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歷了兩個多月的修建,太皇太后的陪葬陵終于修好。
十一月十日冬至節(jié)剛過,以山陵使呂大防開道,上至官家、太后,下至朝廷百官一路護送著高濤濤的棺槨前往永厚陵安葬。
整個下葬儀式規(guī)??涨埃弊返弁跻?guī)格。
趙煦在英宗和高后的陵前禱告天地,追念二人的功績,嗚呼哀哉聽得百官聲淚俱下。
哭過之后,眾人的眼光都匯聚到趙煦的身上——如今大宋真正的話事者。
按照以往,接下來的環(huán)節(jié)便是給眾人分發(fā)太皇太后的“遺愛”。
但他們的官家好似忘了這件事一般,念完悼詞之后便宣布返程。
百官頓時便有如百爪撓心,覺得這是官家在有意吊著他們。
回程路上一個個都心不在焉,頻頻望向前方那乘六駕的馬車。
第二日回到大內(nèi),御史大夫劉安世終是忍不住來找趙煦詢問,“陛下為何不分發(fā)遺愛?”
趙煦聽罷皺眉,“遺愛?什么遺愛?”
劉安世見狀不妨將話說得更加直白些,“就是太皇太后身后賜給眾臣的賞錢?。 ?p> “朕沒聽說過太皇太后有此遺囑。”趙煦朝他揮了揮手。
“御史大夫應(yīng)當(dāng)是癔癥了,朕覺得你應(yīng)該去請?zhí)t(yī)院的太醫(yī)們看一看?!?p> “陛下……”劉安世想要給趙煦說明這個賞錢的作用和意義。
但又覺得這樣倒是顯得自己鉆進錢眼里有傷君臣之間的感情,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趙煦見他對自己的話無動于衷,不由拉下臉來。
“你還站在那里干嘛呢,想留下來陪朕吃飯嗎?”
被憋得險些內(nèi)傷的劉安世從垂拱殿中出來,轉(zhuǎn)頭便去政事堂找相公們吐苦水。
“諸位相公,官家說話是越來越傷老臣的心了!”劉安世嘆著氣,神情中遮不住的憋屈。
剛從河北治水歸來的蘇轍一聽,訝道:“器之身為御史,還說不過官家么?”
御史司諫向來都是以直言敢諫聞名,向來是唾沫星子都敢朝官家身上噴的,今日居然被官家懟敗了,當(dāng)真是稀奇。
劉安世嘆息道:“子由你有所不知,自從太皇太后去后官家仿佛就變了一個人,待我們這些老家伙再不復(fù)從前?!?p> 先是貶韓忠彥,后是斬鄭雍,他們這位官家是越來越喜怒無常了。
若是再這樣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要輪到他們被貶咯!
劉摯聞言搖頭不已。
“器之當(dāng)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身為御史怎能在背后嚼官家的舌根?”
劉安世擺手,示意自己是實話實說。
“我方才去問官家遺愛錢,官家竟說從未聽聞此事,諸公說說這事怎么辦?”
“噢?”
呂大防等人俱是一驚。
先前他們就擔(dān)心官家不給百官發(fā)遺愛錢,為此還曾特意去請官家放開預(yù)算。
怎么,如今官家又反悔了?
這可是要出大事的??!
不淡定的相公們立刻前往垂拱殿覲見。
“諸位相公聯(lián)袂前來,所為何事啊?”
趙煦瞥了一眼他們身后的劉安世,對他們的來意心中清楚得跟明鏡兒似的,但卻揣著明白裝糊涂。
相公們齊道:“臣等請陛下向百官發(fā)放太皇太后遺愛!”
“什么遺愛,朕沒聽說過!”,趙煦打算裝糊涂裝到底。
其實在上個月呂大防只給他一百萬的軍費預(yù)算時,趙煦便開始打這筆老太太留下來的遺產(chǎn)的主意。
本來嘛,自己作為太皇太后的孫兒,繼承這筆遺產(chǎn)也沒什么不對的,怎么分配本就是自己說了算。
前些天他讓人核算了一下,老太太的這些遺物加起來也能值個七八十萬貫。
要是都變賣出去,這軍費也就湊個七七八八了,還能給國庫省上一筆錢。
所以為什么要發(fā)給這些家伙?留著給前線的將士們它不香么?
你呂大防身為宰相為了大宋的財政不批這個軍費,可以,我不反對!
那作為大宋的官家,我拿皇家的錢來補貼這個缺口,你也別來指手畫腳!
對于趙煦這種耍無賴的做法,呂大防等人亦是有氣沒處撒。
范純?nèi)蔬M言道:“陛下若執(zhí)意不發(fā)這遺愛,臣恐天下官員心寒!”
確實,這遺愛錢的制度不會明著寫出來,你不發(fā)它咱們也不能拿你怎么辦。
可這都是老祖宗留下來的慣例??!怎么到你趙煦這里就不認(rèn)了呢?
“這是說的什么混賬話!”趙煦劍眉一橫,罵了一句。
大宋官員的工資不可謂不豐厚,以他們這些宰相為例:每月俸錢二三百貫,每月祿粟一百石,每年還有數(shù)百匹綾羅綢緞,就這還不包括各種節(jié)日時候朝廷下發(fā)的賞錢。
如今僅僅是因為自己不給他們發(fā)太皇太后的遺愛就心寒,他們配嗎?
斗米恩升米仇,對你們太好就蹬鼻子上臉,硬是把天家的賞賜當(dāng)做例錢!
真正應(yīng)該心寒的應(yīng)該是自己才對!
“實話告訴你們,朕從未聽說過什么遺愛,更不會發(fā)這個錢!”
眾人伏地而拜,“請陛下三思!”
又和他玩這一招?
趙煦冷笑一聲,“你們盡管在這跪著,朕決不會松這個口,若你們執(zhí)意要,就去把國庫里的錢給分了好了!”
說罷拂袖而出,大步走出垂拱殿。
劉媚娘亦步亦趨地跟著,見官家心情不好,便小聲勸道:“官家為何屢屢和相公們置氣?”
趙煦停下腳步,回頭挑了挑眉毛,“按你的意思,是朕誠心和相公們過不去咯?”
媚娘察言觀色,低眉順眼小心翼翼道:“奴婢只是覺得,官家和相公們這一慪氣,受損害的卻是大宋?!?p> 趙煦聽著她這般天真的話,一時間不知道說她單純還是幼稚。
這幫家伙一直都是蹬鼻子上臉的主,你對他們越好,便越覺得理所當(dāng)然;若非時不時的治他們一下,時間長了他們便敢騎在你脖子上拉屎!
生著悶氣的趙煦見腳下有顆細(xì)小的石子,便彎腰將其拾起,朝著垂拱殿的方向狠狠一擲。
“你說得很對,君臣不睦確實對大宋社稷不利!”
恰在此時,呂大防等人從殿中出來,迎頭便看到一顆小石子撲面而來,砸在了劉安世的腦門上,瞬間便頭角崢嶸腫了一個大包。
“官家你……”,劉安世大怒,擼起袖子就向趙煦走來。
看那架勢似乎是想好好和官家理論一番,為何要用石子襲擊自己?
為君者豈能如此輕佻?!
趙煦見勢不妙趕緊撒開腳丫子,臨了還不忘招呼媚娘。
“不好,劉胡子來了,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