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
靡城地界上有一塊租界,西洋傳來的新事物也很多,租界外就有兩家家電影院,趕上了西方潮流,甚至有一家做的還是蠻大的,不僅有電影的放映版權(quán),也有自己的影視公司拍電影。
靡城最大的電影城就是宜嘉電影城,這宜嘉電影城的少爺顧潯也認識,前幾個月在女校和圣洛華學院聯(lián)誼的時候,大家就探討瀝瀝的未婚夫。
宜嘉電影城本來就是商業(yè)起家,不及唐家是軍人出身,順勢上唐家提了親,也利于自己的長足發(fā)展。但這位小少爺一直不冷不熱的,瀝瀝也不愿意上趕著,后來這件事也不了了之。
顧潯一路上都在和陸恩銘吐槽那個小少爺,不曾想在宜嘉電影城的門口,遇見了一個意外之客。
夏惜晴好像臉上永遠都端著一副柔柔弱弱的笑,笑容里隔著一層看不透的清高。她正站在一側(cè),拿著手包和一個人講話,巧了,那個人顧潯也認識,正是宜嘉電影城的少爺,韓墨言。
不知韓墨言說了什么,夏惜晴笑得花枝亂顫,清冷的臉上眉眼彎彎。
顧潯無奈道:“一個是瀝瀝的未婚夫,一位是你的妻主,這一出戲,唱的簡直比牡丹亭都有意思?!?p> 無意被扣到的陸恩銘還在發(fā)呆,聽到之后義正言辭的反駁:“誰說過夏惜晴是我的妻主了?明明是她想吃天鵝肉!”
顧潯看他一眼:“天鵝肉……有待考察。”
兩個人并不算她的什么熟人,顧潯就打算繞過去,免得還要過去客套。不料二人反倒先看到了她。
韓墨言抄起那個標準的紈绔笑:“這是督軍府的顧小姐吧,今日蒞臨我宜嘉,實在是不甚榮幸?!?p> 顧潯也和他客套一翻:“客氣了客氣了,我就……看個電影,打發(fā)一下無聊的時光?!?p> 夏惜晴饒有趣味的打量著陸恩銘:“顧小姐好興致,柳城發(fā)生了那樣大的事情,竟然還有這么閑工夫,同我的……算了,顧小姐胸懷寬廣,坐的住,想來也是惜晴庸人自擾了?!?p> 顧潯聽著這些話,有些不解:“柳城……怎么了嗎?”
夏惜晴驚訝:“哦?顧小姐不知道嗎?”
陸恩銘打斷了他們的談話,硬拉著顧潯走:“韓少爺,夏小姐,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們小姐的電影馬上要開場了,這就進去了?!?p> 顧潯無奈:“你別拉我,你先讓我講……”
陸恩銘伏在她的耳邊,輕聲輕語:“她是什么人你還不知道嗎?狗嘴里可吐不出象牙,別相信她……”
顧潯還想說什么,卻已經(jīng)被他拉進電影院里了,要入場時才想起沒有買票。
好家伙,那門口門童的眼神,顧潯一輩子都忘不了。她捂著臉退到一邊:“陸恩銘,出去買票……”
陸恩銘憋著笑:“你在這里等我一下,我去買。”
陸恩銘轉(zhuǎn)身出了入口處,售票的地方離這邊有一段距離,中間隔著一個咖啡廳,有昏黃的燈光照著,倒也別有一番韻味。
顧潯干脆坐在咖啡廳里等,點了一杯不知所云的東西。
顧潯在一定程度上,是個固執(zhí)的人,她不太喜歡吃西餐,也不喜歡奶茶咖啡之類的東西。盡管在外形上,盡量把自己塑造成一個摩登小姐,但口味這種東西極難改變。
顧潯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澀的味道直擊味蕾,苦的她皺眉頭。她無奈,怎么會有人喜歡喝這種東西?
剛剛放下杯子,迎面就撞上一個人,那人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有些吃驚。
韓墨言在她對面落座:“顧小姐不是去看電影了嗎,怎么沒進去?”
顧潯尷尬,實在是不想提忘買票的事情:“那劇情……我不太喜歡?!?p> 韓墨言笑了笑,沉默良久,忽然問她:“那個,瀝瀝……最近怎么樣?”
“還能怎么樣,唐宇境回來了,日日被哥哥管著上女學唄。”
顧潯不愿與他多言,話題到這里自然又冷卻下來了。
另一邊的陸恩銘在售票處買了兩張票,回首看到兩個賣花的小女孩。剛剛顧潯在這邊和夏惜晴他們聊天的時候看了好幾眼,女孩子都喜歡花,陸恩銘笑了笑,走到賣花小女孩的前面。
他挑了一支鮮妍的玫瑰,花瓣上還沾著新鮮的露水。
可比他先拿起那只花的,是另一個人。
夏惜晴芊芊玉手拿著那只玫瑰,含笑道:“陸先生,怕是忘了父親交代的事情了吧?”
陸恩銘不動聲色:“在商言商,在下在合作前就說過了,我就是一介商人,亂世之中混個安穩(wěn)?!?p> “安穩(wěn)?”夏惜晴不屑:“陸公子嘴里說的安穩(wěn),不會就是陪著這位大小姐游手好閑,欺壓百姓吧?”
“顧潯為人單純,縱使偶爾刁蠻跋扈了些,也斷不可能是傳聞中的那樣,是非黑白,其中曲直,陸某還是分的清的?!?p> 夏惜晴將手里的玫瑰花把玩著,語氣耐人尋味:“柳城的霍督軍一直都在盤查日報的事情,在絕對的權(quán)力之下,輿論是翻不起風浪的,陸恩銘,我早就跟父親說過,某些油嘴滑舌,混跡江湖的人根本就不值得托付天下大任,可他不聽……那么,你做不到的事情,就讓我來做吧。”
陸恩銘嘴角帶著幾分笑意,眸色深沉:“從前的陸某有意,可夏小姐無情,陸某自然不會強人所難,要想繼續(xù)合作,還煩請夏先生,收回婚約?!?p> 倩麗的身影轉(zhuǎn)過去,從手包里摸出一塊銀元,丟在賣花小女孩的花籃里,踩著高跟鞋的女人,一步一步的走開了,路過轉(zhuǎn)角,將一只折了枝的玫瑰花,丟進垃圾桶里。
陸恩銘未置可否,自嘲一笑,似乎是在喃喃自語:“油嘴滑舌,混跡江湖……”
本是泥濘升劣芽,妄圖大庇遮天下。多可笑,多可悲,可他的大仁大義,本來就不應該強行付諸在一個無辜女孩的身上。
陸恩銘挑了一只含苞欲放的粉薔薇,淺淡的粉色順著花瓣邊緣一點點暈染開來,像是魚肚白的初陽,染上了一點點的紅暈。
他回過頭,忽然就看見幾個賣報的小孩,叫喊著進了電影院:“賣報賣報,柳城邊界告急,少督軍疑似身受重傷!”
賣報的少年打破了電影院的氛圍,聲色犬馬的溫室,被這個新聞一擊即碎,討論聲迅速多了起來,他們交頭接耳的在討論著。
“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反正啊,少督軍出征三月,至今未歸。”
“他身邊的那個唐家少爺不是已經(jīng)回來了?”
“不就是說嘛,指不定的新聞就是真的,身受重傷,生死未卜呀……”
“哎呀……打起仗來,受傷害的還不是我們老百姓,兩邊就不能和平共處嗎?”
“這世道一天比一天亂啊……”
那個賣報的小孩手上的報紙被一搶而空,出奇的是,今天宜嘉電影城并沒有門童來攔住他。
陸恩銘沖了進去,開始四處找顧潯,但愿她沒有聽到,但愿她就在入口處乖乖等著……
陸恩銘路過咖啡店的時候,手里正握著兩張門票。隔著玻璃,顧潯正拉著那個賣報紙的小孩,紅著眼眶質(zhì)問他:“你說什么?”
小孩吞吞吐吐:“幾天前……少督軍他們在柳城的邊界起了沖突……受傷了。”
“什么……”顧潯怔怔的呆在原地:“怎么會這樣呢,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哥哥受傷,生死未卜,可他們沒有人說是拼盡全力去搜救,甚至她在府中的這幾天,連一點消息都不知道。
顧潯深呼吸了一口氣,退后一步,轉(zhuǎn)身就慌忙的要跑出去。
陸恩銘拉住顧?。骸澳悴灰獩_動?!?p> “我沒有沖動,我不應該像一個傻子一樣被蒙在鼓里……”顧潯眼眶有些紅,小鹿般的眼睛沾了些濕漉漉的霧氣:“哥哥他……他受傷了,我很擔心……”
陸恩銘知道軍中林旭受傷失蹤的消息是怎樣被放出來的,也知道賣報的小孩為什么可以進出宜嘉電影城,更知道夏惜晴為什么不偏不倚,剛好是今天來這里。
紅裙的女孩子越過他,朝門外跑了出去。開弓沒有回頭箭,夏遠道早就算準了一切,顧世偉為人多少有些古板,不會把軍事上的機密告訴顧潯,以她的性格,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不顧一切奔赴芴熹。
陸恩銘手指骨節(jié)微微泛白,把兩張電影票捏的皺皺的,連同那只粉薔薇也折了枝。
顧潯回到督軍府,顧世偉還在開會,管家出來攔著她:“小姐,督軍現(xiàn)在在開會著呢,都是軍事機密,小姐不能進去?!?p> “高管家,哥哥受傷了是嗎?”顧潯瞪著對面的人,一副不愿意善罷甘休的樣子:“現(xiàn)在想來,高管家那幾天就知道了吧?”
“小姐,你別為難小的……我也就是個傳話的……”
“有自知之明是好的,知道自己是傳話的,就該知道你今天攔不住我!”顧潯推開他,徑直走了進去。
雕花的陳水木門被推開,發(fā)出沉重而緩慢的吱呀聲響。會議進行到一半,被闖入的女子打段。會議室坐北朝南,正對顧潯的正位上,坐著一身軍裝穿戴整齊的顧世偉。
左右都是一身軍裝穿戴整齊的軍官,顯然,他們一行人對顧大小姐私闖會議室這種事情,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一行人聲音嘎然而止,就靜靜的坐著。
顧潯看著顧世偉:“爹爹,我都知道了!”
顧世偉遣散了開會的人:“諸位辛苦了,今天的會議就此暫停,我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諸位可以回去了。”
等到房間里面的人都走空,顧世偉才站起來,他耐心的看著她:“阿潯,你偷偷今天跑出去了吧,你聽爹爹的一句話,政治上的事情,不是你該管的,爹爹要你開心快樂就好了?!?p> “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被蒙在鼓里就會開心了嗎?為什么你們都不告訴我?為什么甚至沒有派人全力營救?”
“阿潯,一旦林旭失蹤的消息坐實,柳城的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
“那哥哥呢?哥哥怎么辦?”
顧世偉轉(zhuǎn)過了身,不再看著顧?。骸鞍⑿褚欢ú粫惺碌摹?p> “真的嗎?”顧潯紅著眼眶,豆大的淚珠斷了線的留下來:“爹爹也不能保證吧?”
顧世偉沒有說話。
顧潯吸了吸鼻子,聲音哽咽:“好,既然你們不愿意全力搜救,那我去,我去救哥哥?!?p> 顧世偉沒有多說什么,不論顧潯如何大吵大鬧,如何據(jù)理力爭,他都一句話沒有說,不動聲色地看著對面的女孩歇斯底里,最后吩咐隨從:“把小姐送回她自己的院子里!”
左右隨從把顧潯“請”出了會議室。
月上枝頭,酉時的月亮剛剛上了枝頭,在一片薄薄的云霧中嶄露頭角。今天是陰歷五月十六,古人常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果然如此。
雖然現(xiàn)在才是酉時,但月亮已經(jīng)十分亮了。
顧潯住的院子是芳菲苑,正南方是一個哥特式的小鐘樓,有些年頭了,周身都是一片粉粉的顏色,參差不齊的深深淺淺。院子里種了好些粉色薔薇花,五六月正是薔薇花開的時候,粉粉嫩嫩的開的格外好看。
下了鐘樓是一個小噴泉,顧潯坐在噴泉邊上的圍欄上,意興闌珊的看月亮。
忽然聽到身后的墻邊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顧潯心下一驚,做好時刻沖上去打架的準備:“誰!”
墻邊的樹叢又動了動,一個人影站了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顧潯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沖了上去,對著那個人影就是一腳,他將手伸過來的時候,顧潯瞅準時機,一個過肩摔,把他摔倒了地上。
那人哎呦哎呦的叫了起來:“我說刁蠻大小姐……你一個姑娘家家,力氣怎么這么大?”
顧潯定睛一看:“是你?”
陸恩銘躺在地上,耍賴似的伸出了一只手。
顧潯將他拉起來:“你大半夜不睡覺,翻人家墻干什么……”
“我這不是一想到你一個人,被關在這個小院子里,顧影自憐的……我這不就過來陪陪你。”
“呵,還陪陪我……”顧潯環(huán)著手臂,微微揚著頭,月亮佛過她的側(cè)顏,清輝玉肌籠著一層薄涼的光,好看的有些不真切:“老頭看到你一見如故,我看你跟那老頭就是一伙的!”
“怎么可能?”陸恩銘比顧潯高很多,垂著眸子看她,眼底是少年的光:“我拿的可是你大小姐的錢,怎么就跟督軍一伙了,哼,敵友不分的刁蠻大小姐!”
她沒說什么,只是靜靜的看著鐘樓那一片開的鮮妍的薔薇花,在月色的籠罩下,失去了原本嬌麗的顏色。
陸恩銘過去折了一只薔薇花:“這粉薔薇長的不錯,在月色下都這么嬌艷欲滴……話說,今天在電影城,我還買了一只粉薔薇,不過啊,我的刁蠻大小姐一聽到少督軍的消息,就不管不顧的跑了,哪有時間看我手里的粉薔薇……”
“……”顧潯無言以對。
陸恩銘將手里剛折的花遞給她:“電影沒看成,我尋思著這夜色正好,說不定適合翻個墻逃個跑什么的……”
一聽到翻墻逃跑,顧潯頓時來了精神:“我們逃跑吧,你一會兒等我回房間拿些盤纏細軟,我們連夜走,去柳城邊界,就……就去芴熹,你之前在那邊不是生活了好長一段時間嗎,肯定熟……怎么樣?”
陸恩銘淺淺一笑,抬了抬眉毛:“我覺得……不怎么樣,我這可是要冒著丟工作的風險,這要是把你放跑了,督軍府肯定得把我除名,你到那邊指不定再惹出點什么亂子……那督軍不得弄死我?”
顧潯一臉真切的懇求他,大眼睛濕漉漉的眨著。
陸恩銘道:“除非,這一路你都得聽我的!”
“好,成交!”
陸恩銘看到她答應的如此爽快,嘟嘟囔囔道:“一天到晚的往梨園跑,心里面惦記的還是你那童養(yǎng)夫,怪不得人家徐公子不待見你,你這薄情寡義的刁蠻大小姐……”
“你這個人,怎的如此胡言亂語,那可是我哥哥!以前他母親是格格府的管家,他父親可是新軍出了名的英雄豪杰,后來在南山一戰(zhàn)里以身殉國,他無依無靠,皇上還特意封了貝勒,養(yǎng)在格格府認作義子,從輩分上講,那可是我兄長!”顧潯難得的十分嚴肅。
陸恩銘只好停止了言論:“好好好,大清朝在的時候人家是小貝勒,大清朝亡了人家是少督軍……英雄少年,我真是胡言亂語!”
顧潯勉勉強強道:“那就暫時先原諒你吧,那我過去收拾銀子細軟,事不宜遲,我們這就走!”
一襲紅裙的女孩半小跑著回了房間,留下陸恩銘一個人站在月色里。他看著滿庭月光,陷入了沉思。
他早聽說過了,顧大小姐出身高貴,母親是滿清時候,頗有威望的煥親王府的格格。父親是當年新軍的新貴,一上來就是標統(tǒng),部下管著幾千號人,其中就包括林旭的父親,林鶴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