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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先的反攻

第四十五章 云然,鵟獅的怒吼(上)

祖先的反攻 堅硬如水 10038 2021-07-14 07:06:22

  右軍都督顏士宰借助云河之水攻破了固若金湯的千亭城,終于讓神都圣廷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還在景石城的時候佛羽就接到了天王通過一級加急傳送來的親筆密信,丹丘子法王極其罕見地向元境十國朝廷下達了“護神敕令”,把這次已經(jīng)持續(xù)了四個月的大戰(zhàn)提升到“保衛(wèi)天皇上帝”的至高層級。

  一時間,一直按兵不動的康町、雍洛、長黎、易固四國大軍紛紛出動,邾夏已是四面受敵。神冊天王本人已經(jīng)趕赴霧境郡,那里的五個長黎人徙置區(qū)同時發(fā)生變亂,他不得不把霧境山北麓秘密駐扎的二十萬府軍調(diào)往長黎邊境,結(jié)果陷入南北兩方夾擊困境,駐守風雨堡的靖南軍也被倍數(shù)于己的長黎軍牽制,無法馳援。如果他們潰敗,西南邊境將徹底失守。

  天王透露,秘營在西仙郡境內(nèi)的銅城徙置區(qū)發(fā)現(xiàn)了數(shù)名元教高僧,其中一人很有可能是十二靈道之一的上果。他們喬裝成長黎商人,在一個月內(nèi)走遍了幾乎全部五個邊境徙置區(qū),基本可以肯定,此次長黎人暴亂的主導(dǎo)者就是這位上果靈道。他們已經(jīng)被控制在銅城,由于身份過于特殊,秘營不敢擅自實施抓捕。

  天王猜測,長黎之所以如此迅速出兵,也跟這個上果靈道有關(guān)!

  天王的那道《討元檄文》無疑戳中了一部分人的痛處,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列國出兵馳援的速度。

  受其影響,一些元教國家的朝堂上出現(xiàn)了公然反對出兵的聲音。從未消失但一直受到嚴厲打壓的“反對神性統(tǒng)治”的論調(diào)也有抬頭之勢,這讓圣廷大為震驚。丹丘子法王的那道“護神敕令”是由至上凈廳的二十四星座元士向元境各國朝廷頒布,和他們一同前往的還有不名數(shù)目的聽風者,旨在震懾可能出現(xiàn)的抗命行為。

  另外,各地方凈廳的罪洗師們也忙得不亦樂乎。據(jù)提供上述情報的秘營稱,光是在長黎的國都美瑭城,已有上千人遭到他們的逮捕和處決。罪名全是“叛神”。

  天王此次西南之行的目的除了彈壓暴亂、解除靖南軍困境之外,也想親自會會元教靈道!若真是上果,這又是一起歷史性事件。十二靈道的地位僅次于法王,由他們組成的靈道會是法王的御前輔弼。自元教開宗御世以來有多位法王曾淪為他們的傀儡,就連法王羽化后的轉(zhuǎn)世靈童都由這靈道會全權(quán)主持尋找。歷史上還從未有一位靈道到過邾夏!如能將這個上果俘獲,將是對元教軍心民心的一次重創(chuàng)。

  最后,天王請求佛羽調(diào)動長城軍,進攻雍洛,以緩解魚興雨所部十萬軍隊的壓力。雍洛王納蘭筠直響應(yīng)“護神敕令”,征調(diào)八個藩領(lǐng)二十萬人馬與十萬朝廷禁軍共三十萬眾已經(jīng)越過楚子川琥珀谷隘口,攻入邾夏境內(nèi)百里。好在魚興雨指揮得當,及時把兵馬回撤到馬耳邑與觀安一線,此處為天珠湖平原最狹窄處,從西面楚子川河畔的觀安鎮(zhèn)到東面燕馬山躍馬峰下的馬耳邑只有百里距離。其間村鎮(zhèn)林立,河道縱橫,只憑借這兩項優(yōu)勢,魚興雨便迅速筑成了一道堅固的防線,不但擺脫了全軍覆沒的危險還把勢不可擋的雍洛大軍擋住。

  在請求攻打千亭時佛羽對天王有過承諾,自己可以提供三支大軍給邾夏。高星和查鄰兩支騎兵如今已經(jīng)攻入楚亞多時,正勢如破竹的北進,另外一支就是長城上的十五萬聯(lián)軍和五十萬奴工。

  長城統(tǒng)領(lǐng)傅余英洪赦免了所有奴工的罪名,換來了他們的支持,奴工又倒逼十五萬聯(lián)軍脫離母國,完全效忠他們的恩主傅余英洪。他們首先清除了所有的“夜眼”,長城沿線以北三十里范圍內(nèi)已經(jīng)成了長城軍的“疆域”。

  其實,傅余英洪早就向佛羽提出過出兵的請求,被佛羽回絕了。一則是他的計劃過于荒唐,竟然妄想穿過長黎和雍洛去進攻楚亞,分明就是想打回那個曲原小城解救自己的妻兒。二則,長城是重要之地,即便全世界范圍內(nèi)發(fā)生多么大的戰(zhàn)亂,也絕不可棄守,任由白海的海浪肆無忌憚地吞噬大地,這是全世界人的共識。

  佛羽開始后悔當初的沖動,不該把二說成三,想要讓三十萬雍洛大軍回防國內(nèi),至少要動用同等兵力,并且還要保證都像高星和查鄰聯(lián)軍那樣驍勇善戰(zhàn),能夠在短時間內(nèi)給雍洛制造出巨大破壞,讓納蘭王感受到實實在在的壓力。但他絕對不能拒絕天王的請求,邾夏要是吃了敗仗,那就是亡國滅種的結(jié)局!若是如此,明派還到哪里去找這么強大的一個盟友?

  佛羽已經(jīng)猶豫了三天,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將房門拴上,驅(qū)動“獅想”向數(shù)千里之外的傅余英洪傳音。

  傅余英洪的聲音不經(jīng)過耳朵,直接在腦中響起?!爸鲙?,我終于接到您的傳音了,是不是我的妻兒有消息了?”

  佛羽回答也不用口舌,只是把要說的在腦中默想便可?!澳壳吧袩o消息,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你說呢?”他后悔沒有事先問一問虛舟。

  傅余英洪的聲音:“是是,是我太心急,我了解大哥,他是個即殘忍又謹慎的人,不能輕取妄動。那么主師有何吩咐?”

  佛羽默念:“出兵進攻雍洛,為我們的盟友緩解西南邊境上的壓力?!?p>  “需要多少?”

  “三十萬!”

  “長城怎么辦?”

  “長城一切照舊,所以你得在一個月內(nèi)做到兵臨梅蘭城!只要讓進攻邾夏的大軍回撤就行,不用真的打下梅蘭!”

  一陣沉默過后傅余英洪的聲音變得支吾起來,“一個月……一個月可以做到,就從雍洛的漫港出發(fā),那里是距離梅蘭最近的長城要塞,雍洛對長城的防備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是只能出動五萬軍隊,一個月的時間想讓三十萬大軍集結(jié)根本不可能。”

  “五萬人進攻雍洛這樣的大國,能行嗎?”

  “有去無回是肯定的,不過他們快速奔襲,多制造些恐怖,只要將雍洛攪亂,應(yīng)該可以達到逼其退軍的目的!”這回傅余英洪的聲音十分沉重,就像浸飽了白海海水一般。

  “那就去做吧!”佛羽的心同樣沉重,他們的幾句話就將五萬人判處了死刑。洶涌的鵟獅血讓他頭暈?zāi)垦?,它越來越敏感了,稍微猛烈些的情緒波動就能將它驚醒。他趕緊熄閉“獅想”結(jié)束傳音,伏在桌子上閉目調(diào)息,好一會兒功夫才平靜下來。剛想起身取些水喝,就聽見門外莊易清的叫喊聲。

  他開了門,莊易清滿頭大汗臉色煞白道:“嚇死我了,我都叫了幾百聲啦,屋里就是沒動靜,又不敢破門,先生您又不舒服了?”

  佛羽被這話驚到了,難道鵟獅血已經(jīng)開始破壞聽力和意識了?!

  隨著鵟獅血所產(chǎn)生的負面影響越來越多,他也開始懷疑起智靈對自己改造的必要性?;仡^細思,多捷真者的解釋和保證全都帶有不同程度的欺騙性。要他放棄情感、放棄回憶、放棄之前的人生,要它變成另一個人,聲稱這一切只為把他重塑成一個無情無私無欲的人。如今看來這些目的雖不能說全部失敗,可也并非完全成功。他并非絕對無情,也做不到徹底的無私無欲。當他置身裕臨城外尸橫遍野的戰(zhàn)場時內(nèi)心照樣充滿無盡的凄愴,鵟獅血雖然在體內(nèi)劇烈沸騰,但那應(yīng)該只是一種抵觸而非對情感的壓制。它給佛羽帶來的除了“獅想”這點超凡之力,剩下的就全都是折磨和破壞了。他甚至開始懷疑這會不會是智靈用來控制自己的一種手段!此種念頭一起,他的腦中立刻就會陷入一片空白……

  他微喘道:“不礙事,連續(xù)趕了幾十天的路,應(yīng)該是累著了,年紀大了……”

  莊易清趕緊把他扶到安樂椅上,畢恭畢敬地表明來意,“侍衛(wèi)在前面那個村子發(fā)現(xiàn)了一個幸存者,他說自己就是從千亭城逃出來的。”

  佛羽不由得眼前一亮,他正為找不到一個當?shù)厝硕l(fā)愁,就趕緊吩咐道:“你把他帶到這來,我們必須先大概了解一下千亭的情況?!?p>  莊易清變色道:“他可是從疫病區(qū)出來的,侍衛(wèi)們不敢讓他靠近?!?p>  “不礙事,你忘了我身上流的是什么血了嗎?你帶著侍衛(wèi)們躲遠點就行了?!狈鹩鹫f得十分隨意,可他真不確定鵟獅血是否能對付疾病,他只知道自己近十年來連一次小小的傷風都未曾得過。

  莊易清顯然相信了這話,興奮道:“對對對,我把這茬給忘了。也是奇怪,這人見了侍衛(wèi)不但不逃,還賴上咱們了。遲壽沖向他打聽千亭,他就主動要求當咱們的向?qū)?,只求給一口飯吃。刀都嚇不走?!?p>  莊易清剛離開那人就到了。他是個年輕人,三十左右年齡,面黃肌瘦,用一件寬大的素色長袍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一看就不是他本人的。

  這是自裕臨與行遼元士分別后佛羽見到的除他們自己之外唯一一個活著的人。

  年輕人在門口停住,先沖佛羽行了個雙手護心禮,張口就說:“老先生,我不能離您太近,我剛從疫病區(qū)來,身上或許帶著病,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它拿我沒辦法!”

  佛羽笑著讓他進屋,說:“它拿我也沒辦法?!?p>  年輕人將信將疑。

  佛羽道:“你見過活到一百歲的人嗎?我能活過一百歲,身上肯定有特殊的能力,或許能對付它。”

  年輕人兩眼發(fā)亮,驚訝地邁步進屋,盯著佛羽打量了幾十眼才嚷道:“確實確實,您確實像一百歲的人,我信!就是您的眼睛太有神了,比其它五六十歲的還要明亮?!?p>  佛羽笑道:“這很可能就是我長壽的秘訣。聽說你是千亭人,能給我說說那里的情況嗎?”

  年輕人的臉色頓時暗淡了許多,連聲音也變得虛弱無力了,他說:“那里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死城或者臭水城,老先生要去那里作什么?”

  佛羽想了想,把頭上裹的灰色頭巾拿掉,年輕人的臉上立刻又煥發(fā)出光茫,驚道:“您是……你不會是一位靈道吧!您是來為千亭人消禳災(zāi)禍的嗎?!”

  “我是一位靈宗,如果我能做到的話,當然愿意替你們向天皇上帝祈禱,讓瘟疫早日消退?!狈鹩疬€想說讓戰(zhàn)火早日熄滅,但沒能說出口。這里的戰(zhàn)火不就是自己點燃的嗎?是他要求邾夏天王把指向亞瓊和神都的兵鋒臨時轉(zhuǎn)向東進,于是才有了這場大到出乎他意料的災(zāi)難。

  從大軍圍困千亭城開始算起,顏士宰僅用了短短的三十九天就攻下了云然這座擁有十數(shù)萬守軍五十萬居民的故都,這速度在整個世界戰(zhàn)爭史中都是絕無僅有的。一時間他的名字像瘟疫一樣傳遍半個云然。佛羽剛到風云關(guān)就聽到過顏大都督的威名,在鄒信城的邾夏占領(lǐng)軍眼中他是英雄、在景石城他就成了戰(zhàn)神!

  可在云然人眼中他卻是個惡魔!這位顏大都督在創(chuàng)造了前所未有的攻城戰(zhàn)奇跡的同時也給人間帶來了一場浩劫——臟血病。

  年輕人興奮道:“靈宗靈道都一樣,諺語都說:一個人所經(jīng)歷的歲月就是他的智慧和尊位。像您這樣的百歲長者,一定是世界上最智慧的人,當?shù)闷鹑魏畏Q號,我看應(yīng)該把您稱為賢圣最好?!?p>  佛羽笑道:“可我知道還有一句諺語是這樣說的:虛度光陰者也能長出白色的胡須。年輕人,快說說你叫什么?為什么還留在這里!”

  年輕人回道:“我姓竺,不是肥豬那個豬,我是庶族,叫方遠。我不想再逃了,想回家,我家就在千亭城?!闭f話間,他的臉再次被陰云籠罩。

  佛羽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道:“天皇上帝在看著這里發(fā)生的一切,他一定會給千千萬萬的無辜死難者一個理想的去處?!?p>  他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在說這些的時候似乎整個心都被天皇上帝占據(jù)著,可在他心里這位元教徒信奉的至高神君已經(jīng)死去太久了,他趕緊將他趕出腦海心田……

  “人人都說這些邾夏蠻兵是天皇上帝召喚來懲罰千亭人的兇神!我覺得這是胡說八道!”竺方遠悻悻地說,“千亭人腐壞墮落不假,但仁慈的天皇上帝怎么可能用如此殘忍的手段對待他的子民?一夜之間就收走那么多人的性命?!聽說被淹死的最少也有三十萬!我相信這個數(shù)字,這是我親眼所見!洪水是后半夜沖進城的,不到一刻鐘功夫就把全城都淹沒了。我的臥房在二樓,我很幸運,在洪水漫上來之前醒了,算是撿了一條命??墒撬恢痹谏蠞q,我卸下一扇木門當筏子,還知道把它拴在窗欞上。我趴在上面一直熬到天亮。水沒能把二樓完全淹沒……”

  他驀地停住,似乎喉嚨被什么噎住了,喉結(jié)在猛烈地聳動。佛羽便把一杯玉粟酒遞到他手里。

  喝下的酒改變了他的聲調(diào),他哀戚地繼續(xù)說道:“我家人住在一樓……我妹妹才十一歲,就在我爹我娘隔壁……一個都不見了……大街小巷都變成了河流,水面上漂得全都是死人,密密麻麻像浮萍草一樣把水面都遮掩得嚴嚴實實,聽人說千亭城有四十方里大,我覺得死人都快把它填滿了,我劃著門板筏子找了五天也沒有見到他們?nèi)齻€,直到那些尸體開始腫脹發(fā)臭我才被迫離開……。靈宗,您能想象出綿延三四十方里尸體是什么樣子嗎?我敢肯定那是地獄中才有的景象!”

  大水不但淹了千亭城,還把城周百里范圍變成一片澤國,導(dǎo)致上百萬人逃離家園。水旬月不退,幾十萬具尸體長期浸泡,惡臭擴撒方圓幾百里,可怕的臟血病就是隨著惡臭蔓延開來的。在剛剛過去的一個多月里,這個古老的惡魔奪走的人命絕不少于顏士宰釋放的洪水猛獸。

  竺方遠去過一些疫情嚴重的地方。他說自己是奔著死去的,可天皇上帝偏偏不讓他死。他說:“我故意去了保象,那里是離千亭最近的道城,也是傳聞中瘟疫的始發(fā)地。保象城地勢較高,洪水退得比較早,于是那里的人就開始對周邊區(qū)域?qū)嵤┚仍?。他們駕駛著船只趕往千亭,沒有帶回一個活著的千亭人,上百條船上卻堆滿了金銀財寶。于是更多的保象人駕駛著更多的船只趕往千亭,最終也把臟血病帶回了他們的家。如今那里已經(jīng)是一座死城,我在城中逗留了三天,只遇到過九個活人,其中八個都已經(jīng)開始花變。沒有染病的是一個中年婦人,我讓她跟我一起走,她竟然也把這臟血病當成是天皇上帝的懲罰,打算送走她染病的丈夫之后自己也去向天皇上帝謝罪。

  佛羽又給竺方遠倒了一杯酒,安慰道:“你能逃出來,說明天皇上帝沒有放棄你,我還知道你也沒有放棄他。你能說這些對我來說已經(jīng)足夠了,去北方吧,安丹或者高羅,布賀也可以。戰(zhàn)火和瘟疫應(yīng)該不會蔓延到那里?!?p>  “不,靈宗。”竺方遠斬釘截鐵道,“我早就該死,可偏偏沒死,所以我的家人……我覺得我得到的懲罰比那些死去的人更加殘酷,天皇上帝讓我看到了地獄的可怕景象,就是對我的懲罰。一個多月來,無論走到哪里都無法擺脫那些畫面,就連現(xiàn)在也是一樣,它們一直在我腦子里。所以我不打算再逃了。我的腿腳恐怕也沒有臟血病和戰(zhàn)馬的速度快,靈宗要去千亭,那就讓我為你們帶路吧!再往前走你們就找不到路了,為了不讓臟血病肆意蔓延,蠻兵已經(jīng)把通往那里的大小馳道官道全部封鎖,禁絕任何人出入?!?p>  竺方遠沒有撒謊,的確有一個廣闊的封禁區(qū)存在。怪不得自裕臨城一路東行至今再沒見過逃難者蹤影。還不知道有多少未曾患病者被圈禁起來和病患一起等死呢!

  第二天午后,東行至高圩鄉(xiāng)城時便撞見了一支邾夏軍騎巡隊,約有二十多人。遠遠發(fā)現(xiàn)佛羽的隊伍,立馬就如一陣風似的從遠處一條官道上卷過來。

  莊易清瞪著竺方遠低聲喝問:“你不是說能避開他們嗎?”

  竺方遠不慌不忙的狡辯道:“咱們的車上裝的全是藥材,這不就是通關(guān)的鑰匙嗎?咱們是去救人,不用偷偷摸摸的吧?!?p>  五車藥材是在景石城置辦的,佛羽把自己的護衛(wèi)隊削減至二十人,并改扮成了商隊,老板是莊易清,他自己的身份是醫(yī)師,目的就是便于行動。但他也不愿意如此名明目張膽,這時候還有膽量進入疫病區(qū)的人全都值得懷疑。敢于迎難而上的人哪有一個是等閑之輩?

  轉(zhuǎn)瞬間馬隊就沖到跟前,迅速把他們圍住。一名掌旗使張口就罵:“你們這些云然豬,難道不怕死嗎?”他的雅語說得十分糟糕。

  佛羽心中大悅,起碼對方?jīng)]有看出莊易清和二十名崇節(jié)侍衛(wèi)是邾夏人!

  莊易清笨拙地行了一個護心禮,回道:“我們是景石藩的商人,聽說這里受了瘟疫,特意備了些藥送來,或許能救治一些人。我還帶了醫(yī)師,一位神醫(yī)!”

  莊易清駐守風雨堡多年,經(jīng)常與長城上來自元境各國的士兵打交道,雅語十分流利,掌旗使肯定聽不出異樣。只是不該吹牛。

  佛羽只好讓人扶自己下車,來到掌旗使馬前也施了禮?!叭绻∪诉€沒有花變,老朽或許有些辦法?!?p>  掌旗使喝道:“胡說,這種病沒得治,快說,你們到底是干什么的?不然我就把你們當云然兵的細作通通殺掉?!?p>  竺方遠出人意料地沖上來大大咧咧地插嘴道:“我就是剛從保象出來的,就是這位老神醫(yī)治好的,他們就是我請來的!”

  一聽這話,掌旗使急忙用邾夏語招呼眾騎兵后退,與車隊拉開的距離有二十步遠,并且紛紛拉弓搭箭。立刻就有六七名侍衛(wèi)把佛羽圍住,莊易清和其他人全都往車邊靠,他們的兵器都在裝藥的大包里藏著。

  眼看著一場廝殺在所難免!

  就在這時候,竺方遠突然脫掉自己的長袍,露出了滿身花斑!把在場所有的人都驚住了!

  他大喊:“我身上的花紋可以證明我說的話,如果治不好我還能這樣好好活著嗎?一群邾夏笨蛋!”最后幾個字他是小聲罵出來的。

  那些秘密麻麻的花斑看得人頭皮發(fā)麻,渾身生刺,且刺尖向內(nèi),把心也扎得千瘡百孔。佛羽緊接著喊道:“將軍,你都看到了,這病能治!”

  騎兵慢慢地又圍上來,但還是不愿靠得太近。掌旗使呲牙咧嘴地看著竺方遠,過了一會兒才說:“治好了也會是這個樣子嗎?”

  佛羽撥開侍衛(wèi)走到竺方遠跟前,他無法再讓自己的目光碰觸到那些花斑,不能忍受的不光是它們的樣子,似乎還能讓他產(chǎn)生一種莫名的似曾相識的悲痛來!

  他向掌旗使解釋道:“因為這些花里的血是灰色的,所以才叫臟血病,血即便恢復(fù)為紅色之后黑色素也不會消失,這是沒辦法祛除的!”

  前半句是書上的話,后半句則是胡說八道,佛羽咬著牙才把這句謊話說完整。

  掌旗使翻身下馬,趨步來到佛羽跟前,先行了個邾夏式的拱手齊眉深揖軍禮,用帶著歉意的口吻小聲道:“在下失禮,老神仙不要怪罪,斗膽請老神仙移步為我家典軍使大人醫(yī)治?!?p>  佛羽暗暗吃驚,慌忙問道:“它已經(jīng)擴散到軍中了嗎?你們應(yīng)該向外撤退才是。”

  掌旗使回道:“沒這么嚴重,只有典軍使大人和十幾個士兵患病?!?p>  “難道他們?nèi)ミ^疫區(qū)?”

  “飛大人想了解一下封禁區(qū)內(nèi)還有多少人活著或者尚未染病,就親自帶人進去走了一遭?!?p>  佛羽心中感慨莫名,這不就是獻身精神嗎!這也是明者最重要的品質(zhì)!他越來越不信任鵟獅骨戒指對明者的控制力了,他們能為拯救世界而放下自己的富貴、榮譽、自由、親情,甚至生命,靠得絕不是冰冷的鵟獅骨戒指,而是這位即將謀面的軍官身上的那種獻身精神。

  “他們在哪?”他急切地問。

  掌旗使回道:“就在高圩鄉(xiāng)城北面的一個村子里,他們一回來就直接去了那里,根本沒有回營,典軍使大人下令其他任何軍士都不得靠近?!?p>  村子在城北五六里處,周圍全是開始泛黃的麥田,這些麥子竟然沒有被戰(zhàn)火和瘟疫破環(huán),實在叫人欣慰,它們?yōu)檫@無人的鄉(xiāng)野留下了一點人間氣象。

  莊易清和侍衛(wèi)們被迫留在城中軍營,佛羽只帶了竺方遠一個人進村。

  村子就是一片樹林,蔥蘢蒼翠的枝葉掩映著一座座小院落,有風吹過,枝葉歡快地拍手,嘩啦聲在午后的寂靜里格外純粹,如未染凡塵的天籟。濃濃綠蔭即讓佛羽心神澄澈也瑟瑟發(fā)抖,他不由得把斗篷往身前拉了拉!

  竺方遠卻歡快地直喊涼爽!痛快!

  他們進了幾家院落,死人活人都沒有發(fā)現(xiàn),就連家禽牲畜都未曾見到一只,也就明白了這村子是干凈的,和高圩鄉(xiāng)城中一樣,村人在出現(xiàn)病患之前就有計劃地逃離了。

  村子不大,他們很快就找到了有人的地方。一所坐落在村西池塘邊的院落里傳出來的呻吟聲做了他們的向?qū)А?p>  院門敞開著,院中無人。剛一靠近就聞到了一股怪異的甜膩味道,佛羽不由自主地用袖口把口鼻堵上。竺方遠先喊了一嗓子,“邾夏來的飛大人是在這院里住嗎?”

  立刻就有一個人從正房里竄到院中,惡聲惡氣道:“是哪個不要命的如此大膽,來這討死嗎?!”這人說的是純正的邾夏語,身上只有一件粗布罩袍,雙手端著一把邾夏橫刀,看上去十分吃力??辞逅哪槙r佛羽倒吸了一口冷氣,連鵟獅血都被驚得汩汩翻騰起來。

  那張臉上開滿了紫黑色的肉花,陽光一照,熠熠生光?;ㄇ姘俟?,花瓣晶瑩剔透,仿佛吹彈可破,恰如多肉植物。它們原本是美麗的,但開在人的臉上,又是血肉構(gòu)成的,就變得異??植懒?。這人雙眼都挪移了位置,一只竟然掉落到鼻子旁邊,說話時也找不到嘴在哪!

  花變到這個程度,這人已經(jīng)撐不過明天了,他竟然還有力氣持刀出門,也算得上奇跡了。

  佛羽忙用邾夏語回道:“是你們的掌旗使向敬君叫我們來的,我是醫(yī)師,來給飛典軍使治病,還有其他人?!?p>  那人先放下了手里的刀,隨后就癱坐在地上,圓睜著兩只錯位的大眼睛,似乎沒有聽明白佛羽的話。

  佛羽又重復(fù)了一遍,那人才疲憊不堪地問道:“這病能治?!我還能活?!”

  佛羽明白,適才的逼人氣勢全是硬撐出來的,已經(jīng)把他的氣力耗費太多,此時他的聲音聽起來像蚊蠅在呼喊。

  “能治!”佛羽不得不再次說謊。

  竺方遠看出了對方的不信任,竟用雅語幫腔道:“我曾經(jīng)也惡化到花變的階段,但還是好了,只是它們還沒到臉上……不過沒關(guān)系,這都一樣……不信你看!”他邊說邊解衣服,把自己的胸膛當證物給對方看。

  那人猛然跳起來,邊向屋門跑邊哭著喊道:“大人,我們有救了!我們有救啦……”

  一定是希望賦予了他新的力量,讓他的聲音再次高亢宏亮,動作也迅捷起來。可這哭喊在變成一聲大笑之后便戛然而止了,人也在門口停住,一手拄刀,另一只手扒在門框上紋絲不動了,就像被極寒瞬間凍僵似的。

  這時屋里才有聲音喊出來,粗嘎而又極度虛弱,“裴榮,你省點力氣成嗎,狗養(yǎng)的,等死都不讓老子安靜一會兒!”

  裴榮應(yīng)該就是僵立在門口的人,他不出聲回答也不邁步進屋。屋里也再沒有聲音傳出來。

  “他這是怎么啦?”竺方遠問。

  “死了!”佛羽悲哀地回道,他確定這個裴榮是死了,是被他適才的謊言殺死的。他孱弱的病體應(yīng)該已經(jīng)經(jīng)不起突然而至的希望所帶來的巨大驚喜。

  竺方遠將信將疑,快步?jīng)_到院中,他稍稍靠近,裴榮便轟然倒地。佛羽趕緊把臉扭向一邊,可還是看到了裴榮朝向天空的臉,在這張面目全非的臉上他竟然還能看到微笑,充滿希望的微笑……

  只要心懷希望,縱使身處地獄又有何妨!

  鵟獅血突然在體內(nèi)咆哮起來,佛羽試圖收住腦中激越的思緒,但沒能成功。裴榮的希望之笑好似一顆種子在腦中生根發(fā)芽,最終開出的也是希望之花。每一朵花都是一張笑容燦爛的臉……這就是力量,只有人類才擁有的情感之力,它能戰(zhàn)勝一切!那么就讓它和鵟獅血斗一斗吧!于是他就任由這希望之笑帶來的對人類情感之力的感動之情在心中恣意汪洋。

  他強忍著透骨錐心的劇痛艱難地挪動腿腳,打算在無人攙扶的情況下憑自己之力進到院子里去。陰寒導(dǎo)致的顫栗險些把他摔倒,猛一個趔趄成功地將他撞到門框上,他死死地扣住墻縫,堅決不允許自己倒下去。鵟獅血暴跳如雷,身體里每一個角落都成為它施虐的對象,它似乎在變大,想把他脹裂撐破。

  最難以忍受的還是心和腦,它們就像千亭城一樣正經(jīng)受著水淹或屠城式的攻擊,已成為混亂不堪的血火戰(zhàn)場。鵟獅血就是要攪亂它們,逼迫佛羽配合它主動把龐雜的情思趕走。這就是它最終的目的,它要占領(lǐng)這兩處要地,成為佛羽的主宰!

  佛羽努力把喘息調(diào)勻,把疼痛和寒冷看作是兩個討厭而又無法輕易甩掉的同伴,用極大的耐心容忍他們的存在,蔑視他們的欺凌!他終于抬腿跨過高高的門檻,一步步朝竺方遠挪去。不知為何,竺方遠也像適才的裴榮一樣僵在堂屋門口。

  屋中景象把佛羽也定住了,震驚在腦子里炸裂,迅速把體內(nèi)的躁動壓制,鵟獅血竟然像受了驚嚇的小狗一樣馴服的安靜下來。

  屋中還有六人,六張與裴榮一模一樣的臉,六個丑陋的身體,六具開滿肉花的活尸體……那股甜膩味仿佛濃縮成無形無狀的液體,直往人身上潑。

  “我就說是人間地獄。”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竺方遠終于開口說話了?!拔覜]遇到過花變到這種程度還能活著的人,忍受它比死去更可怕,他們不愧是軍人!”他的聲音里全是感動。

  有人被驚動了,他躺在一張三斗桌上,艱難地翹起頭,花叢般的臉正對著佛羽,“你們是什么人?不想死快滾開?!彼f的是邾夏語,聲音雖弱但氣勢凌人。

  佛羽大聲說:“我是醫(yī)師,受向敬君掌旗使相請,來給諸位大人醫(yī)病的?!?p>  這回六個人同時都有了反應(yīng),有兩個還強撐著坐了起來。十二只錯亂無章的眼睛里都閃爍出不同程度的光亮,但無法確定是希望還是憤怒!

  見無人搭話,佛羽又問:“哪位是飛大人?!?p>  一個躺在三斗桌前地板上的人虛弱地回道:“我就是飛扈子,我們現(xiàn)在最需要的已經(jīng)不是醫(yī)師了,是安靜!不過還是要感謝你冒險前來,你們快回去吧,免得也變成我們這副模樣?!?p>  佛羽撒謊道:“我能治……能讓你們活……”

  “你以為自己是神仙嗎?我們這個樣子,活著不是比死更可怕嗎?回去吧,別廢話了!”飛扈子不耐煩道。

  竺方遠插嘴道:“我聽不懂你們的話,他是不是拒絕接受治療?我猜的?!?p>  佛羽點了點頭,繼續(xù)跟飛扈子說:“我身邊的這個人十幾歲時也得過這病,可他好了,你看他不是好好的活著嗎?”

  來的路上佛羽仔細詢問過竺方遠,這個幸運者十一歲得病,被父母偷偷關(guān)在地下室里才沒有被官府帶走。其實他父親就是一位醫(yī)師,很清楚這樣做有多危險,弄不好能把整個千亭城毀掉,但這位父親更加明白兒子會被帶去哪里。父親只想讓兒子有尊嚴的死去。結(jié)果他竟奇跡般的活了下來!這是聞所未聞的罕事!

  他讓竺方遠再脫一次衣服。

  其它幾人就有了反應(yīng),紛紛把目光投向典軍使大人。

  飛扈子道:“那你給他們治吧,你們另找一個地方,我想死在安靜里?!?p>  沒有人勸他,有三個人已經(jīng)開始掙扎著要起來,另外兩個似乎還在猶豫。

  佛羽哪有什么治療的法子?。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自己血管里的血,早在決定假扮成醫(yī)師時就已經(jīng)在盤算著這事了。他想試試鵟獅血是否無所不能!

  “那好。請飛大人先別急著做決定,看我醫(yī)治的效果如何再說!”

  飛扈子沉默了一會兒答應(yīng)道:“行,我也想見識見識這世界上是否真有奇跡存在。你們就在這做吧?!?p>  佛羽一個人躲進灶房,把自己的血放了滿滿一碗,然后讓竺方遠喂其中三人喝下去。竺方遠把鼻子和眼睛湊到空碗里,好奇地問:“是什么藥?這香味……說不出是不是香味……”他使勁嗅著,把兩道質(zhì)問的目光打過來,熱烈得好似在燃燒。

  佛羽含混道:“狐蛇毒……加蘇香草,十幾種東西……”

  “那一定很名貴!”竺方遠聞著空碗說,對這句胡編亂造的謊言似乎毫不懷疑。

  當天夜晚所有人是在三名飲血者的不斷呻吟中度過的。他們直喊渾身疼,說是肉里鉆進了無數(shù)螞蟻,一會兒又發(fā)冷,等竺方遠把火生好他們又叫著熱,嚷著骨頭著了火。到了第二晚,呻吟就變成了哀嚎,三個人像瘋了一樣在地上打滾,其中一人大罵佛羽是騙子,給他們喝的是魔鬼的血,魔鬼趁機鉆進他們的身體,又在喝他們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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