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小丑竟然我自己
雨水模糊了王老頭的面容，但是他古拙的雙眼卻看得輕輕楚楚，張程是如何運用邊角炮，打進他的老巢的。
這致命一擊，給王老頭的心里狠狠揣上了一腳。
他只覺得心頭一震劇痛，好像有人重重給他一拳，差點暈過去。
但是，和高手下棋的巨大新奇感，又使他不愿意就這么昏倒。
“這兩人有病吧，這么大的雨，還在下棋！”
路人趁著油紙傘，匆匆經(jīng)過，瞥了二人一眼。
張程和王老頭這才回過神來，趕緊回房里避雨。
“回去吧，孩子?！蓖趵项^輕聲說道。
“我不回去，王爺爺，您要信守承諾，我方才那盤贏了，你可得幫我做琴弦啊！”張程不依不饒。
王老頭索性把上衣脫了，露出一聲褶子的身體。
好似一顆纖細的古樹，馬上就要被時光的風掰折。
這個年輕的時候是琴師，老來醉心下棋，自詡南陽城象棋第一人的老頭，居然被一個毛頭小子給吃了。
老頭瞪著張程，心里一百個不明白，眼前的少年，明明就是上午和自己下棋的人，怎么一個中午過后，就脫胎換骨，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
棋法不但全無之前的幼稚感，而且棋風鬼道，虛虛實實，真假難辨，綿里藏針。
若說張程是經(jīng)過高人指點，才有如此造化，若是隔上個四五年，王老頭未必不會相信。棋怕少壯，自己年紀大了，腦子思維跟不上棋局的變化，這也不足為怪。
只是高人再厲害，學棋者的悟性再好，也不至于幾個時辰之后，棋力就進化得如此之快，用如飛猛進來形容，恐怕都跟不上變化速度！
王老頭雖然有諸多疑惑，但是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盤棋，的確是張程和他下的。
他的心頭開始顫栗，既然如此，答案只有一個。
張程之前都是在裝弱！
雖然之前自己把這小子殺得片甲不留，但這都是人家讓這自己，沒有展現(xiàn)真實實力，現(xiàn)在他有求于我，不得已，才使出了真實實力。
“張程啊，今天終于見到了你的廬山真面目，好棋，真是好棋啊！”
王老頭意味深長的看著張程，眼神里滿是復雜的情緒。
“你為什么不早說？難為你了，一直故意示弱，陪我下棋，其實你大可不必。下棋不論年紀，一切都在棋盤上見分曉。不過，我作為長輩，你故意讓我，這份心意，爺爺我也心領了?！?p> 張程一愣，眼珠子轉溜幾下，隨即回答說：
“王爺爺，其實不瞞您說，我父親的棋力比我還要厲害。”
“你父親？”王老頭皺起了眉頭。
張父在世的時候，也沒少和王老頭下棋，雖然他的棋力“遠勝于”當時的張程，不過和王老頭對弈，也是輸多勝少。
偶爾勝利的棋局，其實都是王老頭年紀大了，下著下著就分神了，隨后回過神來后想要力挽狂瀾，最終也只是讓張父險勝。
“不錯，我父親雖然是畫院的畫師，但是和棋院的人關系不錯，經(jīng)常去那里下棋，久而久之，棋力和那些宮廷的棋師，不相上下了。而我也在父親的熏陶下，棋力漸增?！?p> 聽了張程這番說辭，王老頭頓時醒悟過來。
他早就知道，張父是宮里畫院出生，若還有個棋院，琴棋書畫都是一體，想來張父的棋力也一等一的好。
原本以為，作為是個象棋老手，無論是張父還是他兒子，在他面前都是學生，下棋時后，總是要居高臨下的教育他們幾句。
沒想到，小丑竟然他自己！
只不過，這兩代人瞞著他，居然滿了這么多年，這著實讓王老頭感到難以置信。
他雖然感到驚訝和羞愧，但更多的是打心底里的感動。
一個在家里都會被親人隨意欺負侮辱的老頭，卻能得到鄰居的尊重，“浪費時間”故意讓著和他下棋，這份感情，王老頭銘記在心。
“既然如此，君子信守諾言，你把琵琶拿過來，我?guī)湍阕鱿?。不過，今天是做不了了，我要在家休息休息了?！?p> 張程這才發(fā)現(xiàn)，渾身雨水被雨水打濕的王老頭，瘦小的身軀正在瑟瑟發(fā)抖。
他畢竟是一個年逾古稀的老人了。
這大雨滂沱中的一局棋，簡直下掉了他半條命。
……
畫館閣樓。
“黑無常，你覺得王老頭的棋藝如何？”
“不好說?！?p> “怎么個不好說？你是棋院來的，自然是下過很多盤棋了，也和很多人下過棋?！?p> “不錯，確是如此。不過，一來，我并非工于象棋，我下過的象棋，不會超過一百盤。實話實說，這位長者的棋藝這能算作中等水準。不過象棋本就是民間的玩物，老者有這般水準，方圓十里八里的，很難有他的對手。”
張程洗了個澡，躺在床上，和懸浮在空中的黑無常對話聊天。
“不過張程，我提醒你一句，我不會天天和他下棋的，你若想要下棋，自己和他下便是。還有，最好和他少下，越少越好。”黑無常提醒說。
“為何？”張程表示不理解，不就是下一盤棋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此人身上陰氣有些重，你和他待久了，難免被陰氣侵襲。”黑無常說。
張程不以為然，反駁道：
“他都七老八十了，行將入土之人，身上陽氣衰減也是，正常現(xiàn)象。他兒子兒媳婦天天和他住一起，沒見著怎么樣呀。我和他下一盤棋，又能把我如何？他是人，不是鬼！”
黑無常點點頭，未置可否，然后又回到畫卷中去了。
天色雖然漸漸晚上，但是那場暴雨也停了，烏云散去之后，天邊有些落日的余暉返照。
青石頭地面，蒸騰起溶溶的熱氣，這熱氣肉眼可見，帶著石板夾縫里陳年的泥土腥味。
張程望向窗外，王老頭家的大門板依舊是敞開的，只是門口不見了他的身影。
南陽城這幾年，已經(jīng)不是那個路不拾遺的小城了，但是只要王老頭一個人在家，他家的大門卻總是不關。
看來，他的兒子兒媳婦還沒有回來。這個孤寡老人，晚上又要挨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