法。
陸恩銘的左手抱著受了傷的右手,在那里嚶嚶作怪:“大小姐……我都受傷了,你就體貼一下下屬嘛……”
“陸恩銘……我是女孩子嘛,臉皮薄,我求求你啦……”顧潯扯著他的衣角,晃來晃去。
陸恩銘眼角似乎有一模狡黠:“你說的哦,是你求我的哦!”
顧潯點頭如搗蒜:“對對對,我求你的!”
陸恩銘抬手敲了敲門,不一會兒,一個老婦人出來開了門,見到來人并沒有見過,不解道:“二位是?”
陸恩銘不愧是靠著一張嘴擺平生意場的人,一看到老太太,立馬戲精上身,語氣里有三分哽咽:“婆婆,我們兩個本來是在靡城謀生的新婚小夫妻,這主家發(fā)了工錢,正打算回家鄉(xiāng)芴熹……誰知道半路上遇見了土匪,搶了我們所有家當(dāng)……”
夫妻?
顧潯驚呆了,剛要解釋:“我們不是……”
誰知陸恩銘眼疾手快:“婆婆見諒,內(nèi)人比較害羞,為人內(nèi)斂又客氣,想是不好意思提及我們的關(guān)系?!?p> 大娘聽了他們兩人的遭遇,忙著把二人請進來:“那你們兩個就在我這小院湊合一晚吧,小兩口真不容易……”
顧潯還要說什么:“婆婆,我……”
被陸恩銘打斷:“婆婆,我娘子說,謝謝您!”
那大娘一邊領(lǐng)著兩人往院子里走,一邊喊了一句:“老頭兒,收拾一下西面那間房子,給客人??!”
不遠處正躺在藤椅上納涼的老頭子,一邊起身,一邊應(yīng)了下來:“好嘞!”
大娘又告訴兩人:“我原本以為這些年土匪少了,沒想到還是出來橫行霸道……你們小兩口就住西面那間房,里面的下炕剛好能睡兩個人,我再讓老頭兒搬一床被子,你們就選休息一晚?!?p> 顧潯目瞪口呆:“睡一起?”
陸恩銘立馬接過話:“娘子,你別害羞嘛,我們夫妻二人睡一起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嗎……婆婆,你別見怪,我娘子她就老是這樣,女孩子嘛,臉皮薄?!?p> 顧潯瞪著陸恩銘。
陸恩銘附在她耳邊,輕輕的講:“最簡單的關(guān)系才最能打消人的疑慮,你一旦拆穿,人家就把我們掃地出門了你信不信?”
溫?zé)岬暮粑蛟陬櫇〉亩?,顧潯氣呼呼的但也沒有說話,默默的承擔(dān)了自己的“娘子”身份。
大娘一笑:“我都懂你們年輕人……那你們先找個地方隨便坐一坐,晚飯馬上就好?!?p> 大娘家里的晚飯沒多久就做好了,來喊他們吃飯。尋常人家的一粥一飯,清淡的白粥配上窩窩頭,再加上咸菜。
陸恩銘看了顧潯一眼,擔(dān)心這個從小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姐,吃不下去這樣粗糙的飯。顧潯看到飯怔了一下,下一秒就笑吟吟的接過碗:“可餓壞我了,謝謝婆婆。”
她就著咸菜喝粥,一口口的吃窩窩頭。和他們老兩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婆婆,這小院子里就您和老伴兩個人???”
沒想到,婆婆一提到這件事情,兩眼就閃著淚光:“我以前啊,是有一個兒子的?!?p> 陸恩銘問:“那后來呢?”
婆婆停了筷子,月光穿過窗欞,在吃飯的桌子上撒了白白的一片月色。婆婆臉上是不住的哀容:“后來啊……天殺的靡城軍營,天殺的顧世偉……兩年前把我的兒子,抓了當(dāng)壯丁,可憐他才十七歲啊……不知道是打仗死了,還是怎么了……”
顧潯的筷子一頓,抓壯丁?可是明明據(jù)她所知,顧家麾下的軍隊,都是糧餉公開,自愿報名的啊……
怎么會?
大娘兩眼淚汪汪:“這姓顧的簡直不是人生的……自己的兒女當(dāng)寶,別人的就視人命如草芥……”
顧潯默默的低下了頭,把一雙筷子握的骨節(jié)泛白,摔了筷子站起來:“你騙人!”
大娘依然在流淚,空氣忽然安靜下來。幾個人都怔怔的看著顧潯。她如鯁在喉良久,最后踉蹌著出了門外,站在小院子里,靜靜的看著月亮,忽然就淚流滿面了。
她不知道事實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什么抓壯丁從軍,她父親雖然是嚴厲古板了些,但也并沒有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自古獨子不從軍,一向也是說得過去的。
夜晚的風(fēng)有些涼,吹的顧潯清醒了不少,剛剛實在是不該一氣之下出來的,畢竟人家婆婆收留了他們兩個陌生的不速之客,現(xiàn)在她都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婆婆了。
陸恩銘看見她出去了,也慌忙的往出走,他與顧潯隔了一段距離站著,那個姑娘正對著月光,眼睛有些微微的泛著紅,頭上的蝴蝶結(jié)中央的珍珠被月光照的泛著冷冷的光。
他把外套脫下來,披到顧潯肩上。
她忽然問他:“在你眼里,我……是個壞人嗎?”
陸恩銘一頓,忽然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知道自己的目的,所以他沒有辦法輕輕松松的否認,更沒有立場承認。他只是無聲的摸了摸她垂在身后的卷發(fā)。
顧潯又問:“是不是說,其實那些表面上擁護著督軍府的百姓……都會這么想,都會認為顧家的人,都是壞人?”
“沒有,阿潯,不是的,至少在我眼里,你從來都不是壞人,你和傳聞里的不一樣?!?p> 顧潯安安靜靜的,一反平日里的樣子,她說:“以前哥哥從來都不在意外界的評論,他甚至可以平平淡淡的挨一些莫須有的罵名,我從前是不明白的,他就跟我講,黎民百姓生活艱難,總要找一個擔(dān)責(zé)的人?!?p> 陸恩銘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這樣安安靜靜一本正經(jīng)的顧潯,反而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清冷的月光籠罩著兩人,顧潯淡淡道:“陸恩銘,我剛剛有些沖動了,現(xiàn)在都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婆婆了。”
“沒關(guān)系的,你的小跟班可是出了名的三寸不爛之舌,有我呢?!标懚縻懰坪鹾芟矚g摸她的頭發(fā),目光溫柔。
還沒有等他們回屋解釋,倒是老婆婆追了出來:“我二老說話不知輕重,怕是怠慢了這位先生和小娘子。”
陸恩銘馬上開始了他的信口胡謅:“沒有沒有,是我家娘子之前受雇與顧家,那顧家小姐對她十分不錯,一世情急,才辯解了幾句?!?p> 顧潯也道:“是我口不擇言了,婆婆,不知您這里是何地,您兒子又叫什么,若有機會,我托顧小姐打聽一下?!?p> 老婆婆淚眼婆娑的感謝,顧潯忽然鼻子一酸。
直到回了屋子,他們才發(fā)現(xiàn),婆婆只準(zhǔn)備了一間屋子。
婆婆道:“你們小兩口也早些休息吧,明早還要趕路?!?p> 顧潯無奈,又不想再次麻煩老人家,只好陪著笑道:“謝謝婆婆……”
直到婆婆轉(zhuǎn)身離開,顧潯才回頭看著陸恩銘,惡狠狠道:“今日本小姐睡床上,小跟班睡地上!”
陸恩銘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