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沒有奧羅的世界

　　影子是無法離開本體獨自生存的。

　　“靈魂印記”就像人的影子，與光相伴，與生俱來。

　　縱使奧羅是一個特例——在他的這一生中，近乎全部的時間他都沒有“靈記”，直到不久前進行了一次時空旅行，從魔瓶給予的任務(wù)獎勵中得到了“圣血玫瑰”這個靈記——但他依舊知道靈記對一個生命體的重要性，以及靈記自身的一些特性。

　　也許正是因為他沒有，所以才會更用心地去了解，為日后的“某一天”做好準備吧。

　　“你想找回自己的靈記……”奧羅將手搭在通向外面的門板上，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向維樂思提出了他的看法，“離開了你這個‘主人’，它是沒辦法獨自存在著的。”

　　“就像……”他想起不久前的經(jīng)歷，“就像人和他的影子，二者無法分離?！?p>　　“它大概早就消失了?！?p>　　奧羅不覺得自己在說什么殘忍的話，在他看來，維樂思應(yīng)該是個常識人，他現(xiàn)在說的這些事情，對方可能很久以前便已知曉。

　　“哼，不勞你提醒。”維樂思別過頭，顯然是被戳中了痛處。

　　任何一個正常的紫星大陸生靈，都無法坦然接受失去靈魂印記的事實。

　　“但我冥冥之中，感覺它還是能回到我身邊的。”維樂思突然說道，“證據(jù)就是，在我主動接觸人心之魔們制造的黑暗后，我就又能自由使用黑暗力量了——當時，我正是用這股力量破解了你施加在門上的魔法。”

　　“哪怕，那個靈記殺害了你的家人？”

　　“我對那個女人沒什么感情?！甭勓裕S樂思低垂下頭，上牙緊咬住嘴唇，“她的死是自己作出來的……”

　　和母親相處的那段時光，在黑市商人心目中并沒有留下多么美好的記憶。

　　縱使奧羅有些看不慣對方的這種態(tài)度——這是建立在他對自己母親的感情上的偏見——但他無心管別人家庭背景的閑事，此時也就沉默著，不再對維樂思的話語發(fā)表觀點。

　　“你的事情，還是下次有機會了再告訴我吧?！焙龅?，他放下按在頂層門板上的手，扭頭對仍沉浸在回憶中的黑市商人道，“有人過來了?！?p>　　“欸？”

　　以面前的固體為媒介，奧羅能輕易感知到大氣魔力濃度的變化——就在不久前、在他們還在討論“靈記”的相關(guān)話題時，門后的空間發(fā)生了扭曲。

　　有人通過“轉(zhuǎn)移魔法”來到了這個地方。

　　“是……上古惡魔嗎？”維樂思哆嗦了一下，“他又回來了？”

　　奧羅搖搖頭，豎起手指示意維樂思噤聲。

　　來者并非獨自一人。

　　是追隨雷賓留下的魔力痕跡找來這里的么？

　　畢竟，現(xiàn)在外面的格局是傾向“光明”一方的，許伊雷留下的機器人完美達成了“拯救世界”的任務(wù)……

　　之前雷賓雖然沒說，但他以“關(guān)心雷影”、“找雷影的交易對象”為借口抽空跑來水銀之海，很難不讓人懷疑——他其實還有其他的目的，比如說，逃避追殺，比如說，開辟退路。

　　想到這里，奧羅毫不猶豫地發(fā)散出屬于許伊雷的魔力，凌厲的氣勢即刻間穿過門扉襲向外界，在將外界信息傳遞給奧羅的同時，也激起了外邊來者們的驚呼：

　　“這是！——”

　　“天啊，伊雷——”

　　“果然就像它告訴我們的那樣嗎？！”

　　“怎么回事？”站在奧羅身邊的維樂思自然也聽到了來自門外的動靜，“這門的隔音效果這么糟糕、不對，外面的是……”

　　“救援人員?！眾W羅收回魔力，“來自‘反抗軍’的?！?p>　　說著，他并沒有著急開門，而是再度施展許伊雷的超殺技，直接屏蔽了眼前的障礙物。

　　在門板消失的那一刻，魔瓶的提示音再度于他耳畔響起：

　　【數(shù)據(jù)再錄?！?p>　　【數(shù)據(jù)核對中。】

　　【數(shù)據(jù)匹配完畢?！?p>　　【瑞雅：星之學院二年級生，星之學院劇團成員?！?p>　　【樂原：星之學院二年級生，星之學院劇團成員。】

　　【天罡：……】

　　“伊雷！”

　　在門內(nèi)的二者看見外面景象和來者模樣的同時，前來援救的人們也看見了他們——然后，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激動，其中的兩個男生簡直就要撲上來了。

　　見狀，奧羅深吸一口氣，讓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微笑。

　　在示意維樂思可以先出門后，他才正式對上許伊雷的同伴們的目光，而后，微微點頭道：

　　“做得不錯?！?p>　　…………

　　從劇團成員的口中，奧羅大概得知了許伊雷被惡魔囚/禁的大半年來，大陸上都發(fā)生了些什么事。

　　更具體的內(nèi)容，需要等他見到那個“仿生人工智能機器人”后，才能夠從對方的記憶存儲芯片中了解到。

　　（話說，那個機器人的前綴怎么感覺越來越長了……）

　?。ㄟ@是這些星外來客的母星——那片純白的建筑——那座“科學院”的造物嗎？那顆星球上的“科學”，和赫洛礦場推崇的“科學”有何區(qū)別呢……）

　　不過，奧羅拒絕了劇團成員們用魔法帶他返回基地的建議，表示自己“想親眼看看戰(zhàn)爭結(jié)束后的世界”。

　　隨后，他干脆利落地告別了許伊雷的同伴還有維樂思，離開水銀之海、再度開始獨自一人的“旅行”。

　　“為我指引方向吧，魔瓶?！?p>　　【定位：紫星歷2869年，霜月2日。】

　　時與空的裂縫照常在他眼前綻放，奧羅毫不猶豫地踏入其中，進入時空網(wǎng)絡(luò)。

　　接著，他召喚出屬于自己的“格萊姆水晶”，寄希望于它與同類們之間形成的聯(lián)系，讓自己能返回原本的時空。

　　下一個瞬間，他已來到紫星歷2869年的商業(yè)街上，身旁商鋪林立、人來人往，鮮有人注意到突然出現(xiàn)的他。

　　奧羅懷著忐忑的心情，按照記憶中的路線，走遍了整一條商業(yè)街——然而，絕望的陰霾很快覆蓋上了他的內(nèi)心，完全取代了原先的不安與僥幸。

　　他找不到“阿大事務(wù)所”了。

　　事務(wù)所本來所在的位置，被一大叢裝飾綠植所代替，偶爾有行人會從草坪和綠植間穿過，以此來更便捷地抵達各自的目的地。

　　漆黑的火焰爬上許伊雷的身軀，他果斷飛至半空中，掠過商業(yè)街上空，朝著心中所想的地方飛去。

　　他先來到了鯨宿的公寓，但它的房門上刻著“待售”的魔法印記，墻壁和門板上沒有貼著各種海圖，里面也沒有人居住過的痕跡。

　　奧羅朝諾艾爾街區(qū)飛去，路過刻著“白樺路”字樣的指示牌，最終落在了一處空地跟前。

　　奧羅深諳自己眼前所見的，實質(zhì)上是伯恩曾經(jīng)留下的障眼法——這種幻象類的魔法隱藏起了坐落在這里的建筑物的真身，并會讓過路人看到內(nèi)心最不想見到的景象，以此來勸退想接近此處的人。

　　而他心中“最不想見到的景象”，便是煉金屋的消失。

　　“不……”

　　想了想，他轉(zhuǎn)身升入高空，又往黑森林的方向飛去。

　　中途他路過了夜家城樓，匆匆開啟靈視望了一眼，便不再感興趣、并繼續(xù)往目的地前進了。

　　血族領(lǐng)主不是萊茵——他仍舊退位了。

　　就算契約孤兒院失去了惡魔的幫助，沒能存在至今，萊茵仍舊能從龍焰公主那里得到其他孤兒院的消息。

　　血族領(lǐng)主也不是伯恩——他依然在隱居，除了血族的危亡，世間一切都不可能引起他的興致。

　　同樣的，血族領(lǐng)主也不會是紫色靈魂的擁有者，萊斯特斯——沒有黑炎惡魔的幫助，這位圣血劇團的實習生很難在劇團中出頭露面。

　　而圣血劇團也會因為他們失去自信的團長，面臨解散的結(jié)局。

　　說實在的，在沒有自己的世界，那位血族的魔法師居然會成為“萊斯特斯”——這一點是奧羅始料未及的。

　　他只能在心中猜測，大概自己這個靈魂之前的軀體仍舊是誕生了，也仍舊是死了，然而這次魔法師沒有成功做出那等缺德事——可能是他選擇了禍害其他人，而沒有考慮萊茵的人偶師朋友。

　　在這樣的世界里，“伊蘭諾的靈魂轉(zhuǎn)世”仍然存在，可是，他不再是“埃利佩.奧羅”了。

　　奧羅停在了血族領(lǐng)的上空，他心如亂麻，不知道自己下一個目的地該是哪里。

　　這是一個他沒有存在過的世界——他來錯地方了。

　　不，格萊姆水晶不會騙他，契約伙伴間的感應(yīng)也不會騙他……奧羅搖搖頭，這只是一個暫時失去了自己的世界，倘若他能尋回自己的存在，一切就能重歸正軌。

　?。ǖ溉绱?。）

　　假使自己未曾出生過——人偶師和他的妻子應(yīng)當還活在這個世上，他們依舊想要恢復輕風山“圣地”的榮光，而且，和萊茵也應(yīng)該經(jīng)常往來，彼此間有很好的交情。

　　奧羅趕忙剎住了腦海中不斷冒出的想法，可是，新的念想又源源不斷地翻了上來。

　　鯨宿則是因為沒有自己的提醒，很可能沒能從三十年前黑魔法師們的圍攻中逃脫出來，現(xiàn)在也許是死了，也許沒法再堅持自己的研究，變成了一個普通人。

　　那么，現(xiàn)任云中界君主的秘密也應(yīng)該在黑魔法師集團的推動下，變得世人皆知了吧？

　　“停下、停下、停下！”

　　黑炎惡魔在高空中蜷縮起身體，他感覺自己全身都在發(fā)顫，無力感和心寒宛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涌來，將他整個內(nèi)心都淹沒了。

　　就在他完全迷茫，不清楚自己下一步該做什么的時候，一種熟悉的感覺忽地從心間涌現(xiàn)，毫無預兆，卻又讓他仿佛瞬間離開了煉獄，重回人間。

　　“奧羅？”

　　熟悉的感覺，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魔力——它們匯聚成一條指引前進方向的溪流，慢慢在他視野中成形、延伸。

　　“是你嗎，奧羅？”

　?。ú灰】雌跫s的力量啊，惡魔。）

　　跟隨“溪流”，黑炎惡魔最終抵達了輕風山的神殿跟前。

　　涓涓“溪水”，匯入神殿的殿門中。

　　穿過殿門，旋即呈現(xiàn)在他眼中的，是與先前所見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他莫名奇妙地來到了契約孤兒院的庭院中，在那里，他看見了所有他過去認識的人們。

　　他們都在慶祝紫色靈魂的消失，歡賀星球危機的解除，最后，則是在悲憫那唯一的犧牲者，哀嘆對方的存在永遠消失，以至于他們都無法知曉對方的身份。

　　人群的最中央，立著契約孤兒院的現(xiàn)任院長萊茵，他看起來是最悲傷、最無助的那個人，可當黑炎惡魔將目光投向他的身側(cè)時，便意識到是自己短視了。

　　“是你嗎，奧羅？”

　　輕風山的神靈低垂眼簾，這是黑炎惡魔第一次看見對方眼角閃爍淚光。

　　失去子民和契主的噩耗令神靈輕風悲痛不已，盡管他依然心懷希望，但已被度過的時間足以熄滅那點微光、讓它轉(zhuǎn)變?yōu)椤敖^望”。

　　有時候，“等待”是這個世界上最令人恐懼的詞匯。

　　【檢測到時空紊亂，時空旅行即將結(jié)束，請做好準備?！?p>　　【請做好準備?！?p>　　在奧羅嘗試再進一步接近他的契約同伴，以及他真正的父親時，魔瓶的提示音不合時宜地響起，同時，奧羅也從中領(lǐng)悟到了某個事實——

　　他的同伴依舊在等待他的歸來，因為契約力量的關(guān)系，一切都還來得及——倘若不想讓世界變成他先前所看見的那副模樣，他就必須盡早尋回自己的“存在”。

　　閃電公主和許伊雷給予了他挽回這一切的機會，他必須牢牢地把握住它們才行。

　　（第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