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紹圣元年正月。
接連數日,洮河對岸的夏軍都沒有任何動作傳來,但周圍村寨的屠殺奏報卻越來越多。
趙煦終是不忍再讓大宋的子民如此繼續(xù)命喪于蠻夷之手,于是召集諸將升堂議事。
似是看見了韓飛、王廷玉等禁軍將領臉上的戰(zhàn)意,趙煦故作遲疑道:“西夏賊子連日來屠我平民,殺我百姓,朕左思右想,覺得賊子此舉無非是想逼迫朕出城與之決戰(zhàn),因此朕欲盡起城中大軍,乘此時洮水結冰殺至對岸與夏賊決一死戰(zhàn),諸將以為如何?”
樞密副使沈括和知州范育相視一眼,均是露出一絲異色。
官家想要和夏軍決戰(zhàn)這事,似乎事先并沒有和他們通過氣???他這是隨口說說還是內心真有如此想法?
范育本就是監(jiān)察御史出身,覺得此時他應該站出來對官家進行勸阻,如今敵我形勢不明,貿然決戰(zhàn)是個非常危險的想法。
但沈括卻沖著他搖了搖頭,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嗯?難道沈相公也有類似的想法?】
堂下議論紛紛,主要分為以韓飛、王廷玉為首的開封禁軍和以熙州都監(jiān)鄧夏為首的熙河軍兩派。
身為天子嫡系的開封禁軍將領,韓飛、王廷玉等人對于官家的話倒是沒多大的意見,他們作為皇帝手中的利劍,自然是指哪兒打哪兒,他們已經習慣了按照官家的旨意行事,不會去考慮這仗能不能打,而是去考慮怎么將此戰(zhàn)打贏。
王廷玉干脆利落地拱手請命道:“夏賊殘害我同胞,是可忍孰不可忍!官家若想與夏賊決戰(zhàn),臣愿為先鋒!”
韓飛亦是出列,抱著砂缽大小的雙拳道:“夫將,上者為國拓邊,次者保境安民,若二者皆不能為,則何以稱將?臣愿為陛下死戰(zhàn)!”
隨后的馬、步軍諸將也紛紛出言,“臣等愿戰(zhàn)!”
反而是熙河軍諸將皆緘口不言,氣氛沉默,與左側禁軍的熱情高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看來軍心可用??!”
趙煦見麾下將領們有如此濃厚的戰(zhàn)意,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如此,此事便……”
“官家!”
正當范育準備進言的時候,熙州都監(jiān)鄧夏卻是搶先開口。
“臣請官家對決戰(zhàn)之想千萬慎重,數日前官家雖在城外小勝夏虜,然其十萬精銳仍在,且多以騎兵為多……反觀我軍人數止有八萬,多以步卒為主,官家若率軍出城與之野戰(zhàn),不光存在人數上的劣勢,更兼來自兵種的克制……臣請官家萬萬不可出城決戰(zhàn)!”
范育見狀也即刻附和道:“官家,鄧都監(jiān)所言極是?。 ?p> 見他二人臉上都掛著一絲沉重的擔憂,趙煦笑著說道:“鄧卿和范卿不必擔憂,夏賊雖然勢眾,然而此時騎兵大都在外劫掠,若我軍悍然發(fā)動總攻,夏賊騎兵必定往返不及,又有什么劣勢可言呢?”
聽著官家如此天真的話語,鄧夏心中頗為失望。
【看來前些日子官家能打贏夏賊多半也是靠著禁軍將士們的勇猛以及沈相公的謀略罷了?!?p> 但官家不懂,他卻必須講明白,否則一旦兵敗,數萬將士覆沒倒還是其次,官家若因此有個什么閃失的話,不光他要遭殃,甚至連整個大宋的百姓也要因此而遭遇禍劫。
鄧夏懷著痛心疾首的心情,沉重的說:“官家,夏賊騎兵如今雖然在外,但其建制仍在分散在方圓百里之內,若是一旦得到其國主召喚,數萬鐵騎旦夕可至……屆時我軍正與之戰(zhàn)到關鍵,一旦受此沖擊則必敗無疑??!”
“真真是豈有此理!”趙煦臉色一沉拍著桌子站了起來,一雙冰冷的眸子看向鄧夏。
“堂內殿司眾將皆未反對,你一個小小的都監(jiān)也敢對朕的旨意屢次三番橫加干涉?!”
“莫非你以為朕不知兵,堂上諸將也不知兵?”
鄧夏一驚,連忙稽首拜道:“臣絕非此意!只是此戰(zhàn)關系到狄道數萬將士安危,萬望官家以昔日太宗皇帝高梁河一戰(zhàn)為戒,不可不慎重??!”
“你放肆!”趙煦勃然大怒,指著地上的鄧夏罵道:“依你的意思,朕此戰(zhàn)倒是必敗了?!”
“來人,給朕將這廝拉下去以動搖軍心之罪斬了!”
“陛下!”范育大驚,不知道官家為何突然變得如此冷酷鐵血,竟是聽不進臣下的勸諫。
要知道在數日前進城的時候,官家可還是饒恕了他的敗軍之罪并勉勵他將功贖罪的??!
“鄧都監(jiān)所言雖有些危言聳聽,然其拳拳護國之心日月可鑒,請官家萬萬不可斬殺忠良!”
見事情鬧得有些大,一旁的沈括也不得不出面勸慰趙煦,“官家心系熙州百姓安危之舉令臣動容,但官家不光是熙州軍民的官家,更是大宋二十三路百姓的官家,若官家為了熙州一地百姓生死而將自己懸于刀劍之下,則置其余四百州縣百姓于何顧?臣請陛下思之慎之。”
聽到沈括的話,趙煦漸漸冷靜下來,一拂袖重新落座,思籌一番后不由得點頭道:“沈相公所言確有道理,先前是朕有些孟浪了?!?p> 范育聞言,心中暗松一口氣,悄悄地給沈括豎了一個大拇指,關鍵時刻還是得靠他這個帝師才能勸得了官家。
事情鬧到這里按理就應當收場了,但趙煦看向鄧夏的眼神卻十分不善。
“雖然如此,但鄧夏于大堂之上對朕出言頂撞、口出狂言,朕今日也要定你個目無君長之罪!”
“給朕拖下去,仗責三十軍棍,降為康樂寨巡檢暫留狄道城中聽用!”
不多時,兩名親事官上前將鄧夏拉出堂外,三十軍棍打完背上已是皮開肉綻。
他一聲不吭,在兩名下屬親兵的攙扶下強忍著火辣辣的疼痛默默走出州府衙門。
縱然今日被冤打降職,但他此時心中卻是慶幸居多,不管怎么說終是讓官家打消了他那極不靠譜的想法。
只是今日這般庸俗的表現,當真是讓他有些失望。
【若戰(zhàn)事都似官家這般任性而為,還不知道會有多少將士為此而慘死沙場?!?p> “鄧都監(jiān)且留步!”
會議草草結束,沈括匆匆走出大門,連忙將鄧夏喊住。
“卑職如今已是康樂寨的巡檢,當不得沈相公一聲都監(jiān)?!保囅幕仡^一看,嘴角露出一抹苦澀,康樂寨正是洮河對岸三十里外夏軍扎營的地方。
“康樂寨一日不收回,你這個巡檢自是一日不必赴任?!?p> 沈括笑著從袖中遞出一枚信封,說:“鄧都監(jiān),官家要我與你一封信,你看過便知了。”
鄧夏拆開信封一看,驚呼出聲:“什么,官家要卑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