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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先的反攻

第三十一章 宋下城,公開的對決

祖先的反攻 堅硬如水 15593 2021-06-30 08:08:00

  穆瑾習(xí)慣了獨來獨往,如今卻有一個煙霞跟著,實在讓她難以適從。

  “這煙霞就是個飯桶,要不是他拖累我,青覺的腦袋早就掉了?!彼蚯倬副г沟溃澳憔惯€私自接納他入派,這要是傳到虛舟魁士耳朵里會惹大麻煩的。那老頭子死板得像塊鋪街石?!?p>  “還在勘驗期?!鼻倬讣m正道,“什么是規(guī)矩?也不看看都什么時候了,我可等不了了。他兩次進(jìn)入靈道寺,都能安然脫身,本領(lǐng)不小,只要能幫咱拿到語石,你管他是煙霞還是男人!”

  穆瑾道:“別提靈道寺,這話要不是你說的我真不相信。第一回為啥無功而返?明明可以進(jìn)去,他硬說里面有蹊蹺,非得等到后半夜。結(jié)果呢?只能眼睜睜看著天亮。”

  琴靖反駁道:“這你還得感謝他,靈道寺現(xiàn)在進(jìn)駐了大批藩軍,你們進(jìn)去就是自投羅網(wǎng)?!?p>  穆瑾有些納悶,琴靖竟然為了一個煙霞跟自己嗆上了。以往她們之間的吵鬧爭執(zhí)只會因為彼此的緣故,從來沒有外人可以進(jìn)去她們的二人世界。這是怎么啦?

  “對,他肯定都是對的,你連‘狼爵’都給了他,你看中的人能有錯嗎?”她沒好氣地回了這一句。

  琴靖聽了登時就發(fā)作起來,嚷道:“難道只許你跟男人稱兄道弟,我替一個閹人說一句好話就有罪過啦?就值得你用這般口氣嘲諷?”

  和男人稱兄道弟?這是哪來的話?穆瑾又羞又惱,一定是那個煙霞多嘴,把段劍明一起參加行動的事說給琴靖了。她也想發(fā)作,猛然發(fā)現(xiàn)琴靖的臉都?xì)獍琢?,兩只眼睛里已有了晶瑩的淚光在閃爍,只好壓住火解釋道:“那個段劍明是曲原的武士,他手上有一份傅余英松的手記抄本,是關(guān)于‘星塔’的,我就是想拿到那本手記而已,不然早把他殺了。你別聽那個褚恩農(nóng)胡說八道,他的嘴和心都不正經(jīng),要不是閹人,我能容他住在你那里嗎?”

  琴靖不依不饒,冷笑道:“那你得到手記了嗎?”

  “拿到啦,已經(jīng)送給了虛舟魁士,我前段時間一直在忙這件事,你和老媽不是還以為我失蹤了嗎?”

  琴靖臉色煞白,兩片嘴唇都在顫抖,“我瘋了一樣找你,為你提心吊膽,你卻和一個男人結(jié)伴去了曲原。我就知道你忘不了凌記常那個混蛋,你是不是打算把那個武士當(dāng)他的替身?你以后別靠近我!”

  說著她撲到床上,嚶嚶嚶地哭了起來。

  穆瑾心中的火眼看就要壓不住了,她恨不得馬上把那個段劍明找來,給他來個一劍封喉以證明自己的清白,然后再宰了那個多嘴多舌的閹人。她也覺得委屈,無端被心愛的人猜忌的滋味簡直是在往心上插刀子。她強壓怒火坐到琴靖身邊,雙手握住她因哭泣而不停抖動的肩膀,溫言道:“小靖,你難道不相信我而去相信一個外人嗎?我何曾對男人手軟過?那個段劍明被我砍掉一條胳膊,一只耳朵,我留著他確實只是為了傅余英松的手記。里面的內(nèi)容我看過,說出來你都不敢相信,這世上竟然有活著的死人……”

  琴靖起身摟住穆瑾的脖子,委屈道:“沒了你我就是活著的死人,我心里知道你絕不會對不起我。我就是不愿意聽到你跟男人有接觸,一聽到這樣的話我的心都碎了,心碎了哪還有活的心思?你是我一個人的,不管是誰,誰都別想搶走你,主師都不行,不管做什么我都是為了你……什么語石星塔、錦繡迷方,加一塊也不如你重要。我根本看不上眼……”

  她嗚嗚嚕嚕一直說個不停,穆瑾心里卻亂成了一地雞毛。她的心被琴靖的話說得暖意洋洋,可是段劍明那張丑臉總來搗亂,越往后出現(xiàn)的次數(shù)就越多,她趕緊把他趕走。因為他每出現(xiàn)一次,她對琴靖的心疼就會多一分,她覺得只要他的樣子出現(xiàn)在自己的心頭就是對愛人的背叛。

  她捧起愛人的臉,狠狠地在額頭上吻了一下,她要用吻阻擊外人對心靈的入侵。

  琴靖就勢吻住了她的嘴,一股好似百合的香味隨著一團柔軟把她的口腔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她的腦子頓時被一股奇妙的悸動占滿,如猛烈撥動的一根琴弦,震顫著、轟鳴著……這感覺即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為似曾相識,陌生是因為歲月久遠(yuǎn)。她們每一次親吻都能讓她回到十多年前的煙蘭城,凌記常也給過她這種激烈的幸福感,可不久后這幸福就成了噩夢,她恐懼甚至痛恨它。每一次的回憶都是對傷口的再次創(chuàng)擊。

  琴靖像一頭猛獸,而穆瑾的防線早已被心中的激蕩之波擊垮,就此徹底淪陷。她只好勇敢地迎擊愛人的進(jìn)攻。

  第二天一睜眼就看見琴靖正笑盈盈地盯著她,穆瑾只覺得有個地方還隱隱作痛,辨明位置后,臉立刻就燒了起來,心里殘存的甜美立刻就參進(jìn)了一抹淡淡的悔意。兩個女人竟然能……。她還給了琴靖一個笑臉,“起來,今天可有的忙啦?!彼室獯舐暼轮源藖硌陲椝查g增大的悔意。

  琴靖按住她的胸口,輕輕揉捏著說:“慌什么,法會到午時才正式開始,現(xiàn)在還早?!?p>  穆瑾聞到她的口氣已經(jīng)沒了百合的香味,一股腥暖的氣息撲進(jìn)鼻子,心立刻又驚起了層層波瀾。嚇得她趕緊坐了起來,說:“我們得提前到那里選好位置隱藏起來。今天這個安民法會是個絕佳的機會,錯過了就再難碰到。青覺要是總縮在靈道寺里不出來的話,想要他的命就只有硬闖了。我要的東西你都準(zhǔn)備好了嗎?”

  琴靖嬌聲嬌氣地說:“早準(zhǔn)備好了,就在衣櫥里?!?p>  穆瑾穿好衣服,找到衣櫥里的一只黃色包袱,拎著就沖出房間,下樓去了,琴靖說了句什么都沒能聽清。下到二樓時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像在逃跑,這感覺即奇怪又讓人心慌。如果可能,她可不想離開琴靖半步的。不,我想逃離的只是剛剛過去的這個夜晚,她邊跑邊想,這個夜晚太荒唐了。

  天剛拂曉,東方還只涂著一抹魚白,但窗戶這條出路已經(jīng)不能走了。琴靖的床下還有扇暗門,這原本是為了緊急情況下供靈姑逃生的,不曾想?yún)s成了她們秘密幽會的暗道。暗道里伸手不見五指,且狹窄漫長,不到逼不得已穆瑾寧愿冒險翻窗。另一個出口開在浸木臺歌風(fēng)圣女塑像右腳下,是一只巨大的蓮蓬。

  趁著寂靜和清冷,穆瑾逃回蓮花坊,直到進(jìn)了愛瑾苑腦子里仍然被昨夜的纏綿占據(jù),荒唐和絲絲甜蜜雜糅攪擰,就成了折磨。她愛琴靖,可絕不該是這樣的肉欲之愛,這可是有違人倫的不赦之罪啊……!

  不見母親和那個端木風(fēng),褚恩農(nóng)一個人在中廳坐著,見她進(jìn)門就趕緊起來問:“你夜不歸宿,去哪了?”

  “沒去哪!”她一見這個煙霞就會想起琴靖的耳朵,哪還有好話給他?口氣冷得仿佛要把說出來的話凍成冰錐,把對方刺死,“準(zhǔn)備好了嗎?”

  “就等你啦!”褚恩農(nóng)炫耀般抄起桌上的“狼爵”朝她揮了揮,“給你兩刻鐘時間梳妝打扮總該夠了吧?!?p>  穆瑾真不愿意理他,悶聲上了二樓。

  他們簡單吃了幾口東西,就先趕到城東馬幫貨棧去找段劍明。七天前他們約定今天在這里會面。為了出入城方便,獨臂武士干脆就住在了貨棧里,胖掌柜魏世萬樂得恨不得把他當(dāng)天皇上帝伺候。他們到時段劍明正一個人吃早餐,好東西擺了滿滿一桌子。

  “段兄,明天我搬來跟你一起住吧!這大清早的就整這么大一桌子?!瘪叶鬓r(nóng)嚷著,大大咧咧地在桌前坐下,開始了挑挑揀揀。

  待穆瑾坐下段劍明小聲道:“你交代的事有眉目了,余紹時去了柯庭,不過他一無所獲,聽說東西早被人取走了。我沒能見到你說的那兩位先生?!?p>  穆瑾看了看專心吃東西的褚恩農(nóng)一眼,壓低聲音道:“那他回蝴蝶谷了嗎?”

  “去了曲原。”

  “你也回曲原去了?”

  段劍明點頭承認(rèn)道:“是回去了,不過沒能進(jìn)城,公西宏的大軍已經(jīng)開始圍城了?!?p>  半個月前可還是一片太平的,這會兒就開打啦?穆瑾將信將疑,“那余紹時也沒進(jìn)去?”

  “不知道,我懷疑他去了虎口子大營?!?p>  “你的意思是他跟公西宏是一伙的?”穆瑾疑道,“怎么可能,有傳聞?wù)f余南光在曲原城里,這叔侄倆想對著干?”

  “我也只是瞎猜,城北可能還有辦法入城,曲原北面有一條金朵河,離城還不到二里,僅靠著河北岸就是狼王峰,地勢狹窄,根本不能排兵布陣。上游的鶴門澗和下游的黃蜂渡分別被吐陀羅人和血戲子封鎖,河里只有一些巡邏的小船,大隊人馬是過不去,但個把人可以繞進(jìn)神狼山里,然后再出山過河,只要能過得了金朵河,就能從北極門入城。”

  這都是些解釋之詞,穆瑾已經(jīng)不太感興趣了,如果“迷龍刀”進(jìn)了曲原城,那就不是自己的責(zé)任了。可她一點也沒有感到輕松,那手記抄本里的內(nèi)容實在是駭人聽聞,如果星塔的力量有那么大,那明派光毀掉語石是萬萬不夠的。

  褚恩農(nóng)突然插嘴問道:“段兄,你在曲原時有沒有見過或者聽說過一個小子領(lǐng)著一對母女去投奔傅余英松?。苦?,就是原來的君侯夫人和端木家的千金小姐,叫什么維夏來著。”

  段劍明想了想回道:“沒聽說過,我早被土司派來宋下,曲原城里現(xiàn)在是啥情況還真不太清楚,不過端木夫人真要到了那里,這可不是件小事,傅余大人定會大肆宣揚,那可是兩面鮮艷的大旗,勝過一百道招賢榜,最起碼端木家的擁護者一定會紛紛投效曲原城的?!?p>  穆瑾對褚恩農(nóng)打斷他們的對話十分不滿,斥道:“你問這作什么,吃你的吧?”說著把一盤叉燒丟到褚恩農(nóng)手底下。

  “穆姐,我不欠你的錢吧?”褚恩農(nóng)放下筷子反問道。

  “什么意思?”

  “既然我不見你錢,你干嘛說話老嗆著我???“

  穆瑾不耐煩道:“我們談?wù)?,你打什么差??p>  “你怎么知道我的就不是正事,我受朋友之托,尋找失蹤的母親和妹妹,多感人的差事啊!怎么到你這就不是正事了呢!”

  段劍明趕忙勸阻“褚老弟,她不是那意思,你消消氣?!?p>  褚恩農(nóng)回嗆道:“你怎么知道她不是那意思,見你第一回我就看出來了,你們倆是穿一條褲子的,合起伙來欺負(fù)我一個。”

  他……竟然說……竟然說我和男人穿一條褲子!穆瑾羞惱成怒,噌得一聲跳起來就勢拔劍出鞘,怒道:“我非割了你這條下作的舌頭不可?!?p>  這時候多虧魏世萬跑出來勸阻,穆瑾借勢收了劍,不然她只能動手,這可不是明智之舉,很快就會引來鐵皮子。

  待胖子走后,褚恩農(nóng)又嬉皮笑臉地來道歉,說:“我不是成心的,你們倆總是互相幫著嗆我,我能不有想法?不管以前是啥,現(xiàn)在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沒長一顆心也得一條心不是?!?p>  穆瑾嘟囔道:“你才是螞蚱?!?p>  褚恩農(nóng)連聲應(yīng)了三個是,說道:“不是我冤枉你們,你們真是不仗義,剛才說話還背著我。什么秘密我不能知道?。亢孟裎視哪銈儌z的好事似的?!?p>  穆瑾指著鼻子警告道:“你還說……”

  段劍明趕緊解釋:“褚老弟,真沒有要瞞你的意思,這事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著急了,我們眼下最要緊的是青覺,這魔頭多活一天,宋下城就得多死上百人。魏掌柜都幫我都打聽清楚了,他最先去花鳥街,這次‘醒世令’,烏衣坊最慘。魏掌柜說那里差不多有一半人遭殃,所以把安民法會選在那里。”

  “我聽說過這‘醒世令’,不就是打著天皇上帝的旗號玩殺人游戲嗎?這可是百年難遇一次的?。《际悄莻€傅余英松的檄文鬧得,打就打唄,折騰老百姓干什么啊?!瘪叶鬓r(nóng)口氣突然變得冷峻起來,臉也拉長了。

  段劍明回道:“這不是傅余大人的本意?!?p>  “這也不是真的‘醒世令’,是青覺老兒搞得把戲”。穆瑾糾正道,她從黃色包袱里找出三副象牙符,給他們每人一副?!斑@是凈廳的凈名符,到時候我們得扮成善女,僧袍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p>  褚恩農(nóng)抗議道:“我都扮兩回女僧啦,這回能不能來個男僧。”

  穆瑾白了他一眼,“那你還得把頭發(fā)剃短。”

  褚恩農(nóng)夸張地用雙手捂住腦袋。

  說真的,褚恩農(nóng)扮成女人真是毫無破綻,淺紫色僧袍給他那張本就秀氣干凈的臉增添了許多柔秀之美,要是能忘掉他的無恥下流,他還是挺招人喜歡的。

  再去看段劍明的扮相,就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了。他獨臂缺耳,臉上的粗獷之氣無論用多少粉脂都隱藏不了,就更別指望能扮出些微女相了。連穆瑾看了都忍不住要笑出來,褚恩農(nóng)在一旁拼命揉著自己的嘴,哼哼哈哈道:“段兄的男子氣概真是無與倫比?!?p>  段劍明的臉頓時羞紅了,這是穆瑾頭一回見到會害羞的男人,心中的笑意立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突然想起了昨夜的纏綿,臉立刻就發(fā)起燙來。

  穆瑾找了一方紗巾給了段劍明,讓他蒙住臉,否則來了三歲的娃娃也能一眼將他識破。

  善女上街可不多見。三位“善女”來到彩葉街,街上的行人并不比趕來貨棧時多多少,而且大部分都是藩軍和巡兵。百姓見了“善女”紛紛躲閃,個個眼睛里都充滿著懼意和好奇。鐵皮子兵們則嘻嘻哈哈地向“她們”行禮。大批的鐵皮子兵正忙著從胡同和巷子里把一些人往街上趕,他們大都衣著華麗,出來后也都立刻鉆進(jìn)馬車廂里。穆瑾總覺得今天的大街與往日有著些許不同,正待細(xì)究,這時候一名騎馬的宗士手里擎著一面三生祥云幡,高呼著知事法令從三人面前飛馳而過。把她本就飄渺散亂的思緒打斷了。

  褚恩農(nóng)突然大呼:“騎馬的那個給我回來!”他尖利的聲音把穆瑾逗得忍不住笑起來,連阻止他的心都笑沒了。

  那宗士倒是很聽話,乖乖地返回來,下了馬分別向三人行了護心禮,“三位仙姑有什么指教嗎?”

  褚恩農(nóng)捏腔拿調(diào)地斥道:“什么事也沒有,就是想教訓(xùn)一下你這沒禮貌的東西,見了我們連聲招呼都不打?!?p>  那宗士臉都白了,辯解道:“我實在是沒看見,還請仙姑贖罪?!比缓箅p手交心,一躬到底。

  “眼睛擦亮點,別像沒頭蒼蠅似的,要是沖撞了知事靈師你還能靠‘沒看見’這個理由脫罪嗎?還不快干自己的事去,呆愣在這等著領(lǐng)賞??!”

  宗士連連稱喏,待他打馬離開,穆瑾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教訓(xùn):“你剛才是不是吃多了,招惹他干什么?”

  褚恩農(nóng)回嗆道:“就是因為你吃得少,所以腦子不夠用,我這是檢驗一下咱們這身裝扮的可靠性,上次處決端木功良的時候,我那身靜女打扮就差點露餡啦,還拖累了琴靖,好一番解釋才蒙混過去啊?!?p>  “多此一舉,我們能混過關(guān)卡就行了?!?p>  “說你腦子不夠用真是太客氣了,混進(jìn)去,就憑咱們仨人和千軍萬馬去斗嗎?死了不要緊,別到時候被人罵成蠢蛋,自己往油鍋里跳,主動往刀下伸脖子。”

  段劍明插嘴道:“褚老弟說的沒錯,我們不能蠻干,你是不是已經(jīng)有辦法了?”

  褚恩農(nóng)詭笑道:“段兄終于開始替我說話了。我知道青覺這老鬼對女僧特別有好感。在處決端木功良的刑場上我就發(fā)現(xiàn)了,這淫鬼的眼睛總往身邊的女僧身上瞟,看琴靖和我的時候,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我這次打算給他來個‘美人計’,只要讓我靠近他十步之內(nèi),我保證他一定活不了。”最后竟然還比劃出一個蘭花指。

  穆瑾心里綻開的笑又忍不住了,只能把它用冷笑的方式釋放出來,她哼了一聲。段劍明也跟著笑了。

  褚恩農(nóng)就沖他們?nèi)缕饋?,“我不行你行,你恐怕能把他嚇?biāo)?。還有你,這事本來就該你來,我畢竟是個假的?!?p>  穆瑾警告道:“你小聲點?!?p>  這時他們已走到木芙蓉街口,有十多輛馬車排成一隊,浩浩蕩蕩由北向南迎面而來,前車到了街口就向東拐去,看樣子應(yīng)該要走雞鳴門出城。每輛車上都垛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還用三色布幔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即便如此,穆瑾還是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他們想要隱藏的秘密。她從第三輛車張開的布幔縫隙里發(fā)現(xiàn)了一條胳膊和半顆殘破不全的腦袋。跟在每輛車旁的則都是安息禁士,胸口佩戴的“曇花月盾”太小了,太不起眼,靠近些時才能發(fā)現(xiàn),也才聽見他們都在誦安魂經(jīng),嚶嚶嗡嗡像車上尸體招來的蠅群。

  穆瑾這才意識到今天的大街除了熱鬧還格外干凈,干凈得沒有碰見一具路倒的尸體。這便是她一直感覺到今天不太一樣的所在。為了所謂的安民法會,歐陽忠和青覺還真下足了功夫。早知如此,何必當(dāng)初。他們終于害怕民憤的力量了。

  這時,褚恩農(nóng)突然加快步子往運尸車沖了過去,穆瑾氣得罵了出來:“閹人的腦子是不是跟那東西一起割了?!?p>  段劍明冷不丁說道:“你還真不是個女人?!?p>  這話把穆瑾噎得臉紅耳熱,就差胸悶氣短了。

  褚恩農(nóng)已經(jīng)到了車隊邊,他們也只能跟過去。

  這個煙霞的確是什么事都干得出來。他拉住一名安息禁士的手就把他拽到近旁街角的背陰處。那禁士嚇得臉都變形了,連忙甩著胳膊掙脫了“善女”的牽扯,嘴里直喊罪過,“姑……仙姑……有什么指教?”

  褚恩農(nóng)又變回了女聲,“小先生,這都是打哪兒拉來的?”

  “浸木臺,還有大玉坊?!闭f完小禁士就想逃。

  褚恩農(nóng)這回更夸張,一把攬住他的胳膊,小禁士都快哭了,結(jié)巴道:“仙姑……您有問題……就問,別……別……”

  褚恩農(nóng)聽了反而攬得更緊了,滿臉戲謔道:“大玉坊是怎么回事,里面又搜出‘?dāng)囝^文’了?不說我就不放你走?!?p>  小禁士結(jié)巴著反問道:“什么是‘?dāng)囝^文’?”

  “就是曲原的檄文,你們不正為這個到處殺人嗎?”

  “不不不!我是安息禁士,我不會殺人……”

  “快說大玉坊怎么回事,咋會死了那么多?”

  小禁士解釋道:“這些人不是百姓,全都是一些游俠還有武士,是一個叫鄭清風(fēng)的叛神者雇來的,他們要殺歐陽將軍和青覺知事,因此而獲罪,我就知道這么多。”

  穆瑾好一會兒才想起鄭清風(fēng)這個有些熟悉的名字屬于哪一張面孔,聽到他雇傭游俠一點都不感到奇怪。這個玲瓏客棧的掌柜,只是普普通通的庶族商戶,卻有膽不惜得罪藩軍,硬是和那個老堂倌一起演戲把她從一場危險中救出來。她心里清楚,那天真要是跟客棧里的軍官動手,絕對是兇多極少,近在咫尺的靈道寺當(dāng)時已經(jīng)駐扎了上千藩軍,除非她化身戰(zhàn)神昆岡,不然一定葬身當(dāng)晚。

  既然鄭清風(fēng)不怕藩軍,雇人殺青覺歐陽忠,也就不足為奇了。

  穆瑾想細(xì)問個究竟,畢竟是幫過自己的,但小禁士已經(jīng)追上了運尸隊,最前面的車都到了雞鳴門下,領(lǐng)隊執(zhí)事僧已經(jīng)和守門軍士勾通上了。她只好作罷,心里不停地想鄭清風(fēng)和老堂倌會不會也在那些車上。

  三人繼續(xù)往北走,大概是靠近官司大街的緣故,百姓和兵都少了,遠(yuǎn)遠(yuǎn)地就能看見街口設(shè)的關(guān)卡。

  穆瑾心里很不痛快,就要找褚恩農(nóng)撒氣,問:“你怎么這么多事,天天都死人,死老百姓還是游俠有啥區(qū)別,想殺那倆魔頭的人海了去了?!?p>  段劍明這時又插嘴了,“大玉坊緊鄰靈道寺,在那里出現(xiàn)一大批游俠,這事可不一般,褚老弟怎么看?”

  “這個所謂的安民法會來得蹊蹺?!?p>  段劍明道:“沒錯,我們想一塊去了?;B街不長,且構(gòu)造特殊,兩邊還沒有胡同和巷子與之聯(lián)通,只要把兩頭一堵,里面的人想要出來就不那么容易了?!?p>  穆瑾也明白了,“你們是說這個安民法會就是一個陰謀,為的是把反對他們的勢力一網(wǎng)打盡?”

  “你仔細(xì)想想,這樣的法會,宋下城里的豪門大戶必須去捧場吧!對歐陽忠和青覺來說,只有像剛才那個鄭清風(fēng)那樣的有錢人才是真正的威脅。端木家統(tǒng)治宋下藩已近千年,根基肯定小不了,忠于他們的人絕不在少數(shù),曲原的那個傅余英松和回河的西鄉(xiāng)什么不就是例子?這宋下城里當(dāng)然也少不了。我敢斷定這法會就是因為大玉坊事件引發(fā)的?!?p>  穆瑾質(zhì)疑道:“這不太可能吧!法會是三天前定下的,這些尸體怎么今天才運出去?”

  “今天運出去并不代表是昨天才死的。這些是游俠和武士,不是小老百姓,殺了這么多車可不是一天兩天的活。虧你這一身的好武藝,你沒發(fā)現(xiàn)有些尸體都開始腐爛了?現(xiàn)在這樣的天氣,死個貓狗不及時處理,三天就有味?!?p>  這點穆瑾還真沒發(fā)現(xiàn)。

  褚恩農(nóng)繼續(xù)道:“浸木臺上用來震懾百姓的尸體都用焦油浸過,不會腐爛,可我剛才分明從焦油味道里問出了腐臭味?!?p>  穆瑾承認(rèn)道:“你真是狗鼻子,你怎么就突然對運尸隊感興趣了呢?”

  “因為我今天沒碰到路倒尸,也就是說藩軍至少三天沒有出衙門作惡殺人了,你們要知道,‘醒世令’……是‘假醒世令’還沒有終止呢。當(dāng)然,光是沒有路倒尸證明不了什么,也可能是剛才那些安息禁士太勤快,都被他們及時清理了。直到碰見剛才的那個騎馬宗士我才敢肯定自己的懷疑不是無中生有。有誰見過或聽說過一個法會還用得著宗士舉著三生幡滿大街跑著招呼人?請客吃飯嗎?還不是貼幾張告示敲幾聲鐘的事!還有就是那宗士嘴里喊的根本不是什么安民法會,而是以靈道寺知事名義發(fā)出的邀請令。穆姐你可別忘了,咱們是從凈廳靈姑那里才得到的消息?。〗诸^巷尾里可沒有聽到一句有關(guān)這法會的議論。所以我敢肯定這場法會是有針對性的,只讓特定的人參加。不信咱們現(xiàn)在就可以驗證?!?p>  所以琴靖也被蒙在鼓里?所以他們連琴靖也要除掉?穆瑾恍悟,猛然收住步子道:“你們先走,我有別的要緊事,午時之前我會趕到……你們就在百鳥園等著我。”

  褚恩農(nóng)張開雙臂把她攔住,“我知道你,是不是想去通知琴靖不要她參加?不行!這樣青覺和歐陽忠會起疑的,他們?nèi)绻挥H自現(xiàn)身,今天咱這身扮相就白搭了?!?p>  穆瑾哪管得了這些,她只知道自己絕不能容許琴靖置身任何險境,堅持要走。褚恩農(nóng)急了,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低聲喝道:“我用性命擔(dān)保她絕對不會出事?!?p>  他竟然敢碰我,就算是閹人也不行!穆瑾頓時又羞又惱,抬手就給了褚恩農(nóng)一巴掌,褚恩農(nóng)面不改色,依舊沒有松手。

  段劍明也忍不住了,“一個鬼獵人,一個女俠,原來全是還沒長大的孩子。就你們這樣還想跟青覺斗?”他的聲音很低,但隔著蒙面的紗巾也能感受到他臉上的輕蔑。

  褚恩農(nóng)道:“祖奶奶,你行,你們倆去,我去找琴靖好不好。”說完,他猛地把手松開,不等穆瑾應(yīng)允,轉(zhuǎn)身邁開大步向來時的方向走了。一個身姿曼妙的善女走起路像個憨莽大漢,那滑稽像把穆瑾逗得直想笑,心里的氣頓時就消去了大半,連擔(dān)憂也沒有了。不得不承認(rèn),把琴靖的安危交給這個煙霞,她挺放心的。

  煙霞的憤然離開證明了他對自己判斷的堅信不疑。段劍明也同意他的陰謀說,但為了謹(jǐn)慎起見,兩人決定還是要驗證一番。

  按褚恩農(nóng)的推斷,如果法會有針對性,旨在打擊豪門大戶中的反抗勢力,那么尋常市坊里的窮人們自然是不知情的。如此,驗證就簡單了,在附近隨便找一條窮街陋巷一問即可。

  穆瑾建議放棄原定路線,冒險走木芙蓉大街。自從青覺的冒牌“醒世令”施行以來,城里的形勢越來越嚴(yán)峻,針對僧人的襲擊屢屢發(fā)生。在以往,這是聞所未聞的事。對于兩名善女來說,尋常街巷就好似龍?zhí)痘⒀ㄒ话阄kU。

  兩人原路返回,拐進(jìn)木芙蓉大街。

  寬闊的木芙蓉大街已經(jīng)有了春的影子,兩旁的木芙蓉枝頭隱約可見淡淡的綠影,恰似丹青妙手的高妙皴染。通過這新綠,仿佛已經(jīng)能看見滿樹的花紅。穆瑾心頭突然泛起一抹哀戚,在他的記憶里,有個人曾為這花朵寫過一首詩,她雖然看不懂詩里講的什么,但有兩句讓她心動過,至今難忘:

  夜窗好雨花初綻,

  小案香箋畫相思。

  …………

  那是一個初秋的雨夜,兩人相擁聽雨,他隨著雨聲的節(jié)律動情地吟誦著……

  她竟然低聲念了出來。

  “你說什么?”段劍明問。

  “沒什么?”她趕緊說,眼睛盯著說話人臉上的紗巾。

  段劍明左顧右盼,小聲道:“竟然一個人都沒有,這不應(yīng)該啊?!?p>  穆瑾這才從恍惚的回憶中清醒,的確,一眼望到西盡頭,竟不見一個人影,滿目明媚里的冷寂一下子把她心頭的春思驅(qū)散。這時候,響起了辰時的鐘聲。

  “或許那個令行宗士還沒來過,咱們到前面的五里坊瞧瞧。”

  五里坊就在前頭,離得老遠(yuǎn)便看見十來個鐵皮子在牌坊下面晃悠,鹿砦把巷子口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

  鐵皮子早就注意到了他們,好在他們不敢對善女造次,但心里的企圖全都寫在了臉上,目光像繩線一樣拴在兩人身上。

  他們又去了光明坊,那里也是一樣,穿過天門街口,到香桂坊時終于碰到一個不穿鐵皮的人,兩人趕緊上前攔住,把那人嚇得趴在地上就磕頭。

  “快起來,我只是問一句話?!蹦妈f。

  這是個中年人,穿著打扮并不算寒酸,但也不像豪門大家的闊佬。他說:“兩位仙姑有話盡管問,我家可是在靈道寺供著消罪燭的,對邪祟歪道從來都是痛恨的,絕不會私藏禁書的。”

  看得出這是實話,他已經(jīng)開始發(fā)抖了。

  “我們不管這些,只想問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個安民法會?!蹦妈M量讓自己的語氣緩軟一些,對她來說這是有難度的。

  中年人仰起頭,滿臉狐疑地看著兩人胸前佩戴的十六瓣蓮花月盾,“兩位仙姑不是凈廳的罪洗師嗎?”

  “這不相干,快起來吧?!?p>  中年人猶豫著站了起來,畢恭畢敬地立于一旁,回道:“我沒聽說有什么法會?!?p>  穆瑾問:“就在北面的花鳥街,挨得這么近你就沒聽到什么動靜嗎?”

  “我就知道花鳥街被封了,為什么封,我也不敢問啊?!?p>  “怎么個封法?什么時候開始的?”

  中年人滿目狐疑地打量著穆瑾,好像在問:你們真是女僧嗎,還用問我?口中卻回道:“不太清楚?!?p>  穆瑾知道不能再多問,要是被他識破還得多傷一條無辜的人命。她放走了中年人,和段劍明一起拐進(jìn)了香桂坊胡同。

  胡同里有少許忙碌的身影,多半是婦人出來倒馬桶或者垃圾,見不到青壯年,連小孩都沒有一個。偶爾會有老人在街邊蹲著咳嗽或抽旱煙。他們一見有“善女”來便紛紛躲避,躲避不及的就上來行禮,然后貼墻垂首佇立,等著“善女”離開,生怕她們會停下來找自己說話。他們往巷子里走了很深才揪住一個上年紀(jì)的老家伙,他提著一只鳥籠,正全神貫注地逗里面的一只虎皮鸚鵡。這老頭見到他們并不驚慌,總拿眼睛瞟段劍明,穆瑾只好不客氣了?!袄蠔|西,注意你的眼睛?!?p>  老頭忙單手護心鞠了一躬,沒有說話。

  “知不知道安民法會?令行宗士來過你們這嗎??!?p>  老頭慢吞吞地回答:“沒聽說安民法會,但我知道花鳥街里要舉行大宴,下午還要演大戲,知事要和官老爺闊老爺們商議什么大事。有什么大事?還不是吃吃喝喝耍錢賭博。”

  果然被煙霞猜中了,穆瑾接著問道:“你怎么知道的?”

  “他們兩三天前就開始忙活啦,花鳥街上的店鋪全被封了,人也都趕走了,說是要征用場地。兩位仙姑不信可以去看看,現(xiàn)在那地方只有你們是進(jìn)出自由的。”

  老頭說完竟然進(jìn)院去了。

  段劍明道:“不用再查了,確鑿無疑,只是這也太名目張膽了!有啥事不去靈道寺不去凈廳,偏偏選這么個街坊,當(dāng)全城人是傻子不成?我就不信有誰會來?!?p>  穆瑾邊走邊說:“我們?nèi)タ纯?,興許這倆蠢貨真以為宋下城的闊佬們都是糊涂蟲。”

  他們繞出香桂坊,又回到木芙蓉大街,向西,來到千羊坊,除了東邊的天門街口,能進(jìn)花鳥街的只有海棠苑入口了。

  千羊坊靜悄悄的,家家院門上掛的人頭也都不見了。到了墓園,更是清冷寂靜如遠(yuǎn)僻的深山幽谷。一股風(fēng)吹過,樹枝們沙拉拉亂叫,讓人不寒而栗。東面街口聚集的鐵皮子足足有上百人,鹿砦更是一道又一道,恨不得用它們垛出一堵墻來。兩人亮出凈名符,哨兵們紛紛閃避行禮,百夫長親自挪開一架架鹿砦。

  穆瑾一進(jìn)花鳥街,立刻就明白這里為什么會被選中。這哪是一條街?分明是一段甬道,街兩邊的房屋真就是兩堵高墻,墻上開著門和窗,那就是一家挨著一家的店鋪了。聽說這樣的建筑風(fēng)格被世界許多城市效仿。穆瑾不覺得有多好看,不過抓賊倒是挺方便,只要把兩邊店鋪的門窗封死,兩頭一堵,縱使耗子也難逃。

  “這里本身就是一條富人街吧!”段劍明不無感慨道,“確實不同凡響!”

  的確如此!放眼望去,街道兩邊的店鋪多是華麗的賭坊、堂皇的銀號、奢豪的酒樓。最多的是花鳥玩物鋪子,金銀首飾商行。香桂坊里的那個架鳥老頭的話參了水分,并非所有店鋪都關(guān)了門。比如“太陽以東”等幾個大酒樓個個大門圓敞著,進(jìn)出的人絡(luò)繹不絕,堂倌伙計們里里外外忙個不停,有一些正用小推車往更東面的候鳥亭運送餐具,成品冷碟與精美果盤碼在餐車上一層層五顏六色的,十分好看。候鳥亭前已經(jīng)搭好了一個大戲臺,圓桌高椅至少有上百套,自戲臺往東,擺得整整齊齊,竟占了小半條街地方,其間忙碌的身影晃得人眼花繚亂。

  “好一個大宴,確實不是平民百姓能來的?!倍蝿γ鬟B連感嘆。

  穆瑾道:“你以為那些闊佬們是好哄的,他們的嘴眼叼著呢,不下點本錢是釣不到他們的。”

  兩人溜達(dá)到“清涼?!遍T口,這是一家位于東街的酒樓,也是相當(dāng)豪華的地方。這里相對僻靜,又離東街口不遠(yuǎn),他們打算就在樓上找一個雅間暫時棲身,以待時機。

  酒樓門口拴馬樁上有好幾匹馬,旁邊墻根停著一排相同數(shù)量的平板馬車,每輛車上都有一堆亂七八糟疊放的布幔。穆瑾立刻想起了彩葉街上遇到的運尸車,掩蓋尸體的正是這種布幔。這些馬和車都骯臟不堪,還散發(fā)這濃烈的異味,與清涼海乃至整條花鳥街的清麗整潔都極不相稱。段劍明突然立在一匹棕馬的屁股后面不走了。

  穆瑾好奇道:“遇到熟人啦?”

  “遇到一件熟悉卻又罕見的東西。”

  穆瑾以為他說的是馬種,不以為然道:“一匹普通的高羅馬有什么稀奇的,快上去吧。早知道就該告訴那煙霞來這與咱們會合?!?p>  段劍明道:“我說的是馬蹄子上的黑乎乎的東西?!?p>  穆瑾一看,驚住了。“是火油嗎?”她幾乎要叫出來。

  段劍明朝左右看了兩眼,隨后蹲下身子在那只馬后蹄子上快速抹了一把,“我們進(jìn)去再說?!?p>  堂倌見是兩個“善女”,而且還是凈廳的罪洗師,當(dāng)然不敢有絲毫怠慢,沒等“她們”開口吩咐就主動往樓上領(lǐng),一路介紹道:“多虧二位仙姑來的早,就剩一個靠窗的雅間了?!?p>  段劍明伸出被火油染黑的手給穆瑾,她立刻會意,裝出很隨意的口吻問道:“你們這里也算高檔豪奢,怎么在門口停那么多臟牲口,熏死人了?!?p>  堂倌連連致歉,解釋道:“那是武扈所的車。”這時他們正好經(jīng)過旋轉(zhuǎn)樓梯口的一個雅間門口,那堂倌指了指關(guān)閉的房門,示意武扈所的人就在里面。

  穆瑾繼續(xù)裝腔作勢,“武扈所咋啦,那也不能沒個規(guī)矩,這里是酒樓,又不是牛馬市?!?p>  堂倌哭喪著臉央告道:“仙姑小聲些,里面都是護法使者,您二位罪洗師當(dāng)然不怕,小店可惹不起啊?!?p>  他們被堂倌領(lǐng)進(jìn)一個雅間,堂倌一走,段劍明便道:“他們竟然要毀了這條街!這些蠢東西,想殺人至于這么興師動眾嗎?”

  “豪門大宴,賓客酩酊大醉,不慎走水失火,燒傷人命無數(shù)?!澳妈溃岸嗪玫囊徽醒谌硕恐嫲?!這定是青覺老兒想出來的,歐陽忠沒這份腦子。”

  “我們得想辦法找出這些火油。”段劍明捻著手指說。

  穆瑾吃驚道:“你別多事,我們是來要青覺腦袋的?!?p>  “那你就忍心讓這么多人給他陪葬?更何況他來不來都沒一定?!?p>  說得有理,畢竟要是整條街燒起來他也跑不掉。

  兩人決定分頭行動。段劍明走街北,穆瑾負(fù)責(zé)街南。由東向西開始逐屋搜尋,無論開門營業(yè)或者關(guān)門歇業(yè)的店鋪一個都不放過。

  這事是想著容易做起來難。善女的僧袍太過引人注目,為了方便通行各處又不能脫換,因此只能沿著街溜達(dá)。偶爾進(jìn)到一家店鋪也都有人圍上來伺候,寸步不離,哪里還有四處查看的機會?那些關(guān)門的人家就更難了,總不至于當(dāng)街拔劍砸鎖。穆瑾只好隔著門用鼻子聞,但收效甚微,畢竟火油大都會密封在特制陶罐里的。

  正當(dāng)她無計可施時,突然看見褚恩農(nóng)一身藩軍軍官裝扮,臉上還多了一部絡(luò)腮胡子,不仔細(xì)還真認(rèn)不出來。他騎著高頭大馬,裝模做樣地擺出威風(fēng)凜凜的姿態(tài),跟在一倆華麗的四輪馬車旁,車后尾隨著一大隊鐵皮子,個個綽槍執(zhí)矛,排著齊整的兩行縱列,每到一家店鋪門口都會有兩人留下。

  穆瑾知道馬車?yán)镆欢ㄊ乔倬?,登時就來了氣,她以為這煙霞會通知琴靖別來,可他卻把她當(dāng)救兵使喚了。車從她面前經(jīng)過時并沒有停下,褚恩農(nóng)就跟沒看見她似的昂首挺胸。她注意到這煙霞手里握著一只白色的令符,十分眼熟。

  琴靖的馬車很快就來到擺放桌椅的地方,她手下的鐵皮子不由分說,上去就掀桌子開道,把那些正忙著擺放餐具歸置座椅的堂倌伙計們嚇得紛紛逃竄。一名藍(lán)袍宗士不知從那里冒出來,想要制止那些鐵皮子。褚恩農(nóng)打馬向前,把手中令牌一舉,高聲喝道:“圣女令在此,特命宋下凈廳靈姑琴靖靜女有令,立刻停止這里的一切鋪張行為,多事之秋,你們竟然大排筵宴,真是可惡?!?p>  那宗士也不甘示弱,立刻請出了一面三生祥云幡舉過頭頂,“這是明誠靈道寺知事青覺靈師的法命?!?p>  褚恩農(nóng)再次驅(qū)馬向前,眼看他舉起的鞭就要抽下去,這時候車?yán)锏那倬附K于說話了:“哪來的混賬東西,好大的膽子,敢冒傳知事法命,我要送你上浸木臺?!?p>  那宗士把手里的三生幡使勁揮了揮,竟敢反駁凈廳,“靈姑何意,法下不明白,法下只是在執(zhí)行青覺知事法命,在此為今日的踐位大典做準(zhǔn)備,并無觸犯任何一條圣律?!?p>  原來這是青覺的踐位典禮?穆瑾恍然大悟,所謂的安民法會只是為了欺瞞琴靖一人,也就是說青覺今天的主要目標(biāo)就是琴靖。

  琴靖從車廂里出來,站在車上居高臨下質(zhì)問道:“什么踐位大典,我如何不知?”

  那宗士這才朝琴靖鞠了一躬回道:“靈姑難道不知青覺靈師已于七日前收到了固山上師院發(fā)來的委任狀,正式任命靈師為明誠靈道寺知事。”

  琴靖沒有回話,而是沖褚恩農(nóng)揮了揮手,褚恩農(nóng)的馬就在那名宗士跟前,他一揚手就是一鞭,把那宗士打出了殺豬的動靜,倒在地上捂著臉一個勁嚎叫。

  琴靖命令道:“調(diào)頭,去靈道寺?!?p>  穆瑾聽了這句,立馬就松了一口氣,她真擔(dān)心琴靖倔強起來,要人去請青覺,自己卻在這里坐等。她想,只要她能安全離開花鳥街,今天能不能殺掉青覺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可要出去顯然已經(jīng)晚了,一個更加龐大的隊伍這時候從東街口浩浩蕩蕩向西而來,只見一面碩大的三生祥云幡在陽光里閃耀著光輝,一輛只有靈道寺知事才有資格乘坐的三駕馬車已經(jīng)緊緊得抵住琴靖隊伍的后尾。

  真靈姑與假知事會面,青覺滿面帶笑道:“靈姑這么早就來啦,我還說要和你一起來的,結(jié)果到凈廳卻撲了個空?!?p>  琴靖冷著臉質(zhì)問道:“把踐位大典說成什么安民法會,你這是什么意思?”

  青覺笑著回道:“如今是亂世,宋下城也剛剛遭過禍亂,傷了一些人,苦了百姓們,我就想著凡事還要低調(diào)些才好,不如趁此機會來一場法會,安撫百姓離亂之心,同時又不違背了圣廷的定制,豈不是兩全其美?”

  這老東西哪像是一位高僧,臉上的淫邪恐怕比頭上的神圣旗幡耀眼百倍,穆瑾不由自主地就把手握在劍把上。

  琴靖仍冷著臉說:“這當(dāng)然是違制的,沒有我凈廳的認(rèn)可,你手里的委任狀就是一張廢紙。”

  沒錯,照例,不管是靈道會任命某個上師院司牧還是上師院任命靈道寺知事都要征求與此院寺平行的凈廳的意見。但這只是一個不成文的傳統(tǒng),無論是《大教典》還是《圣律》都沒有明文規(guī)定過。琴靖以此詰難青覺這個無賴,根本毫無成效可言。果然,青覺一句話就把琴靖堵住了。

  “我現(xiàn)在征求靈姑意見應(yīng)該不算晚吧!”

  與之相比,琴靖的話就顯得被動了許多,她怒道:“我要是不承認(rèn)呢?”

  青覺呵呵道:“那我就等著唄,等一個好日子和靈姑的好心情,然后親自登門。反正有的是時間,不打緊?!?p>  “行,那就先停了這法會?!?p>  “不能停,靈道寺不能失信與人,今天邀請的可都是宋下城里的頭面人物。”

  琴靖給褚恩農(nóng)遞了個眼色,煙霞把圣女令一舉,大喝道:“動亂時期,不宜鋪張,立刻停止一切操辦,所有商戶立即恢復(fù)營業(yè),如有違令,圣律不容?!?p>  青覺車駕旁的一名藍(lán)袍宗士立即登車,單手扶住三生祥云幡,也高聲喝令:“知事踐位大典乃圣廷禮制,不容攪擾,一切以靈道寺命令行事,如有不從者,當(dāng)以藐視圣教罪論處?!?p>  這下可難住了在場的人,三生祥云幡和圣女令的沖突由來已久,但從未如此公開對峙過。今日,應(yīng)該被載入宋下藩的史冊。穆瑾饒有興味的想著,就開始覺得今天的危機已經(jīng)在慢慢化解了,她認(rèn)為青覺即便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當(dāng)街動琴靖這個凈廳靈姑,至上凈廳可是連靈道會的賬都不買的。可僵持怎么收場呢?

  這時候一聲呼哨突然從東街傳來,眾人紛紛側(cè)目,只見一隊騎兵飛奔而來,為首的正是司馬督尉歐陽忠。他邊跑邊大喊著:“兩位尊者,我來晚了,大戲是不是已經(jīng)開始了,我錯過了什么?”

  琴靖冷笑道:“剛剛開場,將軍正好趕上,您是想當(dāng)觀眾呢還是扮演個什么角色?”

  歐陽忠笑道:“靈姑說笑啦,我哪會扮戲啊,我來看戲吃酒席的,都有啥菜,尊貴的知事先生?要是不合我的胃口我可會掀桌子的。”

  不妙,這家伙口口聲聲稱呼青覺為知事,分明是已經(jīng)承認(rèn)了他。歐陽忠絕不是個和事佬角色,而是青覺的幫兇。穆瑾焦躁不安起來,琴靖帶來的人馬可都是司馬府下轄的藩軍,他們對圣女令的懼怕能敵得過歐陽忠的軍令嗎?眼下她能依仗的恐怕就只剩下區(qū)區(qū)數(shù)人和凈廳靈姑的名號了,但以形式來看這些明顯是不夠的。

  穆瑾四下里張望,想要找到段劍明。這人言語極少,但只要開口基本都是有用的,從不廢話,決定應(yīng)該聽聽他的意見??墒钦麠l街的人都聚集在這里,放眼望去全是頭盔、帽子和蓬亂的頭發(fā)。她又不能離開去找,生怕自己一走遠(yuǎn),琴靖立刻就會被人欺負(fù)。兩人雖近在咫尺卻好似路遠(yuǎn)天涯。

  琴靖突然沖歐陽忠喝道:“歐陽忠,你這是過河拆橋,你敢撤軍,我就上書圣廷,革除你的教籍。你知道自己夠格?!?p>  青覺笑呵呵地說:“將軍,城防要緊,出了這么大的漏子,如果不趕快堵上,宋下還不變成空城?快去吧,大戲后面更精彩。”

  穆瑾不知道自己的走神漏聽了什么,但這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歐陽忠真的要撤走琴靖帶來的藩軍。

  青覺笑道:“放心,武扈所的護法使者們有能力保護這里的賓客?!?p>  穆瑾這才注意人群中一下子冒出來許多手持法杖的青袍元士和紫衣禁士,就像雨后草間生出的蘑菇一般神不知鬼不覺。

  歐陽忠連連向琴靖鞠躬,琴靖臉色鐵青,青覺已經(jīng)笑容滿面,藩軍在他們的注視之下從人群中迅速抽離。最后歐陽忠也像條狗一樣夾著尾巴離開。

  穆瑾心疼著琴靖,決定立刻動手,砍下青覺的人頭為愛人出氣。她剛往前擠過一人,就看見褚恩農(nóng)正沖自己輕輕搖頭,她哪里會聽,手握住劍把,艱難地?fù)荛_人群朝兩輛馬車靠過去。

  煙霞瞪起眼睛用手指在他自己的胸堂點了點,穆瑾這才明白過來,她還穿著善女的天青色僧袍,佩戴著“蓮花月盾”,刺殺不成是要連累琴靖的。她一把抹掉頭上的僧冠,正要甩掉僧袍時,突然有一股濃煙從戲臺北側(cè)滾涌直上,又被風(fēng)吹亂。原來是候鳥亭酒樓起火,火勢在轉(zhuǎn)眼之間膨大十?dāng)?shù)倍,二樓所有的窗戶都吐出了銳利的火舌。隨后才聽見人的呼救聲。街上的人群如被大風(fēng)卷裹著的一塊破氈布一樣向候鳥亭前飄去。

  護法使者們立刻把琴靖和青覺的馬車圍住住,褚恩農(nóng)也跳下馬,他緊貼在琴靖身旁,“狼爵”劍已經(jīng)出鞘。

  穆瑾正猶豫著是否動手,一掃眼瞥見候鳥亭頂樓的墻沿上站著一個人,這人右手舉著一只黑溜溜的陶罐,不用想就知道那罐子里準(zhǔn)是火油,因為此時空氣里已經(jīng)全是辛辣刺鼻的味道,熏得人眼睛都睜不開了。他的獨臂實在太顯眼了,那正是脫去僧袍的段劍明!

  段劍明正在喊話,一開始聽不清,人群靜下來后才聽見他喊:“安靜,安靜……你們都不要吵,我有幾個問題問青覺靈師,請你上前回答?!?p>  他身后的火越來越大,他站在煙火前像浴火飛升的火神德名天子。

  穆瑾暗暗發(fā)笑,青覺又不是傻瓜,哪剛往前靠,誰都知道點燃的火油罐往身上·一扔,這人準(zhǔn)變成大火球。

  青覺站在自己的車上扯著嗓子大喊:“大膽的賊人,竟敢在城里放火,我勸你快快下來投降。”

  段劍明不答,走到窗前把手里的火罐點燃,然后扔向隔壁的巨鯨銀號,正好穿窗而入。不多時,隨著一陣悶雷般的轟鳴,火很快就沖破所有窗戶,轟咚咚的響聲叫人害怕,把人群的驚呼聲都蓋住了。但是這還沒完,約莫過了不到一杯熱茶的功夫,銀號旁邊的巧手賭檔也遭了殃。這時候大火已經(jīng)把候鳥亭的房頂燒穿,火苗沖天,足有十來丈高。段劍明已經(jīng)站在了巧手賭檔的墻沿上,手里依舊舉著黑陶罐。下一家店鋪就是“太陽以東”了。

  他大喊:“青覺,你很清楚這條街上全是火油,我要是再往東點,你知道什么后果?!?p>  人群頓時暴起一陣喧嘩,但沒有人立刻逃離,因為連三歲小孩都知道人是跑不過火油燃燒起來的擴散速度的。而他們所在的位置正是這條街的中段位置。他們唯一的指望就是祈求段劍明或者琴靖青覺。

  青覺急了,站在車上大喊:“你是什么人,竟有如此膽大妄為,敢破壞踐位大典,你想燒掉整條街嗎?”

  這無恥的家伙竟然倒打一耙。

  段劍明不動聲色地沖人群喊道:“你們都清楚什么人才有這樣的力量?”

  頓時所有的臉齊刷刷扭向琴靖和青覺。青覺盯著琴靖,琴靖瞪著青覺。

  段劍明喊道:“青覺,我只有一個要求,讓這里的人通通離開,不過要委屈你和這位靜女暫且留下,你們稍后跟我一起撤離?!?p>  人群像瘋了一樣紛紛向東西兩個方向逃去,連武扈所的護法使者們也不例外。不多時,原本擁塞不堪的大街一下子變得凄闊寥落了。但人并沒有通通跑光,留下的除了琴靖和青覺、除了穆瑾和褚恩農(nóng)之外還有四個身披黑色斗篷用兜帽蓋住臉面的人。

  段劍明大呼:“那個鐵皮子和那個女僧,還有你們幾個黑家伙,通通離開!”

  四名黑斗篷對段劍明毫不理會,他們正朝琴靖和青覺靠攏,褚恩農(nóng)趕緊擋在琴靖前面。穆瑾也已經(jīng)拔出寶劍,但一時還無法辨明這些人是沖著誰來的,畢竟想讓青覺死的人絕非少數(shù)。她沒有動。

  那四人很快形成一個矩形陣列,把兩輛馬車同時困住。

  褚恩農(nóng)把“狼爵”在胸前一橫,大喝道:“什么人,膽敢沖撞凈廳靈姑的車駕?”

  離兩輛馬車約五六步遠(yuǎn)時,四名黑衣人停了下來,其中一人把寬大的兜帽從頭上撩開,然后慢聲細(xì)語地說:“鬼會,肇甬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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